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新宅落成的时间里,斯佳丽和瑞特住在国民饭店里。
艾尔辛太太、梅里韦瑟太太这些当初竭力反对斯佳丽婚姻的女人,一一来拜访斯佳丽。这是斯佳丽没有想到的。
瑞特洞察一切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她们可没有改变对你的态度。要不是慑于玫兰妮的绝交手段,她们才不会来呢。”
“你怎么知道?你听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到什么,事实就是那样。”
瑞特说得一点不错,那些来访的女人,都是玫兰妮以绝交作威胁,逼来的。玫兰妮甚至因此与印第亚翻了脸。
那些日子里,斯佳丽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新房子上,连她的铺子和锯木厂也无暇顾及。她要使他们的新房子成为全城最大、最出色的宅第。
新房子的一切都符合斯佳丽的要求。所有看了房子的人,都叹为观止。
瑞特却没有斯佳丽想象中的激动,他给斯佳丽泼了一盆冷水:“只有暴发户才会造这样的房子!”
气派的新房子没有给斯佳丽和瑞特的关系上一个新的台阶,一场又一场的争吵在新房里产生了。严格地说,是斯佳丽跟瑞特争吵,争吵的原因说来很简单,几乎都是小事,比如斯佳丽把那些新朋友邀集到家里来,海阔天空地聊天。等那些新朋友走了,瑞特冷着脸,轻蔑地说:“你看看你的那些朋友,要多俗气有多俗气!除了钱,她们还知道什么?”斯佳丽当然不能容忍瑞特的话,于是奋起反击。而瑞特这时不是选择沉默,就是选择离开。
还有瑞特对黑妈妈的百般迁就,也让斯佳丽大为恼火。瑞特把黑妈妈请来,要她继续照料斯佳丽。黑妈妈并没有因此改变对瑞特的看法,她坚持认为瑞特是头配上马鞍的骡子。她对瑞特虽然客气,却是冷若冰霜。瑞特送她的那件红衬裙,她连谢也没谢一声,始终没穿。瑞特不但不恼,不对黑妈妈发脾气、板面孔,反而对她毕恭毕敬,要比对斯佳丽新结识的朋友尊敬多了。
有一次,两个人为民主党和共和党选举的事又争吵起来。事后,瑞特带着韦德径自去了新奥尔良,一直等到斯佳丽气消了才回来。这时瑞特态度冷静,和颜悦色。斯佳丽也只好咽下那口气。
斯佳丽可没有放弃杀一杀瑞特的威风,解一解心头之恨的愿望。
斯佳丽开始一心一意考虑如何在新居举行首次晚会,那将是一次盛况空前的晚会。凡是她在亚特兰大认识的人,所有老朋友,还有新朋友,包括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她要一个不漏地全部请来。斯佳丽兴奋地想象着晚会的盛大场面,想象着那些第一次看见她新居的人脸上流露出的惊叹……
斯佳丽将请帖像放飞鸽子一样发了出去。
晚会却没有斯佳丽想象的那么完美。因为共和党州长布洛克来的缘故,瑞特所说的反对共和党的顽固派许多人没有来,来了的一些人在州长一露面时,坚决地退场离去。
斯佳丽说不出的难堪,真想大哭一场。可是在瑞特面前,斯佳丽强咽下满腔怒火,勉强装出一副洒脱自如、毫不在乎的神态。她是怕瑞特笑话她,挖苦她,因为在之前瑞特就不赞成斯佳丽举行晚会。
直到第二天上午,在玫兰妮面前,斯佳丽才痛痛快快地把怒火发泄出来。
“斯佳丽,你做什么,总有充分的理由要那么做的。我爱你,信任你,我不会来批评你的……”玫兰妮同时也说,“我希望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彼此经常往来。你不妨预先告诉我一下,如果有共和党人和北佬来看你,我就待在家里。”
“我才不稀罕你来不来看我!”斯佳丽硬邦邦说了这句话,戴上软帽,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回家。
以后的那几周时间内,除了玫兰妮、佩蒂姑妈、亨利伯伯和阿希礼,别的老朋友一概不上门拜访她了,她也再没有收到过一份邀请柬。
斯佳丽无疑被那些人归入到变节分子、亲黑人分子、叛徒、共和党人那类人里面去了。
斯佳丽不会把自己沉没在苦恼里,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更不会死抱着那些顽固派“挨饿的滋味,既然我们可以忍受,那你也该忍受得了”的逻辑。斯佳丽最大的特点是勇于面对现实。
这不,斯佳丽又有了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我欣赏你的这点勇气,但不喜欢你的虚荣!”瑞特明确地对斯佳丽说。
瑞特永远让斯佳丽捉摸不透。丈夫?朋友?生意伙伴?冤家对头?这些角色在瑞特身上似乎都有。他挖苦斯佳丽,嘲笑斯佳丽,甚至鄙视斯佳丽,可是在需要他关心斯佳丽时,他又是那么的细心、耐心,差不多把她当小孩子了。在斯佳丽同他谈起她的铺子和厂子时,他又像兄长了,一面耐心地听着,一面还给出些精明而又契合实际的点子。
可是一天下午,斯佳丽因为肠胃不适去看米德大夫,却听到一件让她很不愉快、却又无法回避的事实。黄昏时分,她气势汹汹地冲进卧室,告诉瑞特她有孩子了。
那时瑞特正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只是用眼睛紧盯着她的脸,什么话也没有说,等斯佳丽把话说完。
“你知道我不想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事情刚刚顺利些,又遇到这样闹心的事,你要我怎么办啊?”
