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沁变了。
愣神的靳子跃可以切实地感受到。
她的眼中，可以看见早晨第三节课的阳光，驱散了淡淡的阴翳。
多了一丝稳重，少了一丝孱弱。
她的目光朝向楼道外的白云蓝天，晴空之上。
偶尔还有远归的飞鸟。
在飞呀。
靳子跃循着傅沁的目光望去，释然地说：“嗯。”
只有这一刻，他有些欣慰，傅沁回来了。或者说，又不一样了。
家长会继续，很快所有的家长在李雪敏的展示和解说下回过神，忘记了先前的一幕，更关注自己孩子班级成绩和挂钩的点名。
“魏瑾延的家长需要注意了，身为课室多媒体管理员，他最近在课室多媒体玩游戏的频率高了些。”李雪敏挑了几个混得熟络的刺头，直接架在火刑架上烤。
对诸多家长来说，这仅仅是家长会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插曲。
只是下场后的傅母，除了客套的点头致谢以外，不再过多言语。
同班同学或许没什么感触，只记得靳子跃在家长会的时候，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话，不过，听完之后，似乎也更理解傅沁一点。
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或者说，人家强大确实是用实打实的努力换取的，或许打从心里，只是在羡慕那种为之豁命的理由。
范承光独自一人，双手环抱，倚在栏杆处，微笑着自言自语：“真好。”
曾经，靳子跃懒得去改变，因为和氛围抗争，本来就是一件蠢不可及的事。
但是此刻，范承光不得不赞叹靳子跃的勇气。
靳子跃点点滴滴的改变范承光都看在眼里，但他看不见，因为他的眼里，点点滴滴都不曾有自己。
只有一道身影，袅袅如烟，飘飘似锦。
张静芸也没有记住靳子跃怼了什么，只是觉得，那道身影，比起以前的家仆模样，多了些生动的色彩。而拜他所赐，傅沁倚着栏杆仰望天空的侧颜，多了一抹阳光的廓线，而她的眼里，不再阴翳，就像天际雨雾散尽、拨云见日的第一抹光。
“静芸，我们先回去吧。”傅沁没有和靳子跃再多言语，而是转头轻唤张静芸。
“好！靳旺财跟上！”张静芸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黑着脸对着旁边的靳子跃使唤了一句。
楼道的阳光正盛，靳子跃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傅沁迈开步子，校服一截一截消失在楼梯口，发丝荡漾，光影交汇，踏足在阳光之下的，是盛放的蝴蝶兰。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闯进课室，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如果迈开腿，他很怕自己会顺势软倒下去。
差一点。
差一点就会把所有的担心和愤慨怒吼出去，差一点就酿成不可修复的错误。
靳子跃插在裤袋的手攥成拳，却发现软绵绵的，连握紧都吃力。
很多时候，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但所幸的是，更多的时候，人们只会在意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哪怕今天他如何一反常态，也终会被时光的沙漏埋藏，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殆尽。
唯独她。
——
傅沁其实走得很轻，不知道是不是脚伤的缘故，每一步都比平时缓了几拍，抚摸着楼道的墙，直到楼道的最后一截。
“沁沁，我们就这么走啦？”张静芸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有些担忧地问。
“嗯。”傅沁的声音一直很干净轻灵。只是这一次，她明明知道张静芸意有所指，依旧干脆利落。
和原先病恹恹的模样天壤之别。
“就不等他么？”张静芸不死心。
不用。傅沁眼眸低垂，心里默念道。因为自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时候的他。
或许他，就像一个奔赴刑场的小丑，早在踏入的时候，就已经遍地踩雷。即便如此，他仍然义无反顾。
真正让傅沁无言以对的，并不是他在课室说的话。而是在踏进课室的那一瞬间，男孩所有的行动，都在发出另一个声音，像一双张开的翅膀，舒张、收敛、垂落、护在她的身侧。
跌落谷底的心，抖落尘埃，开始回温，直至滚烫。
她必须站起来。否则，只会辜负下台之后，微微颤抖的鼻音。
所有的悲伤、困顿与不幸，在此刻显得那么无关紧要，她需要用最阳光的模样，才可以换取一份心安的表情。
没有只言片语，祈望彼此默契。
拜托……千万……别追下来。
没有回应。傅沁用最后的坚强，才离开了教学楼。
傅沁抬头回望，静静地凝视了一秒，教学楼的某个角落正好掌声响起。
张静芸看着她没有说话，说道：“沁沁，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嗯。”傅沁没有拒绝，接过张静芸的手，步履蹒跚。
张静芸右手搭着傅沁的左手，另一侧的左手抬起来，无意义的招了一下手。
“渴不渴，少了个跑腿还真不习惯，我给你买饮料？”才刚刚在亭子坐下，张静芸又撺掇着东奔西跑，“又没有背书包，渴死了。”
“静芸。”傅沁的头埋得很低，站着的张静芸看不清她的表情，“别走。”
“为什么？”张静芸有些沮丧，气鼓鼓地在一旁坐下，双脚在地上乱跺。
“陪我一下。”傅沁的声音轻了很多，“一下……就好。”
傅沁的话让张静芸失去了闹腾的力气。她嘴巴微张，但最后只能怅然阖上，双手撑着石凳，眼睛里是亭外的风景。
很安静。
这时候，应该会有死气沉沉的靳子跃，迈着老爷步路过，张静芸才可以借势对人生败犬展开疯狂嘲讽。
可惜没有，也不会有。
在傅沁望向教学楼的时候，下一层的楼道口，张静芸看到了躲闪的身影。
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逃避。
时间在流放，沉默在喧嚣，思絮也吵闹。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家长会也得结束了。
傅沁松了口气，却眼神黯淡，站起来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张静芸应道。
“靠。”
一声慵懒的抱怨响起，张静芸陡然一惊，迅速回头。
傅沁愣在原地。
“终于要回家了。”男孩坐在亭子底下，伸了伸懒腰。
“魂淡靳旺财你什么时候来的！”张静芸声音竟然有些发颤，“不要无声无息的吓到老娘了好吗！”她顺势蹦跳着跑下去，就想打人。
“不是你们叫我跟上的吗？”靳子跃嘟囔。
不是“你”，不是“她”，是“你们”。
傅沁的目光温柔了一些，温柔得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失而复得。
“上面的，回去了。”靳子跃若无其事地说，但是眼睛，却一秒都没有离开那长发飘飘、双目含笑的面容。
傅沁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
亭间凉风徐徐，撩动发鬓几许。
靳子跃没有躲避，迎着目光。
亭下清眸浅浅，拨动心绪一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