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稍安勿躁。”只见原本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公输渊整理整理了自身的朴素玄袍，不紧不慢的起身，仿佛天塌下来了，都能这般从容镇定，“听在下一言。”
众人纷纷安静，慕容洵重新凝神，望着公输渊。
公输渊胡子一动，镇定自若地讲道：“这明都的百姓自然不能不救，但是我北辰的根基也必不能动摇。”
“公输大学士可是有何万全之策？”和别人吵得是急眉毛瞪眼睛的唐坤急不可耐地问道，可言语中却多了几分尊重。
公输渊摇头：“若是说是万全之策实在不敢当，眼下流疫肆虐，怕是整个大陆都已轰动，东林虎视眈眈，倘若我们能克服这场流疫，必定能给各国一个威慑。”
“治疗流疫又从何说起，又有谁人能真做到？前秦流疫也是在没有法子的情况下弃卒保车的，至今人无人可治。若是寄托于这样的希望，岂非太过渺茫？”一个官员反驳道。
流疫之可怕，非常人所能相见，碰之即死是前秦流疫留下的血的教训。
傅行筹眉峰一动，道：“公输大人之所以想保明都城内的患流疫百姓可是因为令徒也在城中？”
公输渊挑眉，沉吟片刻道：“瑄仪是在明都城内，这也是为何我提出流疫可治的缘由。”
“那妮子有这本事治流疫？”唐坤想起先前被她戏耍一番狼狈不已的样子，又想见甄懿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姿态，十分不信的摇了摇头。“我看不成！”
公输渊轻笑：“唐将军，瑄仪自幼待在我身边，她的本事，我公输伯沥还是清楚的。”
甄懿在几日前来信，曾言明都的流疫与前秦的流疫略有差别，或许可治，公输渊信她。
“陛下，臣认为放弃明都的流疫百姓实属下下策，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断然不可行，请陛下三思。”公输渊朝慕容洵深深作揖。
“先生言下之意是要将整个明都的流疫百姓都交予瑄仪姑娘一人身上？”慕容洵缓缓道，眉目紧锁。
这未免太过冒险。
“公输大人一人信您的爱徒不为过，可这要如何使天下人相信？公输大人誓言，未必太过理想化。”
听起来像是完全匪夷所思的言谈举止，如何取信于民？
“公输大人的爱徒甄懿姑娘臣是略有耳闻，她抢在了许太医之前，断定了人是患了流疫，也是她一人暂时性的延缓了不少流疫患病人的性命，可明都城中至今无一人痊愈，甚至连活着的都不曾有，公输大人，换做是臣实在是不敢轻易下赌，更何况陛下？”孟泽成道。
此时，一声急切的军令戳进营帐：“禀报陛下，明都城门口发生百姓暴动！”
慕容洵正起身子，沉声：“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不知是何人向城中的百姓传达出了陛下欲弃城的消息，百姓一时群情激奋便与门口的守军生了矛盾，不顾一切想要冲出城外！”
满座皆是惊异之色，就连公输渊也露出些许难为之色。
“陛下！此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当机立断！”一个官员上前劝道。
“陛下！此事定是有人存心想扰乱朝纲，让我们北辰君民二心，陛下切不可中了用心非常之人的阴谋诡计！”另一个官员立马唱了反调。
“陛下！”
“陛下三思，此事非同小可！”
底下的官员跪了一地，俯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慕容洵严肃的目光盯得整个营帐死沉沉的，一言不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就彻底倾泻而开。
九五至尊，一言不发的模样足够令在场所有人胆战心惊。
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外头又传来一声军报：“禀陛下，明都城百姓暴乱已经造成多名士兵死伤！”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臣请命前去安抚百姓。”唐坤雄浑极为底气的嗓音划破死寂，回荡在整片营帐之内。
“去吧。”慕容洵吐出几个字来，准了唐坤的请命。
唐坤出了营帐，带了一队人马，直往明都城门口去。
漫天阴沉的气息呼啸，风卷起地上人们疯狂冰凉的嘶吼，打不动密压压的一层层黑云。
明明应该是春光无限好的春日风光，硬生生地演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场。
明都城门口混乱一片，大片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男女老少像疯了一样涌出来，拿着武器的，没拿武器的，都不停地跟门口的守军发生冲突，殴打撕扯的、撒泼倒水的、棍棒击打的，比比皆是。
唐坤带着军队停下马，一声勒令，迅速将军民他们分开。
