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折煞下官了！下官怎敢妄议军政。只是，只是乔中毕竟罪大恶极，如能经监察司和巡抚余大人审查清明，也是给死者和众人一个交代，方显得我梁军以理服人，以法治人，方为长盛之景象。”齐霆这次把脑袋低着，不敢再抬头直视少将军。
“你能够不畏上级，为民伸冤，有胆有识这很好。我郾城就需要你这样的官，说真话，做实事。至于乔中，不用这么麻烦……”一边说话，少将军一边缓缓的踱着步子，话音落下的时候，人也来到了跪着的乔中身后。
“我先锋营军规早已言明在先，有胆敢侵害百姓利益者，从重处罚。毁物者三倍赔偿，杀人者偿命，乔中，你的父母子女我会安排人照顾，你就安心的去吧！”
啊的一声短促的叫出来被齐霆自己捂住了，可两只眼睛对上了到底的乔中已经不会再动的眼睛和憋的通红的脸，齐霆就算是文官可也知道像乔中现在这样下巴都转到了背后的姿势是活人无论如何都摆不出来的！这么个刚才还能说话喘气的活人怎么转瞬就……
僵直着颈骨，齐霆不想，可是又控制不住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日后，齐霆也算是颇有建树，可每每想到此时，哪怕是早已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心态城府俱增，也还是不由得会日头下打起寒颤！少将军此人，对他了解不深的人，会被其温和有礼的外表举止所骗。殊不知，能治军几万人的少将军，若没有两把刷子，只怕早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齐霆以为少将军是个活菩萨，谁知却惹到了怒金刚！少将军轻轻掸了掸根本看不见的灰，仿佛自己那双干净白皙的手刚刚不是拧断了乔中的脖子而是蹭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微微瞟了一下正好抬头的齐霆，嘴角倒是浮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笑意。可越是如此，越让齐霆寒气从心头而起。
这大厅里，被吓到的又何止齐霆一人！跪在旁边的王大人下身早已溢出一滩尿水，吓破了胆子，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刚刚亲眼目睹的众人，眼见着少将军说话间就转到乔中身后，干脆利落的身手丝毫不见犹豫，单膝压制住乔中跪着的双腿，手臂就从他脑袋左右两边快速的绕过来，右手抓住乔中的下巴，左手往另外方向一推，咯嘣一下骨头与骨头之间的脆响之后，乔中带着万分惊讶的而表情凝固涨的通红的脸就这么不甘心的垂了下去。
前一秒还说这话，下一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人命！少将军的雷霆手段之下，有着不同心思的众人一时之间都被震住了。
“行了，余大人，小阳村幸存者您看着安排，既有如此运气想来总能活得下去。至于乔中队里良心发现的那人，就让他代乔中的位置吧！不过罚俸一年，就像齐大人所说，赏罚分明才能长久。梁帅，下官如此处置，不知是否可行！”
“少将军已经如此做了，那还有什么行不行？人死不能再开口，行不行的不就是少将军说了算嘛？”说话的正是坐在左手边第三个位置，一张脸板的像木雕刻的吴将军。这吴将军不说则已，一说就是狠狠的仿佛一巴掌扇到少将军脸上。
这还不算完，吴将军接着说道。“这乔中不过一介小官，哪里有这个胆子只怕是也没这个脑子去屠村，少将军现在没有经过审问就把人给杀了，岂不是太过于轻率了？到底哪些人参与了屠村？这乔中是否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到其中的？这些问题都没有搞清楚，岂不是留下了后患？我认为少将军此举实在不妥。”
这吴将军虽然年纪是四位将军中最小的一位，可也比少将军大上了一轮。平日里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架子，与少将军也没什么私交，不过是面上情分，倒让人再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此时发难。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差没有指着少将军的鼻子骂他管不好先锋营，只怕先锋营是个贼窝，像乔中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是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少将军也不由得变了变脸色。
“梁帅！乔中在下官管辖之下，下官未尽到监督管理职责，实在难逃责罚，请梁帅治罪！少将军平时日理万机，既要时刻关注草原上的动静，又要管理互市解决纠纷，怎么有时间理这样的小事，这实在是下官的责任，请梁帅降罪。”
