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已经在巷子一边的屋檐上望了很久了,哑巴孩子从一开始被打的时候就看到他立在屋檐上,但是他面上没有丝毫动容,显然是根本没有准备救自己。
而哑巴孩子的耳朵已经被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扇得嗡嗡作响,意识也开始不甚清醒,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在他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看见屋檐上那个身着青衣的男子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落下,落在了王来福的背后。
他想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但是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四野一片漆黑。他知道天已经黑了,面前一小堆火在烧着,偶尔发出一点干柴爆裂的声音,那个青衣男子就坐在林钊吾的对面,他看到林钊吾醒过来,从怀里掏了掏,然后扔过来一个白色的小瓶。
“这个吃下去,然后……”男人站起身来,“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你就你往那边去吧,走得越远越好。”
森林里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在鸣叫着,空气中有着一丝异样的躁动。哑巴孩子顺着青衣男子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片茫茫的林海,远处藏青色的山脉延绵起伏,像是野兽奔跑时的脊背,让他的心中生出一丝寒意。
他从白色的瓶中拿出一粒药丸然后吞了下去,那药丸冰凉中带着一丝清甜,这种味道倒是不像毒药,这个人既然从王来福手中救了自己,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加害自己了,想到这里,哑巴孩子安心地把药吞了下去。
“你拿着这个。”青衣男子又把一个黄色的荷包扔在钊吾面前,荷包沉甸甸的,孩子解开一看里面有些碎银子,还有好几张银票。
这些是王来福从主子那里领的买丫鬟小子的银子和银票。
“从打你的那个人身上搜出来的,你拿着吧。”
青衣男子顿了顿:“他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哑巴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他望向青衣男子,心中疑惑。这男子看起来和善随性,并不像是随手就会杀人的人。
“不是我杀的,”男子好像读懂了哑巴孩子两只大眼睛里面的猜疑:“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血狱门已经到了镇子附近的山头上,这些年血狱门所过之处,生灵涂炭,这些年隔壁好几个镇子几乎没有留下活口……”
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发现一边的哑巴孩子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一双大眼睛的眼神也开始游离不定。想必是之前在血狱门的四处屠杀之中,这孩子也是受害者。
“大丈夫顶天立地,你这般胆小可不行。”
青衣男子望着远方的山头若有所思。
先前白天时,他与王来福那时在同一家酒馆里饮酒,王来福并不曾注意到他,他却注意到王来福的目光一直在外面玩耍的几个孩子身上打转。果然后来王来福劫走了其中一个孩子,他便一直飞檐走壁尾随着。不过一直到王来福开始动手打林钊吾之前,他都不准备动手的。
当年他只是个毛头小子,为一个不知名的镖局效力,不幸遇到劫镖差点死在荒郊野外,幸得一群仙人救助,那仙人不但救他性命,还传他一套“凌云追月”的轻功,不过他并未拜入仙人门下,而是伤势愈合之后就下了山,这些年他虽然时常思念那个群山庇护中的世外仙境,但是始终找不到理由再回去,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凡人。
仙人最后送自己的离开的时候,告诉了自己的真名,“宋林染”。这些年来他一直记着这个名字,也记得那份恩情。
一开始的时候,他始终把行侠仗义挂在心间,但是这些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多了,他见过的事情太多,内心隐隐地有一丝麻痹。尤其是近年来血狱门在本地横行霸道,他见过的惨剧太多了,要是每一个他都出手,那根本管不过来。
有时候他会问老天爷为什么对这些人间惨剧视而不见,但是问了多少次老天爷也没有给他一个回答,他开始觉得这些事情的发生其实是人各有命,命数到了,不必强求。
“你我相识一场即是有缘,那么我就传你几招武功,以后遭人欺负也可以有还手之力。”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哑巴孩子,这个孩子的眼神是多么像当年的自己,虽然怯弱,但是有一种隐忍的坚强。
孩子点了点头。
“这第一式武功,叫做‘空手夺白刃’……。”
月牙从远处的山坳里升起了,夜空之下两人开始认真地比划起来。哑巴孩子身上好几处因为因为先前王来福的殴打还剧烈地痛着,但是他全程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一直到白色药丸的药力开始生效,他身上的疼痛感迅速消失下去。
“对,你很聪明。”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笑。
他手中抓着一根树枝从哑巴孩子的身子左边扫过来,孩子抬左肩侧头躲过,而后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扳。
“手法是对的,就是力道差了点,要勤加练习。”
瘦弱的哑巴孩子到底耐力还是差一些,没过多久他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但是丝毫没有停下训练的意思。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我接下来几天还要往东边去,我在路上再教你。”
哑巴孩子点了点头。
“学武功这件事情,光靠苦练其实也是不行的。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见到过许多很刻苦的习武之人,他们有的人整日整夜练习,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肯放过,但是他们的武功非常一般,甚至不如一些看似根本不怎么练习的人。”
“许多人都把这种情况归咎于天资不够,其实天资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重要。习武除了练习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悟’。因为武功不是简单地重复一个动作,一招一式都需要理解。”
面前的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的名字叫做柳万青。你可有名字?”
孩子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写出来。
柳万青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一边不再说话,哑巴孩子靠在一边的树干上,火光在他的眸子里跳动着,他开始回想方才柳万青交给自己的一招一式。
两人随后浅浅地睡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二人白天所在的来燕镇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惨叫声和爆裂声渐渐止息,最后一场雨慢慢落下来,浇灭了小镇上最后一盏灯火。
小镇的街道上,血水从小巷汇往大街,最后红黑的血河像是一条蜈蚣,慢慢蠕动着向城外流去。
王府的门口,王来福总管的头上一双眼睛还鼓鼓地睁开着,望着不远处自己的身体。
一双漆亮的靴子这时候走过来,一脚把他的头踢开。这是一位身着红袍的年轻人,他脚下一蹬,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屋顶上。
磅礴大雨落下来,雨滴落在他身边的时候纷纷避让开来,他眺望远方然后吸了吸鼻子。
“好熟悉的味道,这次又让他跑掉了,到底是什么人身上带着那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