生活，有时候太折磨人了，只是痛苦的人，别把废墟当成墓地。——热爱生命
5.
一场秋雨褪去了夏天的闷热和浮躁，空气中沉淀着草木味，阴晴之间，城市就增添了几分秋色。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是春夏的过来人，老气横秋，或许是世人对秋最大的误解，青春是一指流沙，苍老亦不过一截年华，能被时间凋敝的是万物，不是秋天。
张建国坐在儿子的高档轿车上，望着窗外的匆匆风景，摩肩接踵的路人，川流不息的车辆，天桥上倚靠的自行车，闪烁着的红绿灯，似乎每个城市都是如此。天气不热，车里仍开着冷气，张利和张建国只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能缓和气氛的只有小声播放着的电台。身处尴尬气氛的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彼此都心照不宣了。张利还在脑海中努力的寻找话题试图打破沉寂许久的局面，只不过他对张建国了解甚少，他知道的已经在刚才寒暄的时候讲完了。此时此刻，张利只想打开车窗透透气，即便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喧嚣。
张建国坐在后面看着正在开车的张利，目光落在他斑驳的鬓发上，张建国不禁恍惚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和儿子生分了许多，又感觉好像是儿子离自己的距离过于遥远。
两人一路上就这样沉默无言，各怀心事。
张利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便接通了。
“听说你把你爸接回来了！？你们在一起呢？”电话内头传来了王莉莉的声音，张建国听得真切。
“是，一会儿去吃饭。”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汇报一下！”
“太忙了不是……记性不好……”
“张利你心虚什么？请你爸吃饭还要瞒着我不成！？哪家餐馆？我马上过去。”
“楼下内家。”张利麻利的挂了电话，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张建国，似乎察觉出他脸上有些失望。
“爸，莉莉说她特别想您来，还特意在餐馆定了位置，她这个人最讲究吃了，我一说您要来她非要亲自选餐厅，还要亲自点菜。”张利看了一眼张建国，窘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见他只点点头“嗯”了一声，感到有些尴尬，脸上的笑意稍纵即逝。电话挂了大概没过多久，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张利看了一眼手机，又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父亲，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老板，调料厂内边的欠款……”张利听到此处脸色一僵，马上把通话音量调成了最小声。
晚上，一家人吃过饭后，张利把父亲和妻子送到小区楼下，自己又回了公司。张建国不懂地段和楼盘，但一路上的建筑设计都别具一格，看得出这个小区都是有钱人才能住的。
刷卡进了单元门，出了电梯，王莉莉便带着张建国找到了602门。他以前从没进过高档小区，进门之前还研究了一会儿门上的指纹锁。
“爸，以后你就住欣欣的房间，我和孩子睡一起。”王莉莉笑道，俨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张欣欣听了这话以后，明显不愿意了。
“我不要！那是我的房间！”张欣欣叫到。
“听话，给爷爷住，我们欣欣最乖最听话了。”
“我不要！你是谁呀！凭什么住我们家！？那是我的房间！”张欣欣生气的指着张建国质问道，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欣欣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爷爷不像我们天天住大房子，快给爷爷道歉！”王莉莉蹲下来安慰着张欣欣，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心疼极了，张欣欣搂着王莉莉的脖子哇哇的哭着，一双眼泪汪汪的，死死的瞪着张建国。
“爸你没事吧，孩子还小不懂事，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别往心里去啊。”王莉莉抱起孩子走向卧室，用脚带上了门，张欣欣被全家娇生惯养惯了，此时还在不停地闹着，哭声不断。
王莉莉对张家是有些嫌弃的。婆婆不讲卫生打电话声音又大，说话办事都是农村人内一套，而张建国更是出了名的古板倔强，之前几次张利想把父母接回来都被她顶了回去，不仅如此，自从嫁进张家之后她就时刻查着张利的账，还不准张利给张建国钱，有次张利偷偷塞给父亲钱被王莉莉查出来了，两个人闹了好几天。张建国缓下心情开始环顾这套房子了，地板是实木的，漂亮的落地窗，墙上挂着六十五寸的液晶电视，沙发是真皮的，柔软舒适，卫生间墙面贴的是瓷砖，打扫的干净整洁，家具和布艺颜色搭配简约大气，线条优美。张建国站在半敞着的窗边，望着对面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喧嚣的车水马龙，朦胧夜色不敌晚来风急，远处的霓虹迤逦和车水马龙仿佛一片海市蜃楼。
晚饭吃的有些油腻，张建国胃里又开始一阵阵恶心，没过多久便冲到厕所吐了起来。
“爸？”王莉莉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没事，老毛病了。”张建国故作镇定道。
“家里有胃药，就在茶几下面。”
“我带了。”张建国打开水龙头，接了几捧水漱了漱口，一时卫生间里都是水流声。
吃了药后，胃里便不再痛了。张建国感到累了但又全无睡意，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听起了《锁麟囊》，客厅里空荡荡的，月光投射出一片片阴影，衬得他格外显眼，他安静的轻哼着《锁麟囊》，看着对面的住户的灯光一盏盏的熄灭。他感到有些疲惫，但又不是年轻时披星戴月工作，回家倒头就睡的累，或许应该理解为一种对仅剩时日的迷茫和无助感，或许太阳升起后，自己的生活和之前在养老院的别无二致。这永远是儿子的家，不是他的家。
“如若如此，还是应该找点事情做。”张建国心里盘算着。他想起来老孙说过，看后埔的景色，非怀橘山莫属，可迄今为止，张建国除了路过它一次，还没有真正登上去，也许上面的风景确是最美丽的，但是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太灵便……不过后埔能够看景色的好地方也不止这一处了。张建国的思绪突然回到之前几次坐火车的时候，他喜欢那呼啸而过的火车，喜欢坐在车上晃晃悠悠的感觉，看着车窗外的电线杆飞快的向后倒去，像五线谱，靠在座椅上看书或沉沉睡去。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层层荡漾，在记忆中暗自穿行。过去张建国经常为了省钱，每次都买一张“无座票”，可幸运的是几乎每次都有空的位子。
想到此处，张建国摘下了耳机，起身回到房间便睡了过去。今夜格外安静，梦里，张建国冥冥中感到，有一片自由的天地正拉扯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