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迷糊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油灯噼里啪啦响着。起身到院子里检查一番，安心了许多。天色已经发白，远处篝火亮着，人影来来回回走着。近万人的山寨，显得稍微拥挤，不少兄弟靠着篝火，躺在地上睡着了，不时惊醒查看一下。
姬明决定不再睡了，在寨子里晃荡，此时白衣何波也在查看，不时弯下腰把被子衣服掉了的兄弟提起来。颇有古之良将，众人感动不已。最可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老大体贴，背水一战，死伤最大，也最惨重。
白日，果然如官军所言，对方退到稍远处的山坡平坦地扎营做饭，隔着狭窄的山道跟山寨相望。营门前兼备森严，营墙层次不齐，放着各种木栏与斜刺。不时有欢呼声发出，众人疑惑不解地说道。
姬明与军师一整个白天不时出来轮流查看，以防有人松懈，彼此之间交流着防守策略。何波已经下令处死了好几波传流言的人，安排厨房严守，防止有人下毒。酒肉一波波接着抬出来给兄弟们享受，士气为之高涨。
半夜姬明朦胧中就听到外面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惊恐起身，往外面跑去。军师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前走，两人脸上都略显焦急。
待到寨子前，就看到官军已经整装待发，盔甲鲜明，武器锋利地排队，一言不发地踩着鼓点，一步步往前走。寨门上的兄弟已经开始抛射寥寥无几的箭矢。不时传来高声喊杀，后面的土匪明显经验不足，稍显慌乱，不时的往寨子上搬石头。
姬明选择偏僻的拐角，跟军师何波静静地看着，两人一言不发，脸色凝重。
业余终究比不过专业。只见黑甲士兵，排队到达百步之遥，停下脚步，唰唰地从盾牌缝隙架起长枪。营寨上凌乱地开弓射箭，不时有人颤抖地把箭矢射偏，落在地上。
习惯于打打辅兵，防守郡县差役城门军，何时见到如此精锐。面对箭矢，丝毫不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举着盾牌，听着哆哆的落点声，有倒霉蛋被射中缝隙，闷哼一声倒下，迅速就有人补上。
“兄长，这样没有效果，纯粹浪费箭矢......”姬明转头说道。
白衣军师严肃地点点头，重新把目光投向战场，平静地说道：“我没指望他们能射杀，只是放放箭矢壮胆而已。最终还是要刀剑来决定，弓箭本就那么一丁点。”
话音刚落，寨子上弓矢已经停了下来。只见龟甲阵再次起身，一步步往寨门前推近，成品字形交错行进，直到不足五十步，停止前进。寨子上的大石头已经准备好了，山贼喘着粗气，准备给与对方一击。
军阵后面一字排开铁皮长盾，有半人多高，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士兵，白甲小将身边站着同样通体白甲，头戴黄色翎羽的将军。待到百步，停在原地，底下已经是一片盾林，丝毫不漏缝隙。
“进攻，火雨。”一声凌厉的女声响起，白甲小将纵马向前跃出人群，行至盾甲林，踢腾着骏马。
“前锋立盾...火雨箭林...三连射...放......”小将仓啷拔出佩剑，高声喊道。只见品字盾甲一变，前排斜放，后排遮头，簇拥在一起，盾上叠盾，密不透风，不见人影，同时高喊“立，毕”。
“嘿哈...轰轰轰，哈......”一字长盾砸在地上，发出震动着山峦，顶上木质盾甲，瞬间落下。然后后排密密麻麻起身，大喊一声哈。
随着鼓声一响，姬明只觉得天空变得一阵通明，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开始临近，如同一块火红色地毯一般。一块接着一块向寨子盖过来。
