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法氍使了一个眼色,很快就有青鲤小步跟了上去,引领着苏祁去往住处,青鲤便是先前引路的侍女,彼此之间也是有些熟络。
时间大约到了丑时,苏祁却是毫无睡意,漫无目的地在叶府深院走着,青鲤紧紧跟随,两人无言,只是脚下羊脂美玉般的白玉片发出的哒哒声。
忽然,慢行的苏祁止住了脚步,身后低头紧跟的青鲤收力不急,最终是撞在苏祁的后背。
这逾越男女界限的举动,让的青鲤俏脸绯红地急忙后退,娇羞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先前那番亲密接触也使得苏祁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指向远处那高耸的塔状建筑说道,“姑娘,现在已经是深夜,前方的高楼为什么还是灯火通明的?”
闻言,青鲤尽量平复了心境,却还是羞答答地回道,“回公子的话,此楼为藏书楼,叶家尚武,祖辈几代人积攒了无数的武功秘籍,都是堆积在这楼上,一些个相对稀松平常的秘籍也是可供所有族人借阅,书不出阁,自是极为热闹。”
“哦,竟然还有这种事,不知在下可不可以进楼一观呢?”
“这……”
见得青鲤面露难色,苏祁也是一笑,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知道,这种事让一个婢女作主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青鲤赶紧跟上,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楼名为浮鳞阁,一共九层,高数十丈,三面环湖,四周环有白玉栏杆,有叶家先辈亲手种植的五棵海棠树,仅有东方有玉桥和岸边相接,取意日出东方、紫气东来,周身极为华丽,楼底有石雕的骊龙吐水,楼身盘绕数条铜制黄龙,约莫手臂粗细,由楼底至楼顶,共戏一珠,楼顶由纯铜铺就,雷鸣时分有雷火炼楼奇观,最高层可俯瞰半座城池,叶家却是封闭了上三层,有资格进入其中的人寥寥无几。
苏祁笑问道,“在下偶然间听说过湖中可以垂钓,不知这种时分可否到湖上去?”
青鲤思索了一阵,秋波流转,嗓音柔和,“启禀公子,府中设有专门摇舟人,只是时辰有些晚,但奴婢去知会一声应该就可以去入湖垂钓,在舟上温酒也可以。咱这边秋天冷燥得很,公子此时要是湖上垂钓,就稍微冷了,得披上内衬薄棉的蓑衣才行。
苏祁点头道:“不需要那么多的讲究,只是想靠近藏书阁欣赏欣赏,倒是辛苦姑娘与在下同行了。”
青鲤应诺一声,但依旧起身姗姗离去,没多久却又摇曳身姿而来,怀中抱着猩猩毡斗篷及一盒时令糕点。
苏祁在湖上泛舟,却是未见摇舟人,想来是已经休息的缘故,因实在拗不过青鲤,只得任由这丫头划桨,秋风瑟瑟,湖面更甚,那荡起的水波宛如片片鳞甲,璀璨异常,取名浮鳞阁,自然是应景应情,极为合适。
片刻之后衣衫单薄的青鲤便是有些瑟瑟发抖,这丫头倒也硬气,一时间满眼雾气显得楚楚可怜,苏祁笑笑,自己独立船头,却要一女子受冻卖力摇桨,传了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只得下了船头,在蓬中燃起木炭,唤来青鲤一同取暖,火光照耀青涩少女精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极为惹人喜爱。
冷风萧瑟,轻舟自是有风而动,船蓬中的气氛却是略微有些尴尬。
二人趁着温酒的空挡,苏祁搬过那盒糕点,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开来,食盒做工颇为讲究,主体的部分用镂空精雕的象牙片,嵌于框格中,像是丝毯一般。象牙片上还雕有各色人鸟虫兽,盖钮、盒身框架及提手,都染有或淡蓝或红色作为点缀。
这般工艺,普通人家即便穷其一生都无法瞻仰哪怕一眼,放在这叶府,却仅仅是一个食盒,可谓是天壤之别。
“盒中糕点怕是珍贵无比了吧。”苏祁苦笑道。
“公子何不打开一看?”青鲤忙接了话头,依她的身份,平素自然难以享受如此美食,因苏祁是叶家的贵客,故而有这般待遇,也就是说,自己便是有机会尝到些许残羹剩饭,这依旧是极好的。
方才苏祁搬去食盒,青鲤便是忍之不住,怎奈有文化的人皆是有这般情趣,却是不敢打搅半分,如此却是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盯住了,光是想想,便几欲有口水流出!”
