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倩倩订婚了。
夏培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自从那天星巴克小聚,钟军那块闪闪发光的钻表就一直在心里硌着她;如今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压过不知真假的钻表,成了她心里另一个烦恼的源头。
她有些怅然。明明自己和慕寒谈得更久,为什么他不愿去见她父母?而他们认识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订了婚?
夏培约了余倩倩逛街。她特地挑了一身紫色连衣裙,搭配一双银色高跟鞋——好像真人版的索菲亚公主。
“亲爱的,你觉得我怎么样?”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年轻、漂亮、聪明,穿衣有品位。”余倩倩指着Burberry的logo说。
“如果你是男人,愿意娶我吗?”
“当然呀,你家世好,工作好,又是一等一的大美女,谁娶你都是福气呀!”余倩倩摸不透她想说什么。
“那为什么我还嫁不出去呢?”夏培一脸茫然。
余倩倩明白了,这是要倒苦水。
“从大学到现在,我就交过他一个男朋友,以前别说了,都是小打小闹,只有慕寒,我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她们进了一间咖啡馆,夏培一屁股坐进卡座里,整个人就像太阳暴晒后的茄子秧。“他来安州,我以为他想结婚,可他不冷不热的,让他去见我父母,还推三阻四的。”
服务员送来两杯卡布奇诺,一份提拉米苏,一份抹茶蛋糕。
“他可受欢迎了,我千辛万苦才把那些狂蜂浪蝶赶跑。你不知道,他在我身边,别人那眼神……可是这份感情好辛苦,我感觉快撑不下去了。”夏培无聊地划着咖啡,两眼放空。
“我还想你的魅力可真大呀。”余倩倩捏了一块提拉米苏,小心地送进嘴里,“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主动跑到女方家呀?”
“听说他和家人关系不太好。除了他姐姐,和他爸都不怎么说话。这次闹翻了。”夏培捏着勺子,把刚送上来的抹茶蛋糕捣得稀碎。
“吃软饭的,就算再帅,也没必要非他不嫁的呀。”
“你不了解,他爷爷是老红军;他爸原来做木材生意,现在搞房地产,也是个人物呢。”夏培坐直身体,探着头低声对余倩倩说。
“原来不是驴粪蛋表面光。”余倩倩将半块提拉米苏一口塞进血红的嘴里。
“我听同学说的,他从来没提起过。他衣服很少有logo,都是国际大牌;有一次我们在饭店,服务员不小心把水洒在他身上,把手表都弄湿了,慕寒一点都不介意,原来衣服都是送店里干洗,手表是防水的,潜海都没事。”夏培复又窝进深深的卡座里,“后来我才知道,那块手表是江诗丹顿的,好几十万呢!”
“天啊,在这儿能买个小楼房了呀!”余倩倩吃惊地捂住了嘴,回想起那天钟军在星巴克上窜下跳地显摆,脸烧了起来。
“这些不要跟别人说。可是我怎么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夏培又愁眉苦脸起来,“你快帮我想想,他到底想不想结婚?”夏培突然攥住闺蜜手腕,使劲摇晃着问。
“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余倩倩忽然拍着手说:“你可以和他去旅行!钱钟书说过,要结婚的两个人,最好先一起旅行。因为旅行最考验人的性格和耐性。”
闺蜜支的招正中下怀——旅游是她的最爱!夏培的脸兴奋得放了光。送走余倩倩,夏培在旅行社搜集了一些宣传单,“欧洲三国五日游”、“新马泰五日游”、“日本北海道自由行”,她统统装起来,直接驱车去找慕寒。
“十一去旅游?十一放几天假?”慕寒随口问。
“一个星期!其实出去玩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可以去那些美丽的地方取景。你看看宣传单,现在正是旅游旺季,不冷不热……”
“我想趁放假好好研究一下教学。上次教研组开会,雷大富还跟我提这个事呢,说我不是科班出身,得尽快进入状态。”慕寒找了个理由。放假谁都想轻松轻松,只不过和女生一起去旅游,难免会变成购物之旅,从以往同游的经验来看,他不相信夏培会陪他去野外取景。
“好吧,那就去看我妈。前几次没见成,她唠叨好几次了。”夏培看似不经心地说。
慕寒心里一惊,没想到她又提这件事。“好吧,我考虑考虑。”
晚上,两人在清木日料吃饭。慕寒食不知味。他甚至开始后悔来到安州。以前在北京,他有喜欢的地方和朋友,闲时健身打球、去远郊摄影,夏培的存在似乎没有打扰到他;如今来到这里,没有朋友,闲暇时间几乎都被她占了。甚至十一假期都安排好了:要么和她去旅游,要么见家长。他感觉到一种“要挟”。
夏培问起他和父亲是否和解,慕寒直楞楞地甩出俩字“没有”。