“各位请听唐某一言！”唐坤见局势仍旧朝着乱动的方向发展，大力地扯扯嗓子，“在下唐坤，现任骁骑参领，请各位先放下手中的武器，听我一言！”
“圣上是不是真的要弃城，放弃我们整座城的百姓！”一个手执锄头的农夫问道，气势汹汹。
“绝无此事！圣上已经为明都的百姓日夜操劳，身子都快垮了，也从未有过放弃你们的想法，知道吗！”唐坤粗犷的身形翻身下马，近距离地跟百姓讲道。
“你一人的说辞我们不可能全信！现在人死的一天比一天多，我们的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叫我们如何相信！”
唐坤心里暗骂一声，脸上仍然挂着耐心：“你们看看我身后的军队，他们都可以作证！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有亲人在明都城中，我唐某的话不可靠，他们的话总是可靠的吧？”
唐坤挥挥手，一队人马便上前对着百姓点头示意。
拿着武器的百姓掌中摩挲，有点犹豫起来。
“你们别听那些奸诈小人的胡言乱语，都他娘的是给你们使绊子的！目的啊就是为了动摇我们北辰的民心！我们不能中了他们的计！”唐坤又拍拍在胸前的铠甲，保证道，“若是要放弃你们，我唐坤第一个不同意！第一个阻拦！”
许多百姓面面相觑，都垂下了头。
“就算圣上不放弃我们，我们都快要放弃自己了······得了流疫的，没有一个是活着的，人越死越多，我们·······该怎么办？”
“我爹染了流疫死了，我娘因为照顾我爹也染上了流疫死了，家里边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抹着眼泪说道。
“我老伴儿也去了，我那双儿女在跟前伺候着伺候着也得了流疫去了······就留下了我这老婆子······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啊！”一个年过花甲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擦擦满是皱纹的脸皮，脏兮兮的样子狼狈不堪。
百姓沙哑的声音湮没在风中，只留得阵阵回响飘荡在人群之间。
说着，百姓们都纷纷丢下了武器，瘫在地上，有的中年人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有的老人暗地里独自小声抽噎，有的少年拼命拭去眼角的泪水，打湿了原本邋遢的衣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眼泪的酸咸味，无声绝望的硝烟浓重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整整二十多天的煎熬，每每亮起一丝生的希望又被现实所碾碎，生不如死。
死亡的气息压迫在每一个百姓的肩上。
他们只是想安居乐业的百姓，可惜天不假年，灾祸横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纵然是驰骋沙场、戍边多年的唐坤见到此场景也不禁暗自酸楚，眼角泪意微颤。
明都城内的繁荣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炊烟袅袅，哀嚎遍野，下一秒，不知又有何人就此离去。
乌云漫步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压得城中的人们透不过气，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
黎明不见，暗夜长来。
遍地草席卷来，毫无生的气息，又一辆满载尸体的运车从偏门运载而出，拖去远方毁灭。
站在城墙之上的甄懿与慕容衔二人看到此幕也是缄默良久，整整半个多月，尝试了无数种法子，对于流疫的治疗还是治标不治本，流疫的病情不为所动。
甄懿看着听着心里酸憷，偏过头去，试图避开眼前的惨状。
今天一大早听说城门口发生暴乱便和慕容衔一同赶了来，血流成河不想见，眼前的绝望麻木更是不想见。
“眼下看来暂时无事发生，我们走吧。”慕容衔抬步便想下城墙。
“走？走去哪里？这座明都城，现在到哪里都是这种声音。”
甄懿浅浅的声音仿佛能透过云层，让人明显地感受到无限悲哀，硬生生叫慕容衔的步子僵在了半空之中。
“昨日清儿写信来，说她身在营帐中心却在明都里，逃了好几次都被抓住了，眼下被父皇看得死死地，一步也不准她迈出去。”慕容衔道。
甄懿苦笑，“别人都想着出去，她倒好想着怎么进来。”
“说起来，公输大人在信中说道，若是对流疫的治疗百无头绪，便去寻常的医馆里看看医籍，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慕容衔忆起公输渊信中内容，眸光浅浅。
“什么？”甄懿美眸微睁，极为意外地看向慕容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