“贤弟，趴下......”军师白波喊着，把姬明按在寨子底下，虽是拐角，谁知道会不会有不长眼的星光。
战争是人类最美妙的发明。生命在她的面前，如同草芥一般。她跳着优美的舞姿，引导着无辜的生命，享受死亡前的美妙，那世间难得一见的绚烂。
姬明从没见过战争，或者只在梦中如同外人一样。看着激烈的战争兴奋不已，看着战争一场场的精彩对决。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战争从没有精彩，更不需要兴奋，更是没有艺术可言。
耳边听着不断的惨叫声响起，还能发出救命还算幸运。有人在这世界最后的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啊”。什么都没有了，如同潮水冲过沙滩，再美的城堡都不复存在。
抬起头来，寨子里到处躺着伤员，倒地而死的土匪，寨门上，掉落下蜷缩的尸体。也许他们从没想到，曾经呼喊兴奋地举起头颅时，如今自己会被火焰燃烧殆尽。火焰是最温暖，最纯净的力量，用它特有的力量在净化世间的罪恶。
人群还没有反应，受伤的人还没站起来，火雨再次到来，把那些疏忽的小子，连带着受伤的人一起钉在地上。抛射带来的力量击穿了身体，火焰跟着衣服起燃。一个个火人惨叫着到处奔跑，翻滚在地，直到毫无声息。
“贤弟，可能我等五日都坚持不了。原本为兄还在担心粮食不够，现在估计没有必要了......”何波低声说道。姬明愣愣地点着头。
“诸军听令，重箭破敌，分段九连射......”门外远远传来官军的声音。
“贤弟，快跑。”何波说着一马当先跑到百步之外，方才停下。姬明莫名其妙地看着。
只见这次天空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火焰，而躲在寨子里的人不断倒下，躯干被洞穿，即使举着木板，蹲在屋檐后都毫无用处。姬明这才明白何为重箭，前面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木屋，咔嚓咔嚓地响着，然后轰的一声倒下，没有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
姬明明明看到很多人进入里面躲避火雨，原本还担心房子坍塌会砸死人，现在也许砸下去最好，总比吐着血，往外爬要死得痛快些。
姬明手脚有些冰凉，直到一炷香左右，官军一声高喊，莫名其妙地撤回去了。无声无息地回到营地，开始烧火做饭，肉香味弥漫山野。
上午时分，清点人数，打扫战场，姑且算是战场。寨子前堆积如山的尸体，死相千奇百怪，总算还有个尸体在，总比被烧的乌漆嘛黑，不知是谁，好多了。
远处肉香，寨子里却充满烧焦味，血腥味浓郁地都快点下水来。粗略估计一下，仅仅只是几波箭雨，已经千人多的伤亡。拥挤的目标群，实在是弓矢最好的打击对象。
“吩咐下去今日吃肉，不执勤的兄弟每人两碗酒。”军师指挥着众人，把尸体焚烧，清洗地上的血液，然后用沙土覆盖。脸色悲伤，不时抹着眼泪，伤心欲绝。
午饭时，站在台上，看着几十号各山头首领，何波高声说道：“兄弟们，大哥对不起你们，官府围剿死了这么多人，这是不让咱们兄弟活了，啊...我对不起大家...”还没说完就已经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控诉自己的无能，诅咒官军的凶残，直言利弊，我等已经毫无退路，只能宁死一搏。
“大哥，你别担心......”
“兄弟们烂命一条，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就是，官军也怕了，压根没敢进攻......”
“老子今晚要睡个娘们高兴...高兴......”