夏培开始唠叨,说早就告诉过他,和老爷子道个歉,撒撒娇就行了:“要是实在不愿意,就让你姐姐在中间带个话呗。”
慕寒脸色阴郁,没有搭言。夏培也不敢多说。
“想好了吗,十一去哪儿?”用过晚饭,夏培拿出镜子,一边补妆一边问。
“旅游。”慕寒面无表情地说。
夏培暗暗得意,无论如何,这一回合她又赢了!她把一沓子宣传单摊开:“去哪儿啊?日本、澳大利亚?还是欧洲?”她将澳大利亚旅游的宣传单扔出来,“日本或者欧洲吧,咱俩都有长期签证。”
“你定吧,我随便。”慕寒起身去了洗手间。他不想旅行,但是留在安州又得去看她父母。他打定主意,如果没有合适方案,就去上海找王贤。回包间路上,隔壁传来咯咯的娇笑声,慕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男一女脱了皮鞋,四只脚正在桌下纠缠。
那男声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他无心吃饭,借口出去买咖啡,在两个包间中间假装看手机,倾听里面的动静。
包间里不时传来女人娇嗲的调笑声,却听不见男声。他正打算回去,隔壁突然冲出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中长烫发,丰唇媚眼,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她身体虽出来,一只手却还被里面的人抓着。
“坏蛋,放手!不放手我喊救命啦!”女人媚笑着,轻拍着男人的手。
里面的男人松开手,女人直起身来,晃着脑袋理了一下满头的波浪卷,扭着腰肢进了卫生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但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地方。他正欲回包间,隔壁响起了电话铃声,一个男中音清了清嗓子:“对,我是于怀林……”
慕寒脑子“嗡“的一下,闷闷回了包间,心里一直搁着刚才的情景,更加食不知味;回到十二楼,路过309,窗户透出来的微微黄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在办公室隐约听过于怀林闲话,同事口风一般;但亲眼目睹他出轨,仍然令他感到震撼。
应不应该告诉江若林?如果她已经知晓,旧事重提等于揭伤疤;如果她尚蒙在鼓里,捅破这层窗户纸,无异于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投入一枚炸弹,将她推入痛苦的深渊。
慕寒十分两难。正烦恼间,手机的短信声提醒他:已经预定十一期间往返日本的机票。
打那以后,慕寒见到那位邻居时,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翻腾。一次在308打牌,他却仿佛窥见了她内心的秘密。
那天江若林是来顶替赵旭的,他临时有事被领导叫去当苦力。牌桌上只剩下刘萍、郑思思和慕寒。
“为什么最后才叫她?”明明她和他们比自己熟,为什么替补还在他后面?慕寒想不明白。
“省得吵架呗。”刘萍说。
“见不得你们两口子腻歪。”郑思思插嘴过来,“你俩天天跟言情剧似的。”
“你们个个都还单着呢,不也天天赖我这不走?”刘萍说,“你男人一个月不露个面,也没见你多难受。”
“怎么能比?我有的是备胎。”郑思思说着递了个眼色给慕寒。慕寒想起她没事经常发消息过来,说些咸的淡的,原来他成了备胎。
江若林一进门,郑思思就喊:“牌柱子来啦!都上点心。”
“打牌最重要就是自信!”江若林握着拳头坐下来,好像要大干一场。
“不是记不住规则么?怎么还成牌柱子了?”慕寒心里纳闷。以为棋逢对手,他不由得绷紧神经,全力投入。
然而,“牌柱子”第一局就输得一塌糊涂。
开局第二轮、第三轮,她忙不迭扔了两个2、一个炸,随后就瘪了气,攥着一大把牌等上家出小牌。结果到最后,慕寒甩了小王胜券在握,她手里还一把牌翘首以待。
“慕寒你真行,总有底牌。”刘萍笑着说。
“来,我教你。”他将椅子挪到江若林身边,“打扑克最重要就是策略,大牌带小牌;然后就是要记牌,记住什么牌已经出了,什么还没出。”
“啊,这么多牌怎么记得住?”江若林一听要记牌,头都大了。
“不是所有牌都记住,记住几个关键的就行。”慕寒举例子,“比如大小王、1和2之类的。”
“嘿嘿!现场教学算作弊啊!”郑思思立马反对。
“放心,你脑子里是脑浆,她脑子里呀,是大海水。”刘萍飞快地嗑着瓜子,抽空戳了一下江若林的头,她吃吃笑,并不恼。
几圈下来,江若林几乎把把输。她一着急就冒汗,慕寒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味道好像刚下飞机时,他感受到的这个城市的气息。
刘萍开空调降温。江若林在花花绿绿的大把扑克中迷失了:“怎么安排呢?”她嘟囔着来回倒腾着,一不小心“扑拉拉”滑落好几张,她手忙脚乱去捡,结果一把牌全掉了。
众人争先恐后喊着:“她有小王!”