忌之一开口，少将军心里就在暗暗叹气。这孩子对自己的关心之情自不必说，可到底经历过的事情少，只这么一个乔中和大厅上的诘问就乱了手脚，此时只怕是不管说什么都是错，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忌之他实在是关心则乱，还是不明白，只有自己受罚，才能把先锋营摘出去啊！
果然，忌之这话马上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斥责。开口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吴将军，看来今天他是要追究到底了。
“你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在座的各位将军哪一个不是统领着一个大营，哪个大营不比你先锋营人数众多？少将军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若是管理不了这些，那不如让贤出来。此刻找这样的借口出来，未免失了担当。少将军，你且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意思？犯了错就推下边的人出来抵罪，难道这就是少将军的治军之道！”
忌之听这话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虽然嘴上没说，只怕心里边已经骂了几百遍老东西！而没再回嘴的原因，是看到了少将军背在身后冲他摇了摇的手。
“吴将军说的对，我是先锋营将军，自然先锋营上下都与我相关。乔中此事是我督查失利，自然是我领罚，以正军威，让众人引以为戒。”少将军并不与吴将军纠缠，此时必须快刀斩乱麻。“因此事牵连，齐大人受了四十军棍，自然，我也应该领四十军棍才能以儆效尤。默俟认罚，当铭记在心，先锋营乃郾城守卫，绝不允许再出现此等恶行！”
“少将军……”
“还不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回去！”板起脸的少将军让忌之咬着嘴唇可到底再不敢说话，可眼睛里的担心简直要溢了出来，捏紧的拳头也只能硬生生的藏在身后。
大厅里再次传来板子拍打在皮肉上面的声音，在气氛凝重的大厅内简直响的刺耳。在座众人不管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此时难免也都觉得这时间过的难熬，偏偏外面行刑的士兵没有一丁点儿的眼力见儿，打一下报一个数，有哪见识浅官位低的此时早已经坐立难安，可也不过才报到十五罢了！
“梁帅！”成日里在军营的，嗓门儿都不小，可在如此氛围下连将军这一声硬是把不少人都吓了一哆嗦。“我老连多嘴一句，大家都知道我的性子，您也别怪罪我！这少将军是有些责任，毕竟当官就是这样，你得罩着弟兄们呐！可这世上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地儿呢！所以少将军这棒子挨得也不算冤！咱们哪，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呢！要我老连说，这也就差不多了，四十可有点过了！哪下面万把人，少将军才多大年纪啊！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挺不错的了！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时看走了眼也正常。给个教训意思意思就行了！孩子嘛，还得看我们老一辈教呢！少将军想做到像我们老哥几个，还有的磨，咱们在这个年纪不过也才管了几千号人呢！梁帅，我老连就托大了，老吴你也不要整天板个脸，好像谁欠了你多少钱似的，咱们一块儿求个情，是吧！”
有人带头，下面的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捧场的纷纷跟着连将军站起来。毕竟挨揍的可是少将军，那可是大家未来的老板，以后大家说不上可是要在人家手里讨生活的，这时候不跟着大流走的哪就是傻子。武官都跟着连将军。
文官这边俱是不停的拿眼角余光看余大人。好在慢吞吞的余大人也起身朝梁帅见礼，说出的话比连将军文雅简略一万倍，不过好在都是一个意思。
“连将军所言极是，法理不外乎人情，且先锋营事务离不了人，请梁帅开恩，罚少将军带罪立功吧！”
好好一个宴席，由齐霆发难而起，揪出乔中一个害群之马，最后又搭上了少将军的屁股挨了二十军棍，最后随着一更的梆子声，总算落下了帷幕。
少将军的院子并不大，平日里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多。这个时候，少将军被责罚的消息简直是长了腿一样的飞速传遍了整个梁府，少将军院子里的下人们自然更是多加了几分小心，脚步都是轻抬轻放，生怕弄出动静来招人厌恶。
少将军被抬回来之后，少将军夫人就把人都打发了出去，门窗关得紧紧的，把一众想要探视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轻点，轻点！我这又不是你练手的刺绣布撑，轻点哟，你！疼疼疼，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擦了！痛！姑奶奶你可逮着机会了你，我不就下午说了你两句嘛，你还戳！我错了，我错了，轻点轻点轻点！”受仗责的时候还撑着一副强人脸的少将军，此时嘴里咬着枕巾一脸的可怜兮兮，说话都含了一半儿在嘴里，真是遭罪了。
