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克斯站在前面的甲板上观赏冉冉升起的月亮。那一轮明月又圆又大,像熊熊燃烧的炉口那么火红。他聚精会神地望着,觉得周围的万物都笼罩在神圣的寂静中,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奇妙,只有红红的月亮随着大船的颠簸时隐时现。当金色的月亮高高地升起来,孤独地挂在蓝空中,它那纯净、崭新的金光在水上快活地颤动时,费利克斯在广阔的海上呼吸到一股女人的芳香,紧接着又听见一阵悦耳的笑声。他转过身去,他的眼睛正好和两位窈窕的女乘客的目光相遇。她们洁白、细薄的眼纱在苍白的天空下飘动。
打过招呼后,彼此很快就开始了十分愉快的交谈,因为费利克斯性格爽直开朗,最讨厌陌生人见面时经常出现的那种尴尬局面或羞羞答答的样子。当她们谈到她们也是去阿尔米那城并且也是住在这座城里时,费利克斯感到很是惊讶,她们是如此富有而高贵的女人,他竟然不认识。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本来就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而且离群索居,和全部高雅的社交活动格格不入。
“我们也一样,”其中那个从年龄上看更有权威的女人说,但两个女人都同样貌美惊人,“平日很少出来游玩、探亲访友。我个人从来也不外出,只有我女儿偶尔和她父亲出门。”
她顺便提到了她丈夫:他叫兰伯思,是英国人,富足的船主,寡言少语,骨瘦如柴,脸刮得干干净净,个头很高。
费利克斯很容易就记住了他。
傍晚,吃过晚饭后,三个人结伴去观看月亮在水面上飘移的景象。夜色明亮,辽阔,宁静异常,像新生儿一般清白无辜……
“我们闭门不出真是太遗憾了!”船主的妻子说。
“我们不要睡觉了!”费利克斯求她说。他的语调快活地颤抖,但似乎充满了悲哀。
她们看到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活像一座雕像,全身沐浴着月光。那位夫人像对自己的儿子那样对他微微一笑,悄声说:
“你太容易激动了!……费利克斯?你叫费利克斯,对吗?旅行肯定使你感到很不平静!”
“啊,当然!我的心情很不安。我总是觉得我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幸好现在没出什么事,我一直很高兴,很高兴,总之……我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我简直想哭。”
“喂,老弟!”背后响起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大笑声。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跟着说:
“你准是有病,不然的话,无论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会明白你的心房为什么跳得那么厉害。”
说话的是船长和一位身躯肥胖的旅客。后者戴着一顶皱巴巴的帽子,穿着一件紧巴巴的大衣,右手里攥着一副手套和一卷报纸。
“喂,老弟!”船长又说,“你很少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你说对吗,里波尔先生?”
船长和里波尔先生离开大家走了。
船长的名字已经无人不晓,并且还算是费利克斯的一位朋友。费利克斯在巴塞罗那攻读工程专业,曾经多次搭这条船旅行。那么,这位里波尔先生……朋友们问费利克斯里波尔先生是何许人。
“他是阿尔米那城的一名政客,地方上的众议员……他们向这边走的时候我就想说,旅行,想到我要旅行,我就感到激动,感到伟大,感到幸福,感到强大有力!……今天晚上,对我来说,你二位是陌生的女人,但是看到你们蒙着美丽而神秘的眼纱,沐浴着月色,便引起了我对远方、对遥远的地方的幻想;我想象着,我们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忘掉我们后天将到达我们的家乡,也将忘记里波尔先生还在附近散步。”
听完他这一番话,美丽的女旅客对他说声再见就走开了。
“你们要去睡吗?你们能够像任何一位阿尔米那的省议员那样上床睡吗?”
