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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彼此的痛苦

双腿狂奔太久,脚疼得让她想哭,程茜因再一次打伤李明浩,被他在步行街上狂追,随后又被一个戴眼镜的陌生帅哥拉住,挤在了狭小的弄堂里。

这事情还得从一天前讲起。

昨天晚上,程茜接到了老郝的电话。他电话里说,程茜在乡下的成绩虽然不算优秀,但也是中上游水平,况且四中和乡下的学习内容不同,所以叫她到书店里买点教辅,用来辅助学习。

从第一天开学上他的课以来,老郝的性格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就是一个生错性别的老妈子。程茜不想被他唠叨,毕竟她喜欢安静,所以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大公鸡也还没来得及鸣叫,程茜就启程出发了。即使时间还早,但步行街上还是热闹非凡。

程茜认为这是荷花镇上最让人舒服的时刻:太阳的光这时是温柔的,徐徐的微风吹拂着路边开得娇艳的野花,吸入鼻腔的是淡淡的馨香。

书店离家不远,走一里路就到了。程茜走到店门口,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程茜心想:他们大概也是被那些像老妈子一样的老师合伙赶来的吧。

在店员的带领下,程茜走到了专卖教辅的区域。大大的书架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教辅,她看得眼花缭乱。她眼睛略过一本一本的教辅,看到好像有用的就抽出来翻看。程茜从第一排看到第二排,然后再从第二排看到第三排,除了语文以外,各项科目的教辅都已经找到了。在第三排书架的面前,幸好她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仅剩最后一本的××牌语文教辅。她伸手去拿,在手指刚触碰到教辅的同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拿到了。

男人的手?

程茜反过头,是一个英俊的戴眼镜高个男生。

“你要吗?”男生礼貌地问她。

程茜不吭声,因为这教辅本就是她先发现的,所以二话不说,拿起教辅扭头就想走。

“诶诶,把书还给我!”男生看她这么没有礼貌,皱了一下眉,想了想后,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比较生硬,立马调整了语气,“书是我的,给我好吗?”

程茜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了备忘录上的字:我是哑巴,不能说话。其实她本就不是个哑巴,这只是一个为了找理由开脱的借口而已。

“啊?!”男生惊讶了一会儿,“好吧,书你拿去吧。”暗地里又不停地打量程茜,眼神里似乎透露出正常人对残疾人的关心和好奇。

程茜回了个微笑给他,心里五味杂陈。

买完教辅后,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程茜付完款,提着装教辅的袋子准备回家,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回头就撞在了一个软软的人肉垫子上。

她抬起头一看——是李明浩!

“真是冤家路窄啊。”李明浩用力地推开她,程茜没站稳脚跟,往后倒了下去。所幸的是,她没有摔在旁边一群正在玩耍的小孩子身上,而是摔在了坚硬的水泥板上。

不料,戴眼镜的男孩目睹了这一幕,他朝那边大喊:“你干嘛?李明浩!”

李明浩回过头,看见了男孩,心里生出几分困惑:“林寒帆?”

面前这个叫“林寒帆”的男生已经和李明浩做了十多年的邻居了。小时候曹青不让赵玮振和他玩的时候,林寒帆总会跟着他屁股后面。

小李明浩问他:“你不怕别人说你和一个没有妈妈的人玩吗?”小林寒帆回答他:“不怕,因为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可每一次,他们都相处不了多久,小林寒帆就会被父母臭打一顿。当他下一次再见到小李明浩时,他都会笑着说:“好朋友,我一点儿也不疼!”

顿时,小李明浩就会泪流满面。

书店里的人很多,林寒帆从人群里挤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她是残疾人啊。”

“那又怎么了?”他大声说。

程茜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只是黑着一张脸。

“怎么?”李明浩挑衅,“在这块地盘,老子还没怕过谁!”

李明浩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程茜并没有害怕他,反而一上场就用了致命的“快准狠”大招,刚才气势汹汹的李明浩,血条瞬间空槽。

“你这疯婆子就只会这一招,是吧!”李明浩捂着裆,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花。

林寒帆惊讶了,但还是打着圆场:“你们不要再打了啊!”

“你让开!”李明浩一手把他揽到身后,“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捏紧拳头朝着程茜挥去,但还没来得及出手,程茜就把教辅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教辅掉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妈的!”李明浩彻底地被惹毛了,“你别想活了!”