“你不是堂堂少将军嘛！乱叫什么！有你这样的少将军吗？我看别的人位子坐的稳的很，哪有你这样三天两头受伤的！他们到底还想你怎么样？你这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的，还有什么好皮吗？明明怕疼怕的要死，你还装什么英雄！你今天又是发的什么疯？就算出了点岔子，你人也处置了，只怕以你的性子该补偿的更是补了，这样还不够吗？你还自己冲上去领板子？那个齐霆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了？还有吴将军，他就是那么个木头性子，就连我那个抛妻弃子的爹都烦他。这种人能有什么好话，你还理他干什么？你还知道疼吗？我看你是想气死我算了！别叫了，这时候不把淤血揉散开了，你还要遭罪呢！给我老实点，动来动去你也逃不掉！怕疼，你下次就不能多想想自己吗？算了，你那次听过我的话！嫌我手重，你找其他手轻的啊！”
把药膏前前后后推了三遍，素媛心烦意乱的很，最后手一甩，不想再理人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着急了！”好在少将军眼明手快，把已经起身的素媛一把手的给拉了回来。“快别掉泪了，我知道你心疼我。快擦擦，不然一会儿眼睛红着出去，只怕那些人又有不好听的话呢。今天这事儿能落到现在的结果已经是不错了，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填了上去，只怕先锋营上下都要受到牵连。之后我又要进京，人不在，此时先锋营若是震荡那简直就是要毁我的根基。与之相比，只是受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呢！素媛……”
与前面做出来的调笑不同，此时少将军的声音低的，就是坐在床边紧紧靠着少将军的素媛都只能勉强听得到。
“我也怕啊！这郾城中到底是谁，有如此胆量，有如此能力，频频的来算计我呢？这个人就像是一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我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他却能把我算计的丢了大人。素媛，我是既痛又怕啊！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会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呐！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就连睡觉都不得不睁着一只眼睛。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你也是人，板子打在身上怎么能不痛！路还不是你自己选的。我早跟你说过，你这个身份，要过清闲日子怎么就过不得，偏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就算是再殚精竭虑，能力能大的过天去，强的过这个世道去！我知道你过的辛苦……”埋怨是因为心疼，素媛轻轻把少将军都汗湿了的额发拨到耳后，俯下身来贴了贴少将军的额头，怕他发烧。再说话声音也如少将军般轻的出了嘴唇就散开了，哪怕房间里并没有第三个人，确保这话只能进少将军的耳朵。
“你是个女人啊！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事实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正是少将军身上不敢被任何人知道的最大的秘密。身为这郾城唯一的继承人，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负载着郾城上上下下希望的少将军，竟然是个女人！如果这样的事实被揭露，将在郾城，甚至整个大衍朝掀起何等的风浪！
因为这个原因，似乎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一个身负绝对不能被别人知晓的秘密的女人要像一个男人一样生活，怎么会不难！与少将军亲近如素媛者是这么想，只怕外面的人如若知道了，十之八九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不，素媛，你说的不对。”少将军的声音极轻却极坚定。“任何人处在我的位置上，只要他想做一些事情，做一些正确的事情，就必然遭受和我一样的磨难，这件事情不因为我是男是女而改变，身为女人，并不是我的原罪。我是女人，但是我想保护你，保护跟着我的这些人，保护这个郾城。我想做的事情这么多，自然会遇到困难。挨几棍子算什么，咬咬牙我总是挺得过去的。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你们呢！”
