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不禁怀念起温岚的夏夜,记忆里的托比西亚散发着啤酒和烤肉的香气,凉爽且令人舒适。而银月海——晚风中带有丝丝冷意,哪怕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斗篷,仍感到轻微不适。
“我们......我们快回去吧。”梅耶打了个哆嗦,随着夜幕的降临,甲板上游人逐渐稀少。
狭窄的走廊地面铺着暗红色的长长毯子,两侧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褐色木质墙壁上挂着一排壁画。走廊尽头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稍微高点,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他在宽大的斗篷里掏出一枚钥匙。
走进黑暗的屋里,艾伦借着月光来到圆桌前,摸索着找到一盒火柴。
嗤!
明黄的火光中,梅耶将手上的油灯罩打开,点亮灯芯后关闭被烟熏黑的灯罩,挂在一旁墙壁的钩子上。艾伦看了看时间,快到晚上九点了。
“好暖和。”梅耶感慨着走到床边,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子上平躺着一本小册子。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拖出一道黑灰相间的半剪影,长长的睫毛好似阴影中的蝶翼,柔和而优美。
艾伦则坐在圆桌旁,拿起一本新书。
“银月教会秘史。”
书的扉页是一张古朴肃穆的画像,那是一位背后有着十二只硕大羽翼的纤细人形生物,它头颅低俯,手执一把狭长三角巨剑。脸上戴着一副奇诡金属面具,十数根尖锐的金属刺从面具上延伸,仿佛饮血后不知饱足的刑具,又好似释放无穷光热的太阳,散发着蛮荒却又神圣的违和感。
这就是月之女神茜拉,也是劳伦大陆诸国所信仰的战争之神。
而银月教会,是众多供奉茜拉的教派中势力最大,流传最广,信徒最众的一派。其总部位于法兰。
艾伦随便翻了翻,书的内容是一些耳熟能详的传说,以及一些迷案,这些迷案在坊间众口纷纭,真相却扑朔迷离毫无定论。
例如:大陆历1785年,银月教会法兰国本部,枢机主教贝利亚被发现与皇室女子私通,在法庭上拒不认罪并企图逃脱,被皇家法师团当场处决。
按照银月教会教义,普通教士是可以结婚的,因为他们不能接触到神谕。而作为能够直接接触到神谕的枢机主教来说,必须纯净无暇断绝情欲,否则会让女神感到厌恶。因此,当一名普通教士决心升格为主教的时候,他就会接受化学阉割,从根本上断绝渎神的可能。
而贝利亚是如何犯下私通罪的呢?民间流言四起,有人推测他贿赂了进行手术的医师,从而保留了自己的功能。有人认为他根本没有破戒,只是法兰王室与银月教会斗争的一个牺牲品。众说纷纭,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又比如大陆历1792年,也就是十二年前,一名银月教会的传教士前往北方海域,结果一去不返。教会派出的一支调查小队也杳无音讯。不得已只能请到几名骑士和资深冒险者帮忙调查,结果在一个荒凉岛屿的废弃渔村内发现了少许调查小队的遗物。然而这座岛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危险,冒险者们从渔村返回船只的路上,四名同伴神秘消失。
据幸存的两位冒险者称,这座岛屿被恶魔所诅咒,凡是靠近的人都会发生不幸。这一点也在他们身上应验了。
回到教会后,他们都出现了非人的异化。
一人身上长满了鱼鳞似的硬质鳞片,宗教审讯所中,他疯狂地挠着皮肤,旁人用铁链都无法阻止住他。直到他硬生生挖穿了自己的皮肉与血管,大出血而死。医师对他进行解剖后,惊讶的发现他体内居然长出了四个肺。
而另一人就幸运多了,仅仅是皮肤变得干燥粗糙,每天掉落如同银屑的死皮,并没有丢掉性命。
从此教会将那座岛屿认定为隐匿着恶魔的岛屿,告诫航海者们千万不要靠近。但也有坊间流言认为教会在岛屿上发现了巨量金矿,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释放出假消息。
昏黄的光照着洁白的书页,艾伦忽然觉得房间里特别安静,他抬起头看一眼梅耶。少年盘坐在床上,后背像利剑一样笔直,两眼紧闭,额头沁出的汗珠在油灯下微微发亮。不知是不是隐约察觉到了艾伦的注视,梅耶睁开了眼眸,神色中却满是疲惫。
“又失败了。”他沮丧道。
“先睡觉吧,明天继续。”艾伦安慰道,顺手在看过的书页上折了个角。
“诶。”梅耶哀叹一声,仿佛生无可恋地躺倒在床上,连洗漱都没有就直接裹上了被子。
.......
盥洗室的墙壁是白色陶瓷,头顶上锈蚀的油灯火光朦胧,眼前是一面明亮的小镜子。艾伦手底下是一个铁质喷头,每天限量提供热水。
艾伦拧开喷头,白色水蒸气潺潺升起,热水灌满了铁盆。牙膏牙刷等生活物品,船上的工作人员很贴心的准备齐全了。他抽出一条干毛巾挂在脖子上,右手拿着牙刷。端起杯子正准备漱口,忽然听到一阵蚊蝇般细小的声音。
那声音从窗外传来,就像有人在拍打着船壁。艾伦目光一凝,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声音忽然停歇了。
“梅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从浴室里探出头,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梅耶。
“声音?”梅耶严实地裹在被窝里,好像个蚕茧,他满脸迷茫。
“嘘!”艾伦把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手势。然后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站在浴室门口。梅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跟着安静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耳边只有海浪的簌簌声。
静立片刻却没再听到异动,他走到床边推开窗户,冷飕飕的海风吹进屋里,掺杂着海腥味。
银月被黑压压的乌云掩埋,目力所及之处是幽深的海洋。此时海面上升起了轻纱般的薄雾,房间里的油灯透过窗户,照在雾中,形成了一道道黯淡的昏黄光束。不远处,影影憧憧的黑色礁屿隐约浮现,仿佛深海里择人而噬的鬼怪。
艾伦想起了《海上怪谭》里的一个故事,传说在银月海的深处聚集着枉死的远洋水手,他们变成水鬼终日游荡在海底,对生者怀有无边的嫉妒与憎恨。每当头顶有船只经过,就会浮起来凿穿船底,让船上的活人成为它们的同伴。
不过,就算真的有水鬼,恐怕也不是船上那些超凡者的对手。
想到这里,艾伦轻笑一声,随即关上窗,屋里暖和起来。
半个小时后,艾伦洗漱完毕。
少年的金发蓬松,好像雨后隆起的蘑菇,眼眸笼罩着一层水雾。他伸了个懒腰,白色轻衫下微微露出柔韧腰肢,仿佛纤长的杨柳。薄薄的腹肌上,热水蒸腾后被汗滴浸染,如羊脂玉般温润。
航海钟的时针指向夜晚十点。梅耶侧卧着,呼吸声均匀轻缓,显然陷入了熟睡。艾伦熄灭了灯,任凭自己被黑暗掩埋。
躺在柔软的床上,裹着被子,耳畔是永不停息的水花声。艾伦辗转反侧,他摸了摸枕头下面,熟悉的形状与冷硬的触感让他感到安心。
思绪逐渐沉寂,屋中只余两人细碎的鼻息声。
是夜,万物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