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雷雨季节,小雨绵绵不断,淅淅沥沥落在屋外的芭蕉叶上,雨水濡湿了整个永安。
这天气出门的人实在不多,这满院闹腾的散兵游勇也难得的消停了下来,静静坐在屋檐下听雨闻风。
就连相爱相杀、整天打打闹闹的胖子和瘌痢头也难得地安静下来。
郁轻舟往后一倒,又躺了下去,难得安静,不如闭眼继续睡个回笼觉。
合上眼,眼前长安的那片浅蓝色稀薄地浮现出来,他沉沉睡去,泛舟湖上、好不自在......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眼前的浅蓝色迅速消退,郁轻舟惊坐起来,警觉地看向门外。
鬼见愁一脚将门踹开,脸色阴沉,眉头紧皱。
两个狗腿子小兵从屋里迅速钻出来,看见他的脸色又迟疑着退回去,始终没有上前。
郁轻舟美梦被惊醒,揉着眼睛埋怨道,“谁又招惹这位爷了?一大早这么大火气。”
瘌痢头倒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里的草环,拉长声音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他那相好的呗。”
胖子不解地凑过来问道,“跟他那相好见面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他反倒是臭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瘌痢头来劲了,一脸兴奋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他那相好的,是本地的一个暗娼。说不准昨天迎来送往的冷落了他,这鬼见愁就不高兴了呗。”
“啊?鬼见愁怎么和一个暗娼相好?”胖子惊呼出声。
“咱们现在在这永安城也成了过街老鼠,都是下九流,谁能嫌弃谁啊。”郁轻舟淡淡地说。
这动荡年月,一个女人沦为男人们偷偷摸摸销金的去处,多半是活不下去了。
若她是年轻些的,多半与家人离散或是失了父兄,没了依仗;若她年纪大些,多半没了丈夫,失了能给她一个家的人。
她一个女人,除了这副皮肉,还能靠什么过活呢?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左不过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瘌痢头奇怪地看了郁轻舟一眼,本想着他出身书香门第,应该对这暗娼嗤之以鼻,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不仅有些奇怪。
胖子对郁轻舟没兴趣,还在不住地念念叨叨,“鬼见愁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谁敢得罪他。更何况她靠男人为生,断断不可能得罪了谁,断了自己的财路。”
瘌痢头一听胖子这话,也陷入沉思,“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不单是这次,每次鬼见愁从那女人那里回来,都是这么一副要死的表情。这就想不通了。”
几人正窃窃私语,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微胖男人出现在门口,见到满院衣裳褴褛脏兮兮的士兵,不自觉鄙夷地皱起眉,掏出怀中锦帕捂住鼻子,拇指上的翠绿扳指十分显眼。
这个人郁轻舟是认得的,鬼见愁不缺钱多半与此人有关系,他是本地一个驿站的驿丞,不知道两人暗下里在做什么买卖,但鬼见愁确实是富起来了。
刚来的时候,他们都一样,不出三个月,鬼见愁的腰包便越来越鼓了,这胖驿丞也来得越来越勤了。
只是郁轻舟想不明白,不差钱的鬼见愁为什么还和他们这些穷酸鬼厮混在这破院里。
见到驿丞进来,两个狗腿子赶忙迎上去,半是迎接,半是阻拦,支支吾吾说了句鬼见愁今天心情不好。
驿丞漾出笑来,脸上的沟壑挤在一处,拍拍两个狗腿子的肩膀,说道,“今日找楚爷是正事,我坐坐就走,不碍什么事的。”说着手里摸出个钱袋子递过去。
两个狗腿子本来也没想真拦,犯不上为此得罪他,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赶紧掂着钱袋子闪到一边。
驿丞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鬼见愁的房门,低声对里头唤着,“楚爷?楚爷”
里头没有动静,反倒是把这一院子的人都引得伸长脖子看着。
驿丞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自己堂堂一站长,却对着这一个破烂兵低声下气,心里有些着急。
但是要想弄钱还得靠着鬼见愁,于是也只能耐住性子继续敲门,“楚爷?睡了么?”声音急躁了许多。
里头还是没动静。
驿丞被这一院子的破烂兵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快点离开这破地。
于是提高了声音朝门内急声说道,“楚爷,昨天那货有点问题。咱们当初说好的呀,这东西完全不行呀。楚爷这事您可得给我解决了......”
“滚!”没等驿丞说完,屋子里传来一声暴喝。
驿丞吓得一激灵,复又软下声音对着门内说道,“楚爷,这货劳您给我换一换......”
房门一下被打开,赤红着双眼的鬼见愁站在门口,肩背上的肌肉块块鼓起。
满院的人都知道,这是鬼见愁准备揍人了,自觉地往屋里缩了缩,探出半个脑袋睁大眼睛接着看热闹。
驿丞从未见过鬼见愁如此暴怒,他哆哆嗦嗦吐出几个字,“楚爷,这事......”
鬼见愁把衣裳一扯,壮硕的身体小山一样横在驿丞眼前,足足比站长高了两个头。
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矮胖的驿丞,心中更加烦闷,咬牙说道,“老子爱给你什么货,就给你什么货,别站在这儿碍老子的眼,滚——!”说着抬起长腿一脚将驿丞踹得老远。
驿丞滚落在泥泞之中,鬼见愁却不打算放过他,长腿一迈追到近前,抬起腿还要再踹。
驿丞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往旁边一滚躲开,冠发却全部散开,什么也顾不上,赶紧翻身爬起来朝门外跑。
鬼见愁懒得再追,心情却依然不好,对着周围一双双眼睛怒目而视,“看什么看!你们这群王八羔子!”
四周的门窗瞬间齐齐关上。
鬼见愁没解气,抬起长腿复又朝两个小狗腿子兵踹过去,一面踹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连个门都看不住!
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手里那是什么东西?给老子拿过来......
还敢跑?我看你小子是皮痒欠收拾了!给老子老老实实站那儿!”
“楚哥、楚哥!我们再也不敢了。哎哟哟,再也不敢了!......”
听着院外面的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郁轻舟也不禁好奇起来,“那女人到底把鬼见愁了怎么了?
居然惹得他发这么大火?连驿丞也敢打。
不过能治得住鬼见愁,这也算是个奇女子啊,这才是真正的为人民除害啊。”
瘌痢头眼里冒出精光,熊熊的八卦之火喷射而出。
他一脸兴奋地凑过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那个女人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