这个人啊！素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不知道梁帅和梁夫人怎么能生出这么个特立独行的女儿来，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可自己，为什么还是跟在她身边，甚至有点儿羡慕她呢！当然，这些心里话素媛是绝不肯说出来的。
“算了你的主意大的很，我什么时候说动过你。既然这么厉害还叫什么叫，受伤了也不老实，知道你能说的很。”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动作上素媛却轻柔的很，帮少将军掖了掖被角，又给人递了杯热水让少将军把内服的药用了。“赶快闭上眼睛休息！”
“我倒是想休息呢！”少将军握着拳头用手背蹭了蹭酸涩的被生理性眼泪泡过而有些痒的眼角，吸了吸鼻子，这脑子里还在转的事情可多着呢！受伤可并不是能休息的借口。
“估计母亲和妹妹那边肯定会派人过来，一会儿你且接待吧！院子里的好说，但是外面还有几件事倒要麻烦你多上心了！”
“我知道，齐霆那边虽然让你遭了这样的大罪，可是你非但不能怨他，还要表现出大度胸怀。但你毕竟是这郾城的少将军，他就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你不好出面，但是我却可以赏赐慰问一下齐霆的亲眷。我听她们传回来话，这齐霆的儿子还牵涉其中，那我再多加两套适合孩子用的文房书籍什么的。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素媛所说的正是少将军所想，虽两人不是心意相通的夫妻，可对视一笑倒颇有几分知己的意味了。
“你说的对。还有一事，小阳村……若还有幸存者……只怕此事我出面反而让人多想，你……”
“嗯，这事儿我亦想过了。你不用担心我，你要担郾城这副担子，你自然不会忘了小阳村的村民，他们也确实可怜，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我既然是少将军夫人，自然该去关心。那个被齐霆救下来的女孩子，不管她怎么样或者其他人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难道还会在意嘛！我都会接过来照顾好的。倒是你，每次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没人领情。”不过少将军自然知道素媛向来是嘴硬心软，事情交给她再没有不放心的。
“算了，再劝你也没用，我去把外面的人给你叫进来，就一刻钟，事情赶紧交代完，你也给我早点休息！再不拿自己当回事看谁还管你！”
“知我者，素媛也！”此时对着板着脸的素媛，就是少将军也不得不露出了不多见的讨好笑容。
正房的房门开了又关，这回进来的脚步声是又急又重又快！几个大步就来到了少将军趴着的床前，少将军刚要说话，就听到结结实实双膝跪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少将军眉头都是一跳，忌之这个死脑筋！
“少将军，都是忌之无用！是忌之连累了少将军……”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做这种无用的姿态，哪个教你动不动就跪的，能做事情你就起来好好说话！如果是个没囊性的东西那你就跪着吧！不过给我滚远远的，别碍了我的眼睛。”哪怕是趴在床上，可板着脸的少将军丝毫不减气势，这也是上位者的一种能力了。
“技不如人，这次我们是没有防备被人给算计了，挨了顿板子吃了个大亏固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也不至于垂头丧气的，这才哪到哪，日后比这凶险的事情还多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把后面搞鬼的人揪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他们的脸皮都扒下来，才能让他们认清现实！为了算计我竟然搭进去百十条人命，这样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如果不除，必会给郾城带来灾祸！看来，这两年我韬光养晦，倒是让某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行了，说说吧，宴席后面你都做了什么？还不起来？”
忌之还是闷闷的，被少将军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脑袋才改跪为坐，也不将就，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只给少将军留了个后脑勺。这副垂头丧气的狗熊样真能把人给气笑了。不过忌之跟着少将军时间最久，这孩子脑袋里想什么少将军怎么能不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