苏祁笑笑,也不拆穿这小姑娘的心思,将这食盒慢慢打开,生怕有所损坏。
食盒共有四层。
第一层,乃是两个小掐丝盒子。
“愣着干嘛,先打开尝尝。”
“这……”
“既是由我作主,自是不必如此拘谨。”苏祁笑道,他自然知道大户人家的种种规矩,而这也是他颇为不喜的地方。
“谢谢公子。”青鲤嘿嘿一笑,便是不再客气,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却是让苏祁颇为欢喜。
青鲤忙不迭依次打开,第一个乃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再看那一个,乃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南方一向有炒栗子做糕的习惯,即便是迁至北地,叶家一脉的这个习性也是不曾改变。
“公子,青鲤可是借您的光了呢,平时这可是夫人极为爱吃的糕点,下人们可是没有尝过。”
“果然如此……”
不去看那把玩着手中小盒的青鲤,苏祁打开了第二层。
“青鲤你看,这有何出奇之处?”
映入眼帘的乃是几块鸡油卷,而苏祁自然不会以为是如此简单,青鲤闻言一瞧,却是皱了皱眉,好似不曾见过此物,
“难不成这是老祖宗仙去前最爱吃的松瓤鹅油卷?”
“这怎么说?”
自然,这也是勾起了苏祁的好奇心,本以为曾尝遍天下美食,不曾想这叶府的区区糕点便是不曾听说过,一时间,好奇心便是甚为浓郁。
“公子有所不知,这鹅油乃是贵妇小姐们的至宝,秋日常服鹅油,皮肤自会滑如珍珠,即便是冬日也不会干裂。而这松瓤,便是松子仁,用作食料,不但气味芳香,更有润肠之效。故而老祖宗颇为欢喜,甚至点心月饼中都多有放置。”青鲤嘿嘿一笑,今晚可真是美妙的一夜。
苏祁闻言苦笑一番,怎的还如此讲究,如此繁琐也不嫌麻烦么?
他一次性打开剩余两盒,又有螃蟹馅小饺,如意糕,枣泥山药膏等诸多甜点,皆是极为珍贵之物,此处不做赘述。
且说这青鲤见得苏祁呆愣着,竟是以为他对此颇为不满,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于是怯生生地道,
“公子,奴婢是否有什么做错了?”
“哦?姑娘何出此言?”方才还欢天喜地的小姑娘,怎的一时间眼中好似布有雾气,竟是如此莫名其妙?
“公子不言不语,也不吃不喝,还不是奴婢做错了么?”
“倒是疏忽了”,苏祁挠了挠头,这小姑娘竟是如此小心,倒确实是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在下自小潦倒,浪迹江湖也是混口饭吃,从未想到会有这般待遇,一时间也是出了神,姑娘莫怪。”
“公子待人亲近,不骄不躁,自应有这般待遇……”,此语却是低不可闻,在她看来,一介奴婢,自然没有资格对贵宾做出任何评价,这等小心翼翼,确实真的有些过头。
苏祁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但生于叶家这种深宅大院,规矩体制森严,这种条件下培养出来的性子自然是难以有所改变,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对她多些照顾便是。
二人又是闲聊了一会,青鲤本就属于活泼开朗的人,一时间,船蓬中狭小的空间也是充斥着欢快的氛围,时间伴随着上扬的嘴角闪过,不知何时已然是酒足饭饱,趁着青鲤打扫战场的空挡,苏祁从蓬中递出视线,打量着近处的楼阁。
近景依旧工艺精湛,细节处有旧南唐望江楼的建筑风格,想来是建造者对其颇为熟悉的缘故,正细细打量间,忽然抬头凝视,面如冷霜,青鲤好奇,凑过脑袋抬头望着,却又刹那间缩回头,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
怎么又碰上他了?
三楼,塔身突出一钓鱼台,围栏并不高,由湖面也可看见台上之人的半个身子,原本空无一物的钓鱼台此时正有一妖媚男子自顾自地摘掉布囊,双手捧琴,俯视着湖中扁舟,脸上有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