瑞特微微沉下脸,斜眼看着斯佳丽,漫不经心地说:“送给玫兰妮得了。你不是说她还想生一个孩子吗?”
不知道瑞特说的是不是气话。
斯佳丽被激怒了,她恶狠狠地说:“我说不要孩子,就是不要孩子!哼,我有办法……”
瑞特一跃而起,一把搂住斯佳丽的腰:“你这个傻瓜,你想干什么?你没有做过什么吧?”瑞特脸上布满急切的恐惧。
“还没呢,不过我正打算这么做。梅米·巴特告诉我说,很容易就能把孩子处理掉……”
“你给我听清楚了,那个婆娘今后再也不许跨进这个家门!”瑞特凶巴巴地说。
斯佳丽越发嚷着:“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你放开我。你干吗操这份心?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要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生多少孩子,我才不在乎呢。我是担心你死了。你要死了,我能不在乎吗?”
斯佳丽吓了一跳,她可不想死。梅米·巴特也没有告诉她可能会死人。
“亲爱的,千万别信那愚蠢的法子!我一点也不想你去玩命,你听见了吗?虽然我跟你一样不想要孩子,但有了孩子,我还是负担得起的。”瑞特严肃地说,“我提醒你,那法子不但可能会让你送命,而且相当痛苦……斯佳丽,你得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如果需要,我情愿用手铐把你铐在我手腕上,时刻带在身边……”
看到瑞特这么在意她,并且动了感情,斯佳丽好受多了。
斯佳丽生孩子那天,瑞特紧张地站在穿堂里,脚下落着许多雪茄烟蒂,精致的地毯上被烟蒂烙出一个又一个焦黑的洞。他的眼睛盯着紧闭着的门,一直没有离开过。
对瑞特来说,他是第一次如此紧张。
门终于开了,玫兰妮出来。
瑞特一下子站起来。
玫兰妮羞涩地告诉瑞特,他现在可以进去了。
瑞特快步进了房间。
玫兰妮朝房里望了一眼,看见瑞特躬下身子,去亲那抱在黑妈妈膝头上的浑身赤裸的婴儿。
“瑞特真喜欢孩子啊!”玫兰妮想。斯佳丽真是好福气,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巴特勒船长就这么一直守在门外,为她担惊受怕。这样的男人可真是不多见了。
玫兰妮很想再有一个孩子,她已经有了男孩子博,所以第二个孩子最好是一个女孩子。玫兰妮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她刚才忘了告诉瑞特斯佳丽生的是女孩子,他会喜欢女孩子吗?
