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于小强他们拆卸主机的那天。
那天,孙诚治正坐在私人办公室里,静静的查看着桌面显示器上的信息。
在这个三十几平的空间里,三面纯白,另一面是一张巨幅的显示屏,对了,还是纯白。
只有一个黑色的书架连带一张黑色的桌子,再配上它们的穿着黑色衬衫的使用者,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孤零零的在那里,显得无比和谐,又有点诙谐。
从这间办公室拐进去是专用的物品台,卫生间,还有出口。充分降低了他和部门其他员工接触。他似乎也从来不屑与人做工作之外的沟通。
孙诚治抓起电话刚要打给隔壁助理办公室的董畅说,让她把744号资料传过来。
就在这时,他桌子下突然发出一阵刺耳而急促的警报声。声音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肆无忌惮的响了起来。
有人动了那台电脑?
孙诚治锁紧了眉头,形成一个“川”字,他思索了一下,突然焦急的打开抽屉,用飞快的从最里面翻出一个信封来。
事实上这个信封放在这里已经许多年了,大概是十年吧,他还以为自己用不到它。孙诚治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如同顺着时间的隧道而来,让他不得不在回忆里努力搜寻那些残存的记忆。
那个声音说“那些东西我已经放在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一旦有人发现,芯片会自动销毁并且传输出去。这里有连接的机关,无论多少年后,如果这个报警装置响起,你就拿这个钥匙,去保险柜里。那里面放了地址,按地址去一个地方,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声音让他莫明的有一丝寒冷,仿佛是触及了一个不想碰触的地方,孙诚治想着,已有一枚钥匙从信封里滑落。
……
俩天后,孙诚治来到了一个南方小镇。几经辗转,站在一栋私人别墅前。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个子不高,黑黑的面孔,一口当地口音。隔着大门,面无表情的从栏杆的缝隙打量着他,“你是?”
“我姓孙,是…..”
“哦,哦。”老人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起,随即换成了一副慈爱的表情,“小治?你来了。”
这个举动出乎孙诚治的意料,他居然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但他确认这种慈爱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您是?”
“叫我王叔就行。”
“王叔,您认识我?”孙诚治疑惑的问。
老头一边带着他笑呵呵的往里走,一边不时的回头看说“认识啊,我还抱过你呢。”
孙诚治更加疑惑了,他自小从北方长大,而这个一口南方口音的老头不只认识自己,看起来还很熟的样子。
“那,他们是要我来找的是您吗?”
老头挂着笑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孙诚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房子淡灰色的俩层,实在没有什么更多的色彩,一层举架更高些,楼上则窗子分布十分规律,像是几间简单的客房。院子里倒是种了几盆阔叶植物,填了些色彩。这里面收拾的干净整洁。只是,他没看见其他人。孙诚治很想再问,不过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只是低头跟着走。
王叔先把他引到客厅,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稍等一下,自己上楼了。孙诚治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眼睛不时的观看这里的陈设。这里面装修颇为欧式,布置豪华,摆设考究,有一种成熟大气的感觉。全不似外观的简约风格。
这时,他注意到墙上有几个小相框,各自装着黄色的老照片。于是站起来走进端详。那里面分别是不同的几个人,大概都在二三十岁的年纪,他正猜测哪一个是房间的主人,被其中的一张吸引了目光。
这是他一眼就看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那张照片上的人和他自己特别像。不仅五官,眉眼间的神情都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这是?
