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个不眠夜。
大街上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千思万绪。
学士府里的月色微微铎出一阵暗银色,散在甄懿心里。
幔帐里红烛将歇,微弱的灯光点不起甄懿心如乱丝的缠绕,乱。
甄懿不敢仔细回想那个场景,也不敢细想慕容衔这举动的意味,可那深却烫心的心动作,令人猝不及防,仿佛自己躲在内心深处的一切有关于他的情绪,都这么释放出来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无礼的逗弄旁人很好玩么?
他这个人一向阴晴不定,不按常理出牌的,许是我有什么事地方得罪他了?
甄懿忍不住往脑中深处细想,可是钻出头一看,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枕上的青丝乱坠,掀起一片阴翳。
屋内燥热得紧,屋外的槎桠摇曳,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金戈铁马。
屋外的澄儿不过问一句话,只是安静的独自蹲坐在甄懿屋子前。
“一只狐狸啊……一朵梨花哟……你在这里吗……又在哪里啊……”
甄懿猛地从床上坐起,掀开帘帐。
“狐狸在何方……梨花儿又飘到哪里去啊……跟着狐狸啊……”
甄懿只感到毛骨悚然,这歌声似远似近,却叫人听得那么清楚。
“小……小姐……”屋外响起澄儿带着哭腔的叫唤。
甄懿披上衣服开门,见澄儿浑身打哆嗦地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澄儿?”甄懿蹲下身在,推了推她。
“小姐,有鬼!”澄儿一把拽住甄懿的手,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澄儿,你是不是也听到了歌声?”甄懿竖起耳朵,满院子的冷寂下,歌声听得愈发清晰。
澄儿把头埋得不能再深了,点了点头。
“一只狐狸啊……一朵梨花哟……梨花落在狐狸上……轻轻拂去啊……狐狸啊……狐狸……梨花飘走了……”
甄懿凝下心神,仔细听了听。
这不是她刚来明都时在濮阳王府的时候听到的歌声么?
“一只狐狸啊……一朵梨花哟……要到哪里寻……哪里寻……”
女子的反复吟唱激起了甄懿一身疙瘩,她讪讪地想到了之前在濮阳王府的那个白裳女子,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别怕……”甄懿搭上澄儿的背,摩挲着宽慰。
“之前在王府,我就听到过……也见到过这个女人……”澄儿颤颤巍巍地说道,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
“你都见到过了,怎么还说是鬼?那你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吗?”
澄儿抬起头来,眼中水汽弥漫,她攥紧了甄懿的衣角,一字一句道:“因为……因为那个女人……没有脸……”
甄懿浑身一抖,掌中冷汗乍起。
“什么……”甄懿是不敢相信的,可看着澄儿满脸的凄白之色,却不由得一阵战栗。
“那个,那个女人……以前经常在晚上唱……唱歌……一唱就是整个晚上……”
“你怎么知道?”甄懿眸光沉了沉。
澄儿是濮阳王府的婢女,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澄儿面如土色,接下来说的话更让甄懿疑云大起。
“我曾经撞到过她在梨花树下歌唱,我那几个姐妹因为好奇就凑进去看了看……结果……她一转身……没有脸……我吓得赶紧跑的时候……碰见了濮阳王殿下,然后,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杖杀了那几个姐妹……还威胁我,叫我死守这个秘密……否则……否则就……”澄儿不再说下去,抱头抽噎。
甄懿脑中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的模样与澄儿口中的腹黑狠辣之人重合,惊起一阵抽搐。
那般温和之人,竟然能毫不犹豫地下令杖杀婢女。
她是要彻底看不懂这慕容家的兄弟了,慕容衔是,慕容铳也是。
所以,自从甄懿撞见过后,就再也没听到那夜半歌声了。
欲盖弥彰,慕容铳如此不择手段,究竟想掩盖些什么?
可是既然杖杀了其余几个婢女,为何独独放过澄儿?澄儿撞见了濮阳王府不能见人的秘密,慕容铳竟然还把人放了出去?
“一只狐狸啊……落在梨花里……梨花儿……随风飘去……一朵梨花哟……梨花落在狐狸上……轻轻拂去啊……狐狸啊……狐狸……梨花飘走了……”
甄懿起身挪了挪步子,想要出门一探究竟。
“小姐别去!”澄儿拽住甄懿的宽大的水袖,掌中凝结出的汗浸湿了这方衣角。
甄懿松开澄儿的手,摸摸她的头:“我去去就来,这是学士府,不是濮阳王府。”
说罢,便领着裙摆出了门。
甄懿在学士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这歌声不但没近却更加渺远。
循着歌声而去,甄懿从后门溜出了学士府。
夜已经深了,姣好的月光推开重重云层,在天空中觅得一席之地,散出淡淡的光晕,柔和地照亮学士府大门口的一条长街。
“一只狐狸啊……一朵梨花哟……你在这里吗……又在哪里啊……”
歌声听得愈发迷糊,像是快要消失不见。
夜里的凉风吹得甄懿舒坦,浑身的燥热一时间倾数散去,这歌声也跟着身上的燥热渐渐偃息旗鼓。
甄懿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月光少了不少,低头一看,背后一个高大的阴影遮去了甄懿大半月色。
甄懿谨慎回头,却看到了一张意外的脸。
年轻男子一身灰蓝色衣袍,朴素简雅,三千墨发不受拘束地肆意散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叫人过目不忘,他负手而立,看着甄懿。
“孟厉?”甄懿认出这是之前在教场上驯马的孟家公子。
月光下,孟厉眉眼如画,五官轮廓深刻鲜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黑得明亮的,带着一丝夏意的温度。
“甄姑娘,别来无恙。”孟厉淡淡地行了一礼,温和从容。
甄懿想到之前他落马,便关心道:“不知孟公子身体如何,若是抱恙,可随时来太医院寻我。”
孟厉浅浅一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有劳姑娘挂念,孟厉服了药后好了不少,但辗转反侧也不曾入榻而眠,今夜月明,索性出来放松一番。”
甄懿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月色正好,倒也是个风雅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