按玫兰妮的理解,男人总喜欢男孩子,尤其对瑞特这样刚愎自用的男人来说,生个女孩子无疑是很扫兴的事。
但是,瑞特对她女儿的喜欢,是玫兰妮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瑞特抱着孩子的那份小心,那份细心,那份做了父亲的激动,让谁见了都感动。瑞特还兴奋地对黑妈妈说,女孩子好呀,他喜欢女孩子,就是拿一打男孩子来换他的女儿,他也不换。瑞特对女孩子的态度,赢得了黑妈妈的欣赏,并因此改变对瑞特的看法。“瑞特先生的举动很像个上等人呢。也许我以前有点冤枉了瑞特先生。”黑妈妈这样对玫兰妮说。
对这个家里的许多人来说,今天是一个快活的日子。
但小韦德却觉得今天是那么的无聊,那么的不开心。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待在餐厅里,闷得发慌。他先是被大人骂,随后被人撇在一边,几乎整天没有人来理睬他。今天一大早,韦德就被黑妈妈叫醒了,然后急急忙忙地给他穿衣服,把他和埃拉送到佩蒂家吃早饭。对这样反常的事情,黑妈妈只简单地说妈妈病了。时间在韦德的身边一点一点地过去,韦德渐渐地害怕起来,他担心妈妈,害怕妈妈死了。韦德尽管畏惧妈妈,但是他也是爱妈妈的呀。
中午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韦德悄悄地打正门溜了出去,然后撒开两条小腿,拼命地朝家跑,心里的恐惧像鞭子驱赶着他。
到了家里,韦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四下看着。他希望看见瑞特叔叔、玫兰妮姑姑或者黑妈妈,问问他们的情况。可是他哪儿也找不到瑞特叔叔和玫兰妮姑姑,而黑妈妈和迪尔西手里拿着毛巾和一盆盆热水,沿着后楼梯奔上奔下。
黑妈妈总算注意到了一张惶恐的、探头探脑的小脸。
“韦德,谁叫你回来了?真是一个不听话的男孩子!快回到佩蒂小姐家去!”黑妈妈埋怨地叫着。
“我要妈妈。我妈妈在哪?她是不是要死了?”韦德就想看见妈妈,哪怕只看一眼。
“你怎么这样瞎说?真是,男孩子就爱给人惹麻烦。快走吧,快回到佩蒂小姐家去!”黑妈妈很不耐烦地冲韦德挥挥手。
后来还是玫兰妮姑姑告诉韦德,妈妈为他生了一个小妹妹。
为了一个新来的女娃娃,他们竟然忙成这样呀?韦德很不理解。他对小娃娃不感兴趣,更别说女孩子了。埃拉是女孩子,可是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值得他崇拜和喜欢的事情来。
一看见瑞特叔叔,韦德跳起来,跑过去。
“嘿,小家伙,你有妹妹了!”瑞特叔叔一把抓过韦德,“我敢说,你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娃娃。”
韦德却哇地哭了:“妈妈……”
瑞特带韦德去看妈妈。
看见虚弱的妈妈,韦德放心了。韦德很想对他的新妹妹说几句客气的话,可就是办不到。他看出来了,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新妹妹,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关心他了。
韦德又问了一个问题:“瑞特叔叔,你们大人是不是更喜欢女孩子?”
看来这个问题要弄不清,会一直纠缠着韦德。瑞特盯着那张小脸蛋端详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依我看女孩子比男孩子更给人添麻烦。对于那些给人添麻烦的孩子,大人自然要多操些心呀。”
“可是……黑妈妈刚才说,男孩子就爱给人惹麻烦。”
“哪里的话,黑妈妈心情不好,随口说说罢了。”
“瑞特叔叔,你是想要个小女孩子,不想要小男孩,是吧?”韦德有所期待地问。
“哈,我已经有了一个男孩子,干吗还要再要一个呢?”
“你已经有了一个?他在哪儿?”韦德睁大了眼睛。
“还有谁?就是你呀,儿子!”瑞特抱起韦德,放到膝盖上。
被人疼、被人爱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涌上韦德的心头,化作晶莹的眼泪。他一头栽进瑞特的怀里。
瑞特紧紧抱着韦德。做父亲的感觉真好呀,能让人心胸变得那么开阔。当然,也让瑞特变得使许多人几乎不认识了他。
瑞特不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炫耀他的父亲身份,还不厌其烦地向那些熟悉的人大谈他的女儿有了哪些奇迹般的变化,那婆婆妈妈的样子真不像过去的瑞特做派。
有一次,新来的保姆喂了婴儿一点点肥肉,结果引起了腹痛。这可吓坏了瑞特,他立刻把米德大夫和另外两位大夫召来会诊。那位保姆被他用马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后,解雇了。接着,就像走马灯似的一连换了不少保姆。
这件事在好长时间里成为别人的笑柄。
孩子的名字叫美蓝·巴特勒,因为玫兰妮说孩子的眼睛将来准是湛蓝湛蓝的,蓝得跟美丽的蓝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