“我们去睡,你也得去睡,费利克斯。你摸摸你的头发吧,都被露水打湿了,不是吗?……所以我们必须回船舱去。你也回你的双层床去吧,在我们面前,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听到夫人这一席风趣的劝告,她女儿笑了笑,但对母亲的做法提出了抗议。
费利克斯呢?他像个受惩罚的孩子一样,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他听从了。
是的,他们都去睡了,而且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天空像一朵巨大的鲜花怒放,既美丽又水灵。船已接近海岸,岸上雾霭濛濛,炊烟袅袅,沐浴着清晨的美好阳光……
费利克斯和他的两位女友彼此打量着,比前一天晚上打量得还要仔细。彼此都感到亲切、愉快,双方的心中都幸福地燃烧着美丽的天空大海激起的快乐和惬意的火焰。
这位大学生觉得这两个女人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公主。她们穿着洁白的衣服,头戴蜂蜜色的、绣着花朵的草帽。草帽下面垂下来的长发那么浓密、金黄、飘动,仿佛成熟的麦浪。费利克斯身材修长,面色苍白,头发比她们的还黄;他戴着一顶蓝色的贝雷帽,脖子上系一条洁白的丝巾当领带,领带结像演员或孩子打的那样挺可笑。
他们谈论着自己和自己的家。夫人好奇地望着费利克斯,心情有些激动。她对他说,她叫贝亚特丽丝,她女儿叫胡利娅。
这位母亲使费利克斯闻到了浪漫的贵族夫人才有的那种气息和馨香。他觉得她貌美无比,神秘异常。她的言语比新搅出来的蜂蜜还甜美、炽热和可口。这类老一套的奉承是征服不了她的:认为她是胡利娅的姐姐。而只能照实说来:她是胡利娅的母亲,是大自然使一个绝代女子造就了另一个同样的佳人,就像一株玫瑰上的两朵花,它们在不同的下午开放,却有着同样的芳泽和风韵。
贝亚特丽丝用略带嘲讽的口吻提醒他说:
“哎,住口吧,里波尔先生和他的船长朋友要过来了!”
他们若无其事地久久地望着灯塔,平静地注视着海水。那些灯塔一座接一座登上了岬角的陡峭岩石,像那一堆堆聚在一起的浪花一样。有几堆浪花是在平坦的、荒凉的海岸边形成的。
费利克斯伸出手臂喊道:
“现在使我心情激动的是那些白色的、孤零零的钟楼,就像昨天从码头上看到这条船一样令人激动。我认为这是一条神圣的船。在我看来,它的船舷是用《圣经》上讲的那种神圣而灿烂的科林托金属做成的。这样的船舷使我看到,人类、大地和森林的神秘和奇异得到了仿效。船头的黑色冲角早把海水劈开了……而此时此刻,是平静的灯塔吸引着我,使我产生幻想:在天空和大海的寂静中,那些灯塔就是无依无靠的人类的一部分……你们看那个雾濛濛的、发白的、平缓的岬角,就像一个浪头,不等撞碎就不动了,也像一朵云睡在大海上!再看那儿,在陵地上,那座山还在从大地的深处升起,为的是头顶蓝天,沐浴阳光……也为了把我们眺望!……”
“我说,老弟,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说为了把我们眺望?”乡村议员打断他的话。
费利克斯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我总是渴望到不曾去过的地方!上帝无处不在,真是幸运啊!……不过,当我来到我所渴望的地方后,我却找不到我所渴望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因为我所想见的东西,我一经接近它,就把它丢了,失去了。就拿远方那座高耸的、纯洁的、清幽的山来说吧,如果我们向它走去,爬上山顶,我们可能会因为它变了样子而感到失望。”
“那是自然!”里波尔先生说。
“但是令人感到遗憾!……我不知道世间万物还是不是像我以前想象的那么惬意。”
听到他这番话,贝亚特丽丝和胡利娅彼此望了望,然后又被他的兴奋样子感动得望着他。
费利克斯觉得贝亚特丽丝夫人的眼睛毫无邪念地吸引着他,使他像孩子一样接近她和她女儿,使他心中燃起这样的愉快欲望:要把他的全部激动的心情讲给她们听,要使他的激动心情同她们融合在一起,要走进她们的心灵的修道院里去。
突然,一片海水闪烁起来,像无数把锃亮的匕首凝聚在一起,也像一张金色的渔网在震颤,在波动。等靠近了看时,它又像一些凶险的巨型钢刀闪着耀眼的光芒。船长解释说,那一张波动的、奇妙的金色“渔网”是密密麻麻的颌针鱼造成的。它们在拼命躲避那些把弧形的脊背露出水面的金枪鱼。
费利克斯有些愤慨,他对堂娜贝亚特丽丝说:
“你不憎恨这些个头儿肥大、贪婪、凶恶之极的动物吗?”
