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上船后的第六天，那日冥想失败后，艾伦一直没能迈过第一步，梅耶同样如此。
从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迷茫，最后变为平静。
既然急躁也无用，那倒不如把冥想当做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拿出两个小时来尝试，如果不成功也没什么，第二天继续。
午饭后回到房间，时针指向下午一点。
圆桌上摆着厚厚一摞书，艾伦随手抽出一本。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午后阳光照耀，海面上落满白色波光。封闭的室内开始通风，夹杂着海腥味吹动他细碎的刘海，发丝落在光滑的前额处，有轻轻痒感。艾伦双眼微眯享受着清凉，惬意的休息片刻后，他的头脑清醒起来。
“海上怪谭？”似乎是一本志怪类小说。彩色精装封皮上画着一轮猩红的硕大红月，红月照耀下的黑色海洋中，笼罩着难以言说的诡异之物。
艾伦倚在窗边，入神地翻阅。
窗外的风吹拂着海面，波涛拍打着船壁，几条褐色的长条海带随波沉浮。
不远处的天空，几只轻盈的鲣鸟将翅膀收缩，流线型的优美身躯从高空坠落，犹如箭矢般直挺挺扎进海里。不一会，其中几只浮出水面，黑白交加的羽翼上滑落几颗亮晶晶的水珠。它们淡蓝色的喙叼着巴掌长的鱼儿，一仰头，整只鱼囫囵地吞进喉咙。
艾伦沉醉于书的世界。
这本书确切的说是一部故事集，据作者在序言里所讲，这些故事大多来自远洋水手。
但在艾伦看来，这本书恐怕是某个水手喝醉后吹牛的产物。里面的故事大半是一名青年水手在夜晚听到美人鱼的歌声，然后与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共度良宵。又或者一个水手在海上遭遇巨型海洋生物袭击，船只倾覆，漂流至某个海岛却发现财宝。
除了这些无聊的故事，书中倒是有不少银月海的奇闻轶事。譬如南方的海岛之国拥有一种奇异植物，树上能够长出面包一样的果子，烤熟了可以吃，味道据说还很香。银月海的浅海区生活着一群荧光水母，当夜幕降临，水母们会发出淡蓝色的光。
艾伦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放下书，窗外残阳如血。
机械航海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六点，圆桌旁的梅耶托着下巴，发出轻轻鼾声。
“醒一醒。”他走过去拍了拍梅耶肩膀，看着少年有些迷茫的双眼，“六点了，再不走就吃不到晚饭了。”
少年瞬间清醒。
......
眼前的宽阔甲板上，三三两两的人在散步，海面上有鱼飞掠，尾巴后面拖出一道细长白线。
“梅耶，你是不是胖了？”艾伦刚刚享用完晚餐，看着梅耶的脸不太确定的说。他记得上船前梅耶非常瘦，甚至瘦到有点病态的地步。在船上过了几天，似乎圆润了点。
“每天都能吃到这种食物，想不胖也难吧。”梅耶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着食物的味道。他远眺向即将沉没的夕阳，脸上带有丝丝红润血色。
“在家的时候，你一般会干些什么？”艾伦侧过头看着梅耶，落日余晖映照在他瞳孔中，仿佛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梅耶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作答，“一般来说，和露娜一起帮妈妈干活。”
“露娜？”
“我妹妹。”梅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其实是我的第三个妹妹。”
“另外两个呢？”
“都死了，连一岁也没活过去。”
艾伦沉默片刻，这个年代的儿童想要平安长大非常困难。
经常有平民生了好几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他们的死因多种多样，要么得了病没钱医治，要么是营养不良死于饥饿。更有甚者会被拐走卖掉，乃至悄无声息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
艾伦曾经听说过，三年前的托比西亚有个富人家的小女孩神秘失踪，她的父母在寻人启事里给出了上万枚金币悬赏，最终却只在一个垃圾堆里找到一枚染血的蝴蝶结。
“那个时候，家里条件还说得过去，因为当时父亲还活着。”
“我听说船员的收入是很可观的。”艾伦疑惑道，临海城酒馆里最常见的是水手，这让他很奇怪。
“赚钱最多的是远洋船队的船员，但最危险的也是他们，并且特别艰苦。”梅耶说到与航海相关的话题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比如我父亲，每一次出海最少要在船上呆两个月，最长的一次足足在船上生活了近一年。”
“远洋船队嘛，新鲜的蔬菜很快就吃完了，如果半路上没有补给。到最后能吃到干面包就已经很奢侈了。不少水手出一趟海，或多或少会牙齿出血。”
“在海上远航，淡水非常重要，可并不是每个海岛上都能找到干净的淡水。”梅耶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着艾伦，好像忍耐不住地咧嘴一笑，艾伦清楚地看到梅耶嘴里惨白的尖锐虎牙。
“有时候他们找到的淡水，都已经被鸟粪和泥土污染了，你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会怎么做吗？”
“会怎么做？”艾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多时候船员们没法净化污水，可是又不能直接喝，因为会生病。所以他们把这种水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在袋子上插一根软管。”梅耶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艾伦，杏仁样精致的眼眸中波光流转。
“然后呢？”艾伦不解道。
“据那群水手说，人的肠子可以直接吸收水分，所以他们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把软管插进肠道，再把水灌进去。”
梅耶笑容灿烂，眼神游移，看向艾伦的屁股后面。
“......”艾伦表情扭曲，想象到那种场景他的心里凉了半截，顿觉远洋水手们真是生活不易。
“不光缺水，海盗也是一个威胁。”
梅耶侃侃而谈，关于大海，他的父亲曾经给他讲了很多。艾伦认真倾听，不时好奇地发问。
太阳完全沉入海底，深蓝的幕布上，点点繁星开始闪烁，一条晶莹星河横跨天穹。海风微凉，对于不少只穿着短袖的人来说，还是有点难以忍受。甲板上的游客逐渐稀少。
幽邃黑暗的海水中，突然冒出闪烁的微光，艾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使劲揉了揉眼——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飘满了巴掌大小的水母，它们随波浮沉，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
仿佛群星从苍穹坠落，沉入深海。
“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