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转身,一个样子清秀的医女怯生生地躲在旁人身边,眼睛骨碌骨碌地打转。
甄懿内心又是一阵发笑,这是连着人用法子给我使绊子呢?
“夜里什么时候?”甄懿一脸轻松笑着问道。
“丑时,快到寅时的时候。”那医女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我们看到那黑衣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候!”
众人目光霎时聚集在甄懿身上。
甄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那医女滔滔不绝地夸赞:“你这姑娘本事可真好,常人有时半夜起来的时候迷糊的厉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却能脱口而出,还十分确定,不简单不简单!”
那医女被甄懿的一席话搅得满脸通红,一时心慌,又道:“那是因为昨日我头一次来大理寺,睡得不怎么安稳,所以记得紧。”
甄懿逼近她,目光如炬:“你在哪里起夜的?”
“自然是在院子里。”那医女目光躲闪,不肯直视甄懿。
“指出来。”
那医女便指了指院子里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
整间院落不大,也就一处可供起夜时解手的,甄懿挪到此处站定,眺望屋顶,随即轻松一笑:“不论你是何时起夜的,你只要起夜时,站在这里,你自然是看不见我的。”
“为什么?”众人一同发问。
甄懿踮起脚尖又放回去,道:“不信你们就站到我这里来看看。”
站在甄懿的视角,只能看见屋顶的一般,后侧倾斜的另一半全然不可见。
“我昨日歇息的时候特地闪到了后侧的斜坡屋顶上休息的,你怎么看得见?”
医女一时语塞,说出来不出话来。
“仅凭你一面之词,怎么能断定你就不是黑衣人?”
甄懿笑的越发的浓郁,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你们仅凭一面之词,就是说是我是那黑衣人,是否也太过草率可笑?”
“甄姑娘!那黑衣人是我等几人亲眼所见,绝不会作假,况且人证物证皆在,你怎能还能狡辩?”那个龙眼黝黑大高个直直出口。
“何来人证?你们有谁亲眼看见我就是那黑衣人?你们也不过仅凭判断说是与我身形相似而已。”甄懿收敛了笑意,一记冷光扫去。
众人被堵得一时语塞。
“可这乌沉香就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这的的确确是你我众目睽睽之下所见!”
“这屋沉香无论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放在我的房中,昨日我整天都不曾回到这间屋里,有的是人有的是机会下手!”
一片鸦雀无声。
“你们在这大理寺,共同对抗流疫,得了流疫的,并不是我的家人朋友,说白了,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你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本来便是你们应该最为关心的是患了流疫的家人朋友们,但现在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好玩么?”
甄懿从那人手里夺了布包,细细地打量一番道:“流疫,要是这么拿个乌沉香容易就能预防的话,前秦的流疫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这玩意儿没什么用。”
说罢,甄懿头也不回的,将布包向后一抛。
“甄姑娘!”傅柔嘉上前一步,凝眸道,“既然如此,昨夜之事想必是我等唐突了,柔嘉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甄懿不回头,内心冷笑。
这会儿在众人面前做出的这幅大方得体的样子,大家闺秀的模样树立地滴水不漏,谁知背后又怎么给她使绊子呢?
“不必。”
简单的二字回出口,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的波澜,但在场的明眼人都感觉得到甄懿不悦。
“傅小姐,我这就给你安排别的住处吧。”钟誉见缝插针,连忙道,谁知道这样下去甄懿和她们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还是早些处理为妙。
“此事先就此作罢,本皇子自是信得过甄懿的,不论诸位如何。”一直从旁看戏,久未出口的的慕容衔眉宇温凉,浅浅地出声。
甄懿略带惊讶地回眸。
众人更是愕然。
明都的百姓或多或少的都听闻过当今皇后有意与傅家结亲,将傅家独女傅柔嘉许配给北辰三殿下慕容衔的消息,虽然无确凿的旨意,不过坊间无凭空而来的消息,想来也是半真半假的。
可慕容衔这一番的行为举止仿佛都表明了自己对傅柔嘉并无其他意思,甚至连相熟都算不上,反倒是对这一位甄懿姑娘更为上心,天家的事,果然是让人捉摸不透。
傅柔嘉垂下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暗暗咬牙,这明摆了是给甄懿寻个由头好离开,言语间都是在护着她,他连自己都未曾看过一眼,眸中全装的是甄懿。
她摔下屋顶时,他毫不犹豫地接下她。
傅柔嘉回想起之前会文宴下他与她耳鬓厮磨亲昵的样子,傅柔嘉就嫉妒地怒火中烧!