程茜立马就跑,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李明浩反应过来时,他轻蔑地笑了。论跑步,号称“飞毛腿”的他真没输过几次,更何况是女生:“你先跑半分钟吧。”他吹着口哨,安然等时间过去。

程茜也没管他怎么怎么,反正从小到大,她爬过无数座高山,也经常按照村长的要求,去山上砍柴和采药。久而久之,跑步成了她的基本功,所以时间还没到半分钟,她就消失在了步行街的人山人海的人群中。

李明浩急了,他可没料到这个女生竟然能跑这么快。他才不想输给一个哑巴,所以半分钟还没结束,就奋力冲刺,紧追在她的身后。

林寒帆捡起掉在地上的教辅,抄了一条人少的近道走去。以他对李明浩性格的了解,他还真担心会惹出什么大事。

今天,大部分的四中学生都来了程茜去的那个书店买书,不是说荷花镇只有一个书店,而是那个书店卖的书都堪称物美价廉,对于钱只花在娱乐上的学生党来说,去那里真心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整条街边都摆满了不少摊子,为了就是吸引贪玩的学生党。

他们是成功的,几乎每个摊子边上都有人光临,但这又给狂奔中的程茜带来了不少麻烦——全是人,还怎么跑啊!

简单的赛跑就这样戏剧性地变成了跑酷。

程茜从一个纸箱子上跨过,在很多路人的影响下,她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李明浩追了十几分钟,可仍旧穷追不舍,他喘着粗气,肺部也有了明显的疼痛。

程茜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跑在李明浩的前面,已经有了挺远的一段距离——她成了胜利者。

一瞬之间,程茜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阵,她捂住右边胸口,喘不上气来。程茜没再继续狂奔,眼看着李明浩就要追上来,以她现在这个状况,打一架显然会吃大亏。

正当自己快被李明浩追到,只能硬撑着身子骨勉强接受挑战时,她脑海里有一秒想过自己会不会因为此举动而被他打得进医院?

不过她还是凭着刚才休息好的一点力气向前奔跑,程茜拐了个弯,突然被一只大手拉进了狭窄的弄堂里。

“嘘!”林寒帆的食指放在嘴唇前,“等他气消了,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弄堂很小,宽度勉强才能容下两个人。程茜的身体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她是个成熟的女孩,前面的两座高峰被林寒帆的身体挤压得“海拔”变低了一些。

林寒帆觉得有些奇怪,低下头一看——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的脸突然变得滚烫,耳根子红得跟高粱一般。他轻轻推开程茜,自己退到了她的一旁。

他对自己的失礼感到尴尬,便不停地向着程茜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程茜也并不是很在意,反而被他的行为逗得乐呵呵的。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摇摇头。

林寒帆这才知道她没生气,弯腰捡起放在地上装着教辅的袋子,还给了她:“你的教辅帮你捡来了。”

程茜接过袋子,仔细检查了一遍,所幸教辅没有损坏。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荷花镇上碰见一个能相处得来的人,她感觉自己和这人很有缘,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看你买这些教辅,你是四中的吧。”林寒帆推了推镜框。

程茜点了点头。

太阳的光射过弄堂,一大片金黄把整个狭小的空间笼罩起来。林寒帆看看手表,有点着急地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家,放心,明浩哥也该走了。”

程茜又点了点头。

“那好,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啊。”他自然熟地挥了挥手臂。

林寒帆从弄堂走了出去,身影渐渐淡出了程茜的视野。程茜靠着砖墙,从袋子里拿起一本语文教辅,兴致勃勃地翻阅起来。

来到荷花镇后的第一个周末,程茜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无非就是每天按时上下学,有空就和严彩虹一起出去买菜。

从昨天开始,她再也不想出去逛街了,即使是严彩虹要求她,程茜也会婉拒,具体为什么要待在家,她从来没和严彩虹讲过。

当天买完教辅回来后,她就常常看见李明浩在步行街附近转悠,不用多想,肯定是来找她报仇的。至于刘晓楠,估计还在生“程茜‘教育’浩哥”的气。

今天,因为严彩虹临时有事,而且刘晓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所以做午餐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程茜身上。乡下的时候,程茜还是做过很多次饭的,只不过用到的东西没有城里这么复杂。虽然严彩虹出门之前有手把手教程茜如何使用灶台和抽烟机,但实战起来,心里还是有点恐惧。

程茜围着围裙,手法娴熟地将大茄子切成小片,蓦地身后传来了刘晓楠不满的话语。

“我告诉你,这两天我一直在跟明浩哥说你在家里,”生了一天闷气的刘晓楠终于开了口,“想不到你这么怂,都不敢出去。”

程茜没理会她,继续切着茄子。可在刘晓楠眼里,程茜这个行为好像是在告诉她“我不吃激将法”,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人一样。

“第一天就说你不要板着张脸,我很讨厌的!”刘晓楠被气得炸毛,“冰块脸,难道你爸妈没教过你对人要热情一点吗?”