众人由悲愤转变成哄堂大笑，一时轻松。酒食结束，走出门去，各人脸上都面露凶狠，有人红眼粗脖，有人一言不发，到处看着众人，不知想些什么。
傍晚时，官军再次发起进攻，一轮箭雨，直射寨墙，后面跟着抛射箭雨，箭雨未停，已经有龟甲阵护着撞车开始靠近，众人不得不冒着箭矢开始往下扔石头。石头在铁盾上砸出隆隆之声，队伍稍稍停顿，接着再次靠近。箭雨一停，撞车就开始冲撞大门，半个时辰，大门已经被撞开。
姬明在远处观看，大门虽被撞开，可对方明显没有冲进来，接着掩护战友后退。军师不得不调集两千人出去，准备把这波敌人斩杀，好赢得时间，重新修好大门，放上石块堵着。
土匪一见对面军营毫无接应，自己两千多人，对方不够几百，那还不趁机下手，更待何时。一窝蜂地提着大刀冲上去。士兵刚退到一半，就已经被团团围在两军阵前。
“龟甲盾墙，三段长枪，太极长戟，”只见军阵后方突然冲出小将，一路掩杀过来，身后跟着数十黑甲士兵，嘴里高喊着。
包围中的军士稍一停顿，就发出一阵整天喊声。
“嘿，哈...阵起...哈”
不足千人的军士，抛下冲撞车，围着圆圈，盾兵手持短刀，放下盾牌，掩盖住四周，待到土匪冲上近前，圆盾裂开缝隙，从中一阵长枪刺出，没反应过来的土匪瞬间刺穿，稍一停顿，再次收回，盾牌提起，向外突进两步，再次放下，接着长枪穿透。
赵老二一直觉得自己很勇猛，自从八年前参加土匪，就打退过多次朝廷进剿，每次都是冲杀在前，那些胆小的城门兵和差役都吓尿裤子，求自己饶命。每次都等对方屎尿齐下，再一刀斩下头颅。
提着脑袋，一路追着对方溃逃。抢劫就更不用说，银子偷偷留下点给兄弟们，其他上交，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至于娘们，那就自己先快活个三天，能活着的再送去寨子，人生好不快活。
昨日一轮箭雨，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瞧不起那些怕死的官军。是个汉子，就真刀真枪的干，拿着个盾牌，像个老乌龟有什么用。
今日天公不作美，没有出太阳，但是自己终于又可以快活一把。这帮傻蛋士兵，撞了门也不敢冲进来。那就出去教他们怎么杀人。于是，赵老二一马当先，冲向军阵，飞起一脚准备踹开盾牌。
时光似乎停留在那飞起的辉煌瞬间，盾牌突然露出一条缝，一点寒光闪过，心中暗叫不妙准备回头。可惜永远回不去了，心腹一痛，气息开始接不上，脚还没沾地，就这么悬在空中，看着天空。全身剧痛，刀掉在地上，用手摸摸，大腿，心腹和肩膀都有枪头，很冰凉。
枪头一收，大地向自己的脸冲过来，轰地一声掉在地上。刚准备翻身，自己就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铠甲，接着是天空，乌云布满天空。身体在不远处的士兵脚下，头颅滚动到阵外。这就是赵老二最后的情景，三支长枪洞穿，然后抽回，丝毫不拖拉，接着盾兵向前，斩断头颅。
阵型不断外扩，如同水纹一般，先是长枪三轮，接着阵型开始转动，里面长戟开始成排越过盾兵进行突刺，接着勾连，每一次移动两个身位，如此保证能够快速发起下一击。
悍匪三轮枪杀后，已经死伤惨重，接着追击屠杀，长戟索命，一转眼已经去掉一半有余，士气大跌。纷纷丢弃兵刃，开始往山寨跑来。
“嘿...哈...”“咚，砰......”
龟甲兵一蹲，后面一声喝声，抛出一柄柄短枪，近处则被长枪覆盖。悍匪被钉在地上，试图翻身拔出长枪，或者拖着短枪在地上爬动，只有寥寥数十人冲进山寨。刀盾兵跟进，用铁盾结果地上挣扎的人。
这哪里是战争，这就是屠杀！职业军人对土匪的碾压，山寨最精锐的悍匪，就这样一轮死伤殆尽。大门再次合拢，士兵掩护受伤的队友开始后退。姬明这才爬上角落，偷偷往外张望，外面一片尸体，头颅滚落一地，沙地已经成为血红。
“我该离开了，明日不知道是否能守住......”姬明默默地离开。
夜幕降临，军营中响起欢呼，一阵阵肉香，加上年关的小曲唱起来，士兵多是江东人士，中间齐唱的，却是郡守请来的齐鲁之地戏班子，军营中还开启的传统齐鲁年关戏曲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