他是多少明都闺阁千金心心念念的男儿,容颜俊美无双,文韬武略更是不在话下,唯有这性子凉薄寡淡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轻易靠近。
北辰永历帝慕容洵膝下三子一女,大殿慕容鄞冷血无情,行事阴狠毒辣,长慕容衔四岁,在四年前迎娶了文家女儿文如清,大婚前几日封了平江王,可性子太过极端狠厉,在太子之选内的几率不大;二殿慕容铳温润如玉,进退有礼,两年前封了濮阳王赐了府邸,奈何身子孱弱,终岁气血两亏,因而成为北辰太子这一几率也不大,一来二去,这还未封王的三殿慕容衔就是极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之人,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品性,怎么叫人不生心动?
况且她的父亲,族里都是将她往母仪天下之人的方向培养的,日后在整个北辰傅家的根基才会更为牢固。
想到此,傅柔嘉心里的不甘更甚,她自身也是容貌品性上乘,出身名门,母家强盛,多少世家公子都苦心追求她都置之不理,眼下突突地冒出来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容貌上压了她一筹便算了,可连三殿下的注意力都跟着去了她那里,这叫她如何肯甘心?
念及到此,傅柔嘉眼里的妒火中烧。
任何人若是成为了她称后之路上的绊脚石,她必会除之而后快!
心里想了这么多,一回神,人都早就散去了。
“傅小姐······我······”那个方才指认甄懿不在的医女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你不必多说了,日后此事你也不许同任何人提起,你知道分寸的。”傅柔嘉冷冷开口,美艳无双的脸庞上寒意渐笼,恰似秋意深处的霜露,一滴就能滴进人的骨子里,
在大理寺的这几日,许宣这一把老骨头早就被折腾得吃不消了,喊了甄懿来便想打算着寻几个人专门治疗这流疫,几个人聚在一起,多试试法子,否则照这样下去,人只会越死越多。
每日都有人死去,但红带的人数只增不减,流疫爆发传染的速度让人惊愕,短短几天,半座明都城都被划成了重灾区。
慕容洵领着北辰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悉数转移到了距离明都城外数十里的地方暂时安营扎寨。
这就这么生地熬了十几日,明都城内早就一片惨淡,哀嚎遍野,尸叠如山。
从每隔三日就集中处置感染流疫而死的人们到隔一日处置,再到每日处置,明都的流疫,只重不轻。
北辰明都的这场流疫,惊动整个大陆。
是夜,北辰明都外三十里,数百座营帐搭建在空旷平坦的大地上,灯火通明,万千灯火似满天星辰,像是彻夜行军的大军。
主帐内,慕容洵一身九龙纹身明黄镶金龙袍高坐在正中央,身子微微一侧,听了一整日的奏报,显然已经疲惫不堪。
“陛下,臣等认为这流疫侵扰明都已经大半月有余,再这样下去势必会牵扯到更多无辜之人,还请圣上当机立断,学着前秦赵毅之法,弃军保帅!”傅行筹一席暗红滚边镶银鹤形官服,进谏道。
“不可!这样等同于放弃一整座明都城的百姓!患了流疫的百姓何辜,要如此对待?若是陛下弃城放任百姓不管,那么天下人该如何议论陛下,如何看待我北辰朝廷?只怕是寒了千万老百姓的心,动摇我北辰根基!”孟泽成力排众议道。
“如此下去,这已然是动摇了我北辰的根基!陛下,长痛不如短痛!”又一个官员道。
慕容洵被这几个官员吵得的头痛,朝堂现下大致分为两拨人,一拨人主张学前秦赵毅,断尾求生放弃眼下明都城里的流疫病患;另一拨人则是反对如此,力保明都百姓。
“傅宰辅!臣听闻令千金也在明都城中,难不成宰辅大人也要弃了令爱不成?”孟佐竖眉对道,“不仅如此,就连三殿下也在明都城之中,难不成你要让陛下舍了他的亲儿子不成!”
傅行筹冷哼一声,朝慕容洵作揖:“臣并非此意,依臣所见,明都城里明确认未得流疫者,自然可以撤离。”
“那明都城里患了流疫的百姓,我们朝廷就不管了?岂有此理?这若是要让其他百姓知晓了,天下民心归一难矣!”孟泽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