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还是个在校的大二学生。最初做这个网站不过是打发时间。那段时间在网站上更新小说。长期写故事让她觉得需要点调剂。于是她打起了故事容器的主意。网站名字叫“造梦者语”因为觉得写小说本身是一个造梦的过程。
她的网站是这样。首先,她模拟了一个房间。“推开”首页里的门,里面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屋子摆放有点凌乱,中间摆放了两张长桌子。每一张俩边都是对称放着几把椅子。屋内有柜子。点击柜上的拉手,木柜会被打开。还有俩个多层的船木架子,那些锈斑大洞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带点归真返蹼的沧桑感。
里面放着一些造型独特或者经过细心雕刻的石头,还有一些其他的物件,比如老式电话,金属的摆件。木头的小秤杆。
这俩个架子和她的年纪不符,因为沿袭了她爷爷的风格。
这个房间有俩个筛选条件。
第一种是按颜色。当你进入这个灰色的房间时,会看见右侧的灰色按键上写着各种颜色。选择某个按键后,页面上所有接近这个颜色的物品就会显示出颜色。比如你选择了红色,这个灰色店铺里所有红色的东西都显现出深深浅浅的红色。
而另一种是年份。你可以选择大致的时间段,让属于这个时间段的收藏从一片灰色中显示出本来的颜色。
在你点击物品的时候会进入相应的页面。
有的会看到一个故事,另一部分是三个字“整理中”,看起来建立的时间并不长。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看起来和物品本身并没有多大联系,反倒如同身份的标识,让人忽略了物品本身。
网站的细节透漏着的细腻。但这却不是个为了出售商品而制作的网站。甚至写的这些东西,不是完整的故事创作,不过来自一个女孩天马行空的想象。
网站的分类虽然个性,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用处,颜色定义价值肯定是幼稚的。所标注的年份也不包含什么顺序。
网站既然不是个店铺,那它也许算本日记,或者一本不太像小说的小说。
又比如,她选择了1989时间段的选项。出现的不是故事,也不是“整理中”。而是俩句话。
“那个,奶奶,到时候你能不能托个梦给我,告诉我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好吧。到时候我托梦告诉你啊。”
“来,看看你这个柜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要把它们清一清了。”庄妈妈正清理楼道里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十几本日记本,在柜子里捂了将近二十年,纸页变的又黄又脆。“这个要,还有这个,”庄笙翻了翻自己的本子,重新读了一下,不自觉的发笑,忘记了的东西,竟不自觉的浮现在眼前。
你做的梦,虽然在现实里容易被遗忘,但它会留在你的大脑。“梦有好像能使废墟底层的东西重见阳光一样,有时把一些深藏的儿时经历挖掘出来”一样。现实中,偶尔有一天你路过了那片废墟,掀开瓦片,那些深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梦境就会重现。
到平山的路上经过那个露天矿的大坑,据说曾经很牛,但到庄周小时候,这里好像已经没有多少煤。
东北立春的季节,杂草枯黄,矿坑里铁轨盘转下去。像一条条老树的年轮。通向坑内的铁楼梯下隐藏着大块连在一起的冰,化开的水声从窄小的铁片的空缝里传来。显得周围很空旷,人特别渺小。
横截面裸露的岩石上是一层氧化而来的淡绿色,下面几台有机器在那里运作,火车从坑下缓慢的走过。爸爸说他小时候常会拿筐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来这里捡火车上掉下来的煤,淘气一点儿的孩子干脆趁车停的时候爬上煤车。这里慢吞吞的煤车既满足了周围居民的供给,也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她没有继续向下,但隐隐记得曾听过男同学讲起一些偷跑到坑内的见闻。
据说下了几层后就没有桥了。因为桥不在一个直线上铺设的。需要向俩侧走很远,才能远远看见一个桥。小路的两侧布满荒草。杂草丛生中有东西飞速的穿动,有人猜测蜥蜴。
据说蜥蜴是地球上活的最长的脊椎动物,有一些寿命介于100年至200年间。
也许还有蛇。也没真的见过。
没有桥的地方就跳下去,因为下面有页岩的碎片,越向下越荒凉,草也少了,没有蜥蜴。
坑底的地表是乌烟瘴气的,像是外星。有的地方会冒烟,在烟的发起点闪一下,还有超大轮子的卡车。
但爸爸说,其实那里面并不是那样。
在无数次的白日梦中,真实的样子已经不重要。有的东西走近可能会失望,而遥看却产生了更多的想象。
似乎要下雨,周围越发的暗下去显得天特别低。
“对了,妈,我小时候有个同学叫叶子的,你还记得不?”