其实,很多伤人的话往往都是在他人不经意间说出口的。而她——刘晓楠无意间说出的话,也同样无意间地刺痛了某人的心。

程茜听完这句话的后一秒,便直接把手里锋利的菜刀向茄子砍去——茄子被利落地一分为二。程茜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刘晓楠,眼里带着的是熊熊怒火。

刘晓楠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纳闷了,为啥自己就随口说句话也要被狠狠地瞪上一眼啊?

她想发火,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刘晓楠,此时的程茜绝对不能惹。她只好认输一把,连忙收回刚才的话:“你继续板着张脸吧,挺酷的……”她低着脑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原味酸奶,小心翼翼地退回了客厅。

从窗外望去,一片巨大的黑云遮盖住了蔚蓝的天空,狂风呼啸,梧桐树被吹得左右摇晃,灰暗的天幕上,一颗一颗豆大的雨点,无情地砸在了面前的玻璃上。

下雨了,真的好讨厌啊……

程茜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菜刀轻轻地放在砧板上,美丽的双眸,红肿而又湿润。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泥土的香味。今天是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一,跟所有学校一样,步行街上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

程茜和刘晓楠背着书包,走进了学校。令程茜不可思议的是,今天早上刘晓楠还喊着昨晚失眠没有睡好,怎么一到学校门口又成了活力焕发的小仙女呢?程茜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女生真拼……

进门从学校左边看去,那里有一个漂亮的花园。花坛里开满了鲜花,花坛上面贴着五彩斑斓的瓷砖。晌午,太阳的光芒照射在瓷砖上面,光彩而又夺目。许多同学都曾想过,莫非学校的资金都用来装修这个花园了?

程茜还没多看几眼,就被早读铃扰了雅兴,她不得不回教室。

一进教室,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再加上同学们呼出的二氧化碳将室内的温度升高,让一向喜欢安静的程茜更加不适应了。虽然乡下的高中也很吵,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纪律,这让她不由地回忆起了去年新春时的热闹场面,程茜呼了口气,无奈地坐回了位置上。

头大啊……

如果有人现在能给她一团棉花堵住耳朵,程茜定会万分感激的。

可惜……没有人啊。

她趴在课桌上眯了一会儿,尽管睡姿有些不大雅观。

“同学,请你往里面挪一点,都坐到我位置这边了。”一声熟悉又悦耳的男声传进了程茜的耳畔。

程茜闻言抬头,双方都不可思议。

“是你!”林寒帆惊讶的脸上又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

程茜点点头,轻轻地微笑。

林寒帆一边说一边把书本放在课桌上,当他全部放完时,书的高度已经足以让后面的同学说上一句“班长,你书太高了吧,都挡着我看黑板啦”。这时,林寒帆便会不好意思地道歉,将一叠书分成了两叠书。

程茜想,估计他是一个大学霸。

果然她没猜错,在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林寒帆以压倒性的优势碾压众人,荣获第一名,而程茜这一次才勉强挤进班级前十。

“你多少分?我700多分。”林寒帆看样子并不是很激动,应该是常得第一吧。

程茜趴在课桌上,心情复杂。当初自己在乡下的时候,成绩虽算不上特别优秀,但也是前五,分数同样总能稳定在680分左右,可没想到这次竟然语数英都没及格。

她头也没抬,把刚才算好的总成绩草稿纸从额头下抽出来,沿着桌面拖到了他的视野范围内。

“没关系啊,我以前初中成绩也不好,没能考上重高,现在的成绩都是一点一点靠努力赶上来的。”林寒帆安慰她说。

林寒帆果然是个大暖男,程茜听了他这话,心情好了一些。在相处的这一个月里,林寒帆常常和她聊起许多关于荷花镇的“名胜古迹”,她倒也很想亲眼去看看,云起山和月牙湖的美景到底如何。

想到这,程茜的脑海又想起了令人讨厌的刘晓楠。以她这些天的观察,完美总结了刘晓楠这个“可爱”的小公主——除了化妆以外,就只会在李明浩屁股后面做跟屁虫,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种。古往今来,程茜可从未见过有哪个小公主会为了喜欢的人而这么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下午的霞光把半边天染的火红,夜色正一点点地从山脚下爬上天幕。老师办公室里,电风扇呼呼地响着,老郝架着二郎腿,双眼直直地看着林寒帆和程茜。

“那个啊……程茜,最近你的成绩和你在乡下的成绩有点‘小小’的差距啊……不过没关系,我叫班长帮助你一起学习。”老郝笑着说,“你也别嫌我像个老妈子一样爱管闲事,这就是职业病,哈哈哈!”