船长抢先回答他说,人比它们还凶狠。人们利用它们那种饿得发疯的状态,每当发现它们狼吞虎咽那些小鱼的时候,便用铁钩捕捞,把它们杀死。我们所有的人都比它们贪婪,金枪鱼的肉特别肥,我们把它们吃掉,而且吃得心安理得。
里波尔先生还补充说,如果没有费利克斯所痛恨的不幸的金枪鱼的狼吞虎咽,颌针鱼就不会跳出水面了。
费利克斯不但对金枪鱼的表现感到惊奇,而且对这位乡村议员的清晰逻辑也惊叹不已。他几乎算是个工程师了。可是他坦白地说,至今还不曾恰如其分地阐述过这样的真理!
整艘船都很平静。费利克斯和堂娜贝亚特丽丝观赏着夜色。
远方的海水渐渐布满带色的、古老而无限凄凉的月光。
他们看到,螺旋桨搅动着海水,使海水发出一阵阵深沉的吼声,翻腾的浪花仿佛是由萤火虫组成的。
费利克斯战栗了一下。贝亚特丽丝取下她那一条漂亮的大披巾给他披在身上。
“不,不。不是因为我冷!……接触到你的绸缎使我产生一种多么异样的感觉啊!我觉得你本人简直变成了夜晚的雾!”
“你给冻得发抖了啊!”
“不是因为冷,不是。我发抖是因为我虽然无忧无虑,但是我心中的某些古怪的念头同诗人的悲哀和忧伤交织在了一起,可是我并不是诗人。每次看见海水的闪光,我总认为那是或者好像是一个淹死的女人的面孔,女人的头……这一带没有发生船只遇难的事件,对吗?请想想看,要是看见两个溺死的人浮在海面上,他们用贪婪的眼睛盯着我们,盯着我们,你会有什么感觉!”
现在是他们,是费利克斯和贝亚特丽丝彼此热切地注视着。
后来,贝亚特丽丝回她的房间去了。她女儿胡利娅已经睡了。在分手前,她喃喃地说:
“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莫非你认识我?”
“非常认识,费利克斯,太认识了!……你也认识我!”