妈显出十分困惑的样子,“姓什么呢?我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呢?住哪的?”
我们从小到大会见过不少人,相处时间比较短,又很多年不再联系的会慢慢的消失在记忆里。在大脑残存的记忆里,这个童年伙伴的模样早就模糊不清,刚才翻日记本里记着这样一件事,才隐隐记起似乎有这么一件事。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天气。刚想回家,一起玩得小伙伴叶子突然压低声音,特别严肃的指着前面栏杆问“你看见那边有个梯子没有。”
庄周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涂蓝色油漆的栏杆,什么也没有。就好奇的问“哪?哪呢?”
“那。”
“没有啊。”庄周抬头看向她,刚想接一句“你逗我呢吧?”但这句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叶子用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她。看起来特别的不自然,似乎在极力掩饰紧张的情绪,又迫切的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没说话。这样持续了半分钟,叶子失望的把头转回那个方向小声说了俩个字“没了。”
庄周有点摸不着头脑。
叶子又不死心似的快走了俩步,走到栏杆那里“没听见吗,刚才碰了这里一下。”
小时候的伙伴总喜欢在公园里玩秋千。据她给解释,她所说的梯子,就是挂秋千的那种铁链子,粗粗的一个环一个环扣着,交错在一起组成的软梯。
她说她看见扶手旁边当啷着从上面垂下来微微晃动,软梯底部轻轻的碰在天桥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庄周愣愣的看了一会,如果是从地面伸上来的还可以勉强相信,抬头看了看天,想她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叶子又急切的指着远一点的地方。
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特别遗憾,庄周似乎又晚一步。
这次之后在庄晟经过天桥时,会若有所思的走慢一些,偶尔呆呆的看着某个地方。她猜叶子是不是也和别人求证过。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她们还是一起上下学坐电车,但话越来越少了。
二年级。因为家搬到学校附近,叶子也转学了,再没什么联系。
庄周上下学不再需要坐那个绿皮电车,不合群的她还是喜欢站在天桥上俯视站台。她与天桥始终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不知名的野花,草和泥土,混合成最复杂也最返璞归真的味道。脚下的那种绿皮电车通向记忆里的家,通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常常想叶子应该和她一样知道,逻辑上不会有什么软梯,说不定她只是按童年的想象构建了属于她自己的天桥。
想到这,她再次冲她的妈妈提示“怎么没有,还在我家吃过饭呢,就是后来转学了的。”
她妈再次摇摇头。“你说那小孩……我还是没想起来。”
她于是随便从嗓子里转出几个字“这老太太,记性不好。”看着老太太对她的挑衅不削一顾的表情,转了话题。
被遗忘了的童年和现在之间隔了什么呢?
不过,也是一场冗长的梦境吧。
去平山的老房子时要经过天桥。它比记忆中的小了,也旧了不少。刷了天蓝色油漆的栏杆有的地方有些开裂了。当初的绿皮电车早已不在。顺便说的是,常年不回家的时候,庄周梦里也有过这个天桥。不过它一直有自己的样子,和这里有点,恩,不一样。
“最近做过什么印象很深的梦吗?”
“有啊,梦见眼前只有一个望不到边的大坑,据说那里藏着时间的一个个节点。沿着一圈圈的铁道,有一些人在那里来来往往。在时间的轴线随意的行走在现在和将来,因为不真实,他们会以为他们在做梦。”
正这时,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人很突然的说句什么话。
声音倒是不大,因为附近人不多,还是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了看。出声的是个约么七十左右岁的大爷,脸并没什么皱纹,看起来气色也很红润,不过头发白大半,衣服有些脏旧,但也算平整,不过是穿了太久洗不出本色。他并没因为庄周的反应而往这边看,只是看着眼前的路,只是自顾的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从旁边走过去,仿佛周围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旁边有人小声说“这个老人家应该就住在那边的那片小平房里。他白天经常就在这里转,好几年了,脑子不太清楚。常在这里自言自语,开始不知道,有时候突然说话吓你一跳,现在知道了。”
有一些有精神上疾病的人总是喜欢自言自语,可能和他们的精神在另一个的平行世界,有些没法准确传递的信息。只能说给自己听。
他的声音有些阴沉低哑,但语速并不快,她才似乎听清了其中的一句。
好像是什么“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