“有个2!”
“两个3、两个4,江若林你完了!”
慕寒和郑思思冒了坏水,把背面朝上的牌挨个儿翻过来,抢着念“这还有一个5一个6!”“两个J一个K,没准能赢呢!”
“别翻了!别翻了!”江若林急忙将扑克拢到面前,一个个捡起来。
“捡起来也晚了,你都被看光了。”慕寒笑道,忽然意识到有歧义,正欲解释,郑思思现场捉奸一样叫起来:“哈!你把她看光了?”
“我说的是牌……”慕寒急忙解释,“牌”字还没说出口,郑思思又说:“江老师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孰料郑思思好像想起什么,撒娇似地问:“慕寒你真坏!那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学校——不,十二楼的女人最性感的是谁?”
慕寒迟疑了一下,说:“当然是郑老师你。”
她又紧挨着慕寒坐下:“你说这么直接,人家多不好意思。”
慕寒不得不站起来挪挪椅子:“其实在西方观念里,女人重要的是头脑,聪明的女人最性感。”
“同意,”江若林好不容易插上话,“我也觉得头脑比身材、脸蛋什么的重要。”
“要是拿这个当衡量标准,江老师也挺性感的。”慕寒说。
“原始社会还差不多。”郑思思冷不丁地说。
“怎么这么冷?”李玉刚在卧室感觉飕飕的冷风往里钻,出来一看空调轰隆隆响着。“萍萍,你现在怀孕不能贪凉。”他把空调关上,又沏一杯热乎乎的孕妇奶粉过来:“趁热喝了!”
江若林双手捧着一大把牌,看着李玉刚端着杯子喂刘萍喝下,眼睛忽然黯淡下来,一抹失落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全被慕寒捕捉在眼里。
一个多小时过去,赵旭的赌资一毛没剩,被江若林输个精光。正巧赵旭回来,开玩笑道:“我一听江老师替我,我估摸着这点钱就长翅膀了。”
江若林火速出了门,回来捧着一沓子零钱:“给,刚从商店换了一百块。”
赵旭结接过厚厚一沓钞票,气定神闲端坐下来:“听好了啊,我赵旭又回来了!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自从赵旭杀回牌桌,江若林的角色就变成了端茶倒水的伙计,直至半夜牌局散去。
“如果你不喜欢玩这个,可以不参加的。”出了308,惯例的几步脚程,慕寒对江若林说。
“我喜欢和你们一起玩啊。”江若林诚心诚意地说,“你从哪看出来我不喜欢?”虽然打了一晚上酱油,手气坏又赔钱,她情绪竟也十分愉悦。
慕寒才意识到,他一厢情愿地预设了立场。“哦,我老是觉得,郑思思有点针对你。”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大家开玩笑习惯了,谁都不许生气的。”江若林打开宿舍门,“而且,我有我的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慕寒凑过来,小声问,“能告诉我吗?”
“不行!”江若林说,“告诉你就不是秘密了。”
“好吧,我有时候觉得她有点过了。你应该反击一下!”
“嗯,她对你是有点过火,”江若林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自打你来了以后,赵旭、雷大富他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被她……”慕寒低下头探问。
“对。”江若林捂着嘴嘿嘿笑,暗夜中的眼睛闪着亮光,好像调皮的孩子。
慕寒搔了搔头发:“你给我支个招呗!比如,你那个秘密武器?”
“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江若林说完,蹦蹦跳跳进了宿舍。
目送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慕寒感到一丝怅然。他忽然明白,她白天的淡定与坚强,其实都是刻意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