月亮沉下去了。地平线消失在黑黢黢的深渊里。深渊中只有一盏灯塔的光恐惧地颤动着。
只剩下费利克斯一个人了。他沉溺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还不时笨拙而愚蠢地自言自语,直到听见他说出骂自己的话,就像他想起名叫蒙泰涅的先生讲述的那样。
这是因为他在心灵深处感觉到对堂娜贝亚特丽丝的倩影和声音——他从内心里觉得亲切——的回忆在骚动,但是却不清楚这种感觉产生的准确原因。他仅仅发现,现在他对她产生的这种既热烈又突然的好感来自昔日的友情所潜藏的力量。
当他试图在他过去的岁月里挖掘时,美丽的夫人的形象,甚至他自己的形象,却都消失在当年他出生的城市、他的果菜园和一块天空发蓝的模糊的形象之中。在那块天空中,一队流浪的鸟儿正慢悠悠、慢悠悠地飞过。据吉列尔莫叔父对他说,那种鸟儿名叫仙鹤。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家的房间、他的双亲、杜尔塞·诺勃雷姑妈、年迈的佣人和去世的朋友们;而吉列尔莫叔父,他的教父……吉列尔莫叔叔的形象格外突出,在他的全部记忆之上闪闪发光。不过,贝亚特丽丝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费利克斯回他的房间去了。从深处传来客轮内脏的隆隆的跳动声。他惊恐地听着那种轰鸣声,因为那种声音使他跟踪着、监视着他的太阳穴、他的听觉器官和他肋部的脉搏的有力搏动。他难以入睡。他把手放在心上。他真的像在巴塞罗那担心的那样病得很厉害吗?他真的像人们对他说的那样从小时候就有病吗?……上帝啊!他要死吗?将被抛进大海吗?他那一双凹陷的、在这些浪漫而凄凉的夜晚充满月光的眼睛,将目送由堂娜贝亚特丽丝和她女儿胡利娅这样的美人乘坐的幸福轮船的幽灵吗?……他在想什么?胡说什么?他是在嘲弄他自己,他想使自己心情平静,希望得到休息;他童年时代的痛苦变成了某种同情心。即使他死了,人们也不会把他葬在海浪之下,因为阿尔米那已经临近了!阿尔米那,如此神圣的旅行的痛苦终点,甚至使他忘记了家庭的温暖!他身上还带着父亲给他的信。他父亲知道那种古老的心脏病的症状和可怕之处,所以要求他放弃最后一年的学习,丢下一切回家来。父亲那只可爱的手写完信时描述了家中的亲人将如何照顾他、对待他,生活在巴尔迪维亚斯家那座古老、广大、富饶的拉·奥尔梅达庄园,是多么恬静。
黎明已经透过房间的圆形天窗涌进来,这时费利克斯才渐渐地昏沉入睡。
天亮了,女人的叫喊声、卑微旅客的孩子们的哭泣声和欢闹声开始混杂在一起。在费利克斯房间隔壁的阅览室里,响起了漂亮女人们的清脆笑声。
费利克斯被惊醒,他迅速下了床。堂娜贝亚特丽丝起身了吗?
他洗了头,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一位餐厅侍者告诉他,英国船主一家人已经爬到甲板上了,他们吩咐我们把早餐送到那里去用。
贝亚特丽丝和她女儿胡利娅在跟其他夫人交谈,船上的其他官员围绕着她们。
费利克斯向他的两位女友走去,看见她们穿的衣服,戴的帽子,罩的眼纱,完全和乘船到这儿来的那天下午一样。她们这种打扮以及开始在临近的海岸上出现的阿尔米那的塔楼和树木,使他的心灵预感到告别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他的想象很美:在阿尔米那,他能够和她们见面,甚至能够比在船上更经常地保持联系;但是费利克斯担心这种友谊会失掉使之升华的魅力,并且会由于在同淳朴的乡下人的不断交往中通常产生的厌倦情绪与卑微的猜疑,而变得无关紧要和粗俗不雅。
……客轮静静地划动着内港的碧绿海水。银鸥在宁静的港口里飞落着,喧闹着,就像空地上的鸽子一样。有一只又大又老的银鸥飞起来,翅膀闪耀着旭日的金光。然后它狂怒地鸣叫着从费利克斯眼前的上空掠过,消失在天空和大海的宏伟孤寂中。
费利克斯怀着羡慕的心情目送它远去。
看见父亲后,费利克斯渴望幻想和冒险的、始终未能愈合的伤口,迅速得到了愉快的缓解。他父亲还站在码头的岸上亲切而兴奋地向他招手。
船刚刚靠岸停稳,年迈的堂拉萨罗·巴尔迪维亚先生便跑上船来拥抱儿子,爱怜地打量他。费利克斯把他的女友们介绍给他认识。朴实而平静的堂拉萨罗冷淡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看到父亲对她们如此轻慢,费利克斯感到惊讶和不安。他再次热情地谈起堂娜贝亚特丽丝,试图让双方接近,同时向他父亲表明他对友谊的渴望。他认为,由于他们是父亲的陌生人,并且由于堂娜贝亚特丽丝和胡利娅自命不凡,服饰奢华,堂拉萨罗的言语才那么生硬。
但是堂拉萨罗不理睬儿子的一切良苦用心,又简单而冷淡地对她们打了个招呼后抓着儿子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为了盼着你回来,你母亲和姑妈还着急哪。罗曼也来了,让他照管你的行李,我们可以早些回家去。”
“那么这两位女士呢?我得向她们告别!”