孙诚治再仔细看。照片上的人也就二十来岁,瘦瘦的高鼻梁,长一双大眼睛。穿着一件深蓝色略微宽松的长袖布衣,卷起袖口,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一副既稚嫩又信心满满的样子。
正看着,王叔喊他上楼。孙诚治跟着他来到楼上,楼上大概七间房,他们走到拐角的房间。
一推门,看见屋里格外暗。因为是拐角,刚刚从外面看见的那一排二楼的窗户里并没有它的,只在斜上方开了一个小小的透光口,所以光线暗了许多。
虽然按照孙诚治的个性,并不讨厌这种暗黑设计,但在这刻,他是疑惑的。不等他提问,王叔就向他示意然后退了出去,随手带上门。
孙诚治向四周看去,才发现墙上并没有开关。他让他更加别扭,于是本能的把后背朝向门轴旁边的墙面上,保证自己能够同时注意到门和室内。
这时,角落里发出了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啊……”
这一声才让他惊觉这个房间里有人,他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办公桌后靠椅转了过来。那上面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的非常低,几乎遮住了脸的上半部。
空气里的沉默渐渐的摊开。
他们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的呈现一种类似对峙的状态。
孙诚治试图先接近他,刚张嘴想说话,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人鼻尖往下直到颈处的皮肤。那些皮肤揪在一起,十分丑陋。
孙诚治尽量控制自己看对方时的动作幅度,不显得特别失礼。
“你好。”他说。
那人的头略抬了一下,算是对他声音的感应,但在帽檐的遮挡下,应该不足以看见自己的脸。
这时,那人按动椅子缓缓的向他靠近。他正面近距离的打量了对面椅子上的人,发现他的皮肤很大可能是严重烧伤,而且是很长时间前治疗后留下的疤痕。
他以为对方要走过来和他说话,但发现那个人直到几乎碰到他的身上,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孙诚治躲开。他扭过头,警觉的看着对方。对方似乎对他并不在意,而是专注的看着自己前方,并且做了个让他不解的举动。伸出手,对着头上的空气轻轻地做了一个碰触的手势。
孙诚治越发不解,他微微蹲下身子去看对方的脸。有一只眼睛的附近的皮肤纠结在一起,另一只看起来似乎没有和大片的疤痕接触。
孙诚治压抑着一种不适的感觉,用手在他的眼前慢慢的挥了俩下。
那人眨了下眼睛,把脸面向他但又转向前面。
那种感觉很怪,孙诚治竟然不确定对方是否看见了自己,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后退中撞到了身后的柜子,发出了很大声音。
门外传来王叔的声音“怎么了?”
孙诚治转身向门口走去,但那人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稳稳的指向他的方向,示意他停下来。
“没什么。”孙诚治向门口的王叔回答。只这一个动作,他确认这个人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而且,似乎有种特别的感觉。孙诚治于是放平语气问“怎么称呼?”
对方没有回答,只慢慢的说“有人人让你找我?”他的声音很是低哑,像是声带受到损伤后发出的声音。
“嗯”孙诚治点点头。
对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很平淡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的挑动了一下“你姓孙吧。”
孙诚治再次惊讶,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如同把自己没有任何遮挡的放在对方面前,而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于是他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十年前,有人告诉我,说只要盒子响起,立刻来找你。现在我来了。”
“太久了。”那人摇了摇头说。“我早就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事。那些东西就像一堆绳子混在一起,打成了结,我不知道要告诉你哪一个。”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让我自己来辨别。”
那人苦笑了一下。只是说,
“他们错了,用颜色不能区分它们。”
“什么?”孙诚治看了他一眼,记忆再次被翻了出来。曾经有人告诉他,可以用颜色的倒置关系来区别那里和现实的世界。并且在所有U系统配备的专用电脑之外,专门留出了几台,加入了这种识别功能,为的就是通过色彩的匹配,寻找拼凑出那个世界的地图。但这种设置也限制了这几台机器其他的功能,必须用更加繁琐的程序,使人存在于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来取得梦境。所以他想了很久,决定冒险把这几台电脑对外使用,用帮人录制梦境做幌子,获得更多的梦境,并且寻找的来自那个地方的蛛丝马迹。
所以,在第十个年头,当他再次看见573那个颜色倒置的梦境,也不知该欣喜还是失落,欣喜的是他找到了第二个到达那里的梦境,就好像是星星之火给了一点点希望。失落是即使是有许多许多这样匹配的梦境,也未必能拼出一个他们需要的地图。这种庞大的排列组合,提示他不过是一些无谓的尝试。
这是隐藏在他心里的秘密,他以为现在再没有哪个活人知道。
看上去,眼前这个人却非常清楚。何况,对方像要掐灭他唯一的小火星。
“为什么不能?”他问。
“因为每一个地方,所有的,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
“你是到底是谁?”孙诚治问。
对方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认识我的吧?”
“我并不认识你,我只是很长时间以来,我总是见到一些和你一样问我的人。”
孙诚治打量着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准确判断出他的年纪,因为辨认不出他本来样子和声音,也不知道他的体态和缓慢的动作是因为衰老,还是病态。
于是,他注意到那个人的手。
是的,他露出的右手皮肤是完好的,这是一双属于中年人的手,骨节很突出,也并不粗糙。
“我累了。”那人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孙诚治可以走了。
孙诚治并不想离开,他想问对方一些事情,有些问题他想了很久,只是对接的画面在他意料之外,让他一时没缕到头绪。
不过,他突然愣住了。
那双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上面的青筋渐渐的鼓起来,开始出现一些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