“你已经告别过了!你是想拖延时间!为了早些看见你到家,你母亲都爬到屋顶平台上去了……你杜尔塞·诺勃雷姑妈高兴得都哭了!”
连走路都一向不慌不忙的巴尔迪维亚先生现在却一边说话一边加快了脚步。下舷梯的时候,费利克斯回头看了看。堂娜贝亚特丽丝在望着他吗?
胡利娅的手里有一块白手帕像雏鸽一样在跳动。堂娜贝亚特丽丝紧挨着女儿说了句什么话,母女俩便下了船,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在那些人群中,刚刚坐着一条桃花心木小船到来的兰伯思的又高又瘦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在家里吃家常便饭时,费利克斯谈起了他那两位女旅伴儿,并且热烈地赞扬她们,希望他的热情能够感染他父母和杜尔塞·诺勃雷姑妈。
母亲和姑妈一面听他的讲话一面叹气。堂拉萨罗先生则对他的讲述漠不关心。
在家休息的这第一天,费利克斯觉得过得太慢了;在谈到这种感觉时,他为自己那种枯燥乏味的心情感到不安和激动。这是因为,他只喜欢谈论和了解关于堂娜贝亚特丽丝和她女儿胡利娅的情况。他早就被她们的言谈、魅力和全部的姿色迷住了,占据了!
第二天早晨,他动身去寻找他的女友的住宅。他跨进了女友家的门槛,兴奋和胆怯得发抖。一个外国侍女让他在一间窗明几净、装饰朴实的宽敞客厅里等候。
不一会儿,堂娜贝亚特丽丝出来了。她把手伸给他,说:
“没想到你会来!”
“没想到我会来?当然,我们刚分手我就来了!”
堂娜贝亚特丽丝嫣然一笑,对他谈起了城市的情况,似乎心不在焉。
费利克斯受不了她那副傲慢的态度,心里充满恼怒,禁不住激动地站起来。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费利克斯,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你不是海上的你了!你让我感到遗憾和气恼!我走了!”
堂娜贝亚特丽丝一阵战栗,垂下眼睛,甜甜地说:
“你跟你叔叔吉列尔莫的脾气一样,这么暴躁,这么容易激动,这么像小孩子!”
“我像我叔叔一样!难道你也认识他?”
貌美的夫人于是讲起了往事:吉列尔莫叔叔是她们特别喜欢的朋友。许多个下午他都带一个小男孩来,让他在花园里同胡利娅一起玩,一起欢闹。那个孩子就是他:费利克斯。
“对、对!……那是‘教母’的果菜园!你,你……你是教母?”
……从这天下午起,费利克斯再也不觉得在客厅里等候是受罪。从此他便沉溺在堂娜贝亚特丽丝那爱抚的温暖怀抱里。他和他昔日的小伙伴儿胡利娅在果菜园里一起吃饭,一起嬉闹。胡利娅的母亲照顾着他,款待着他,仿佛他还是吉列尔莫叔叔带来的那个金发小男孩似的。
费利克斯什么也没有对父母讲,因为他猜想两个家庭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恩怨。他竭力避免查问其中的原委,宁肯远离其中的秘密。笼罩着这个秘密的烟雾和贝亚特丽丝与胡利娅住在别处,不会使他和她们的友情受到影响,更不会变成在同一个外省城市居住的安宁的、卑微的居民间通常存在的那种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