说实话,程茜还挺感动的,她向老郝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转身面对着林寒帆,一双渴望知识的大眼睛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没关系的,我们是同桌,肯定要互帮互助啊。”他温柔的样子像冰凉的湖水,让人心里很舒服。

程茜出门后,用备忘录给他看了一行字:我们以后在哪学习啊?

林寒帆看向程茜,轻轻上扬了好看的嘴角,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一次去那个地方的时候是一周后。放学后,林寒帆和程茜从学校附近的小超市开始走,最后来到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贴着瓷砖的砖房。

砖房总的来说整体性还好,结构也比较坚固,它好像是一座小石室,不会因为荷花镇的风吹雨晒而受到一点影响。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林寒帆卖关子。

程茜摇摇脑袋。

“这是我、李明浩和赵玮振三个人的秘密基地。”他小声地说,“一般不和外人说起这里。”

程茜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寒帆会带她来到这里,莫非——她不是所谓的“外人”?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会一起放学去小砖房,久而久之程茜的成绩提高了不少,成绩排名已经排到了全班的前三。

砖房里,林寒帆和程茜各做各的作业。

“程茜啊,我每天都看见你没事就在一旁拿4A纸画东西,这么久了你到底画的是什么啊?”老熟人林寒帆放下手里的教辅,心血来潮地问她,“难道你以后想当美术家?”

程茜缅甸地点点头,往日高冷的她在老熟人面前终究也是可爱的。

“可以给我看那副画吗?”林寒帆问。

程茜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其他的动作。

林寒帆见她迟疑不决也没有强迫:“不行就算了,反正这是你个人的隐私。”

程茜自然地笑着看向他,手却紧紧地遮住了教辅下面藏着的那张4A纸。

程茜离开了一段时间后,林寒帆也做完了老郝单独布置的语文作业。他用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向了写字台上的教辅。

画的到底是什么呢?好奇的他走到写字台前,准备翻开教辅。但当手接触到教辅封面的时侯,他的手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

门被林寒帆轻轻地锁上了,只是忘记关上的窗户恰巧吹来了一阵清凉的风——教辅翻开了。

萤火虫泛出的淡淡绿光将黑夜变得梦幻。4A纸被暴露在了这片没有人存在的狭小空间里,毫无意义地把一个女孩的噩梦曝光出来。

“沐子……沐子……”

沐子再一次从李明浩的梦中消失了。

一阵刺耳的嘈杂声,打破了原本寂静的黑夜,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细微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打湿了前面的刘海,他大口喘着粗气,环视着周围漆黑的一片。

“王……王炸……给钱……钱……给钱!”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就是他老爹李建国发出来的。

“妈的,这群老东西还不睡觉啊,想一个个等着猝死?”他按下开关,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明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芒洒满了整间屋子的角落。躺在床上的他看向挂在白石灰墙上用了好几年的老钟——现在是凌晨3点。

李明浩想出去大骂他们一顿,可是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去做,此刻的他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说服他们,他只好捂着耳朵,在心里面默数绵羊。可那群老东西不知怎么的,越熬越兴奋,声音大的差不多能把隔壁被称作“死猪”的吴狄都吵醒了。

李明浩穿上人字拖,把木门打开了。乱七八糟的客厅里,四个中年男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肆无忌惮地打着扑克。他们呼出的廉价烟在空气中弥漫,酒瓶子和槟榔渣丢的满地都是。

“你们给老子滚出去!”李明浩用力地锤了一下左侧的木门,“老子不欢迎你们!”

中年男人们回过头,看起来有些胆怯。李明浩活动了一下筋骨,向一个地中海男人死死地瞪去一眼,被瞪的那个“地中海”蓦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开口毫无气场地冒出一句话:“好了,我们会小声点的……”

这群大人之所以怕李明浩,是因为荷花镇明确禁止赌博。如果哪天,惹得他不开心去投诉,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谁敢不闹腾,我就跟谁过不去……”李建国趴在桌子上,一身白酒味,嘴巴絮絮叨叨地说,“老子可是赢了好多把的……要发财了……100元……变200元了……”

李明浩看向横在他面前的钱,除了打火机以外,只剩一张破旧的20元,“他妈的,又喝醉了。”李明浩扶额,“明天老子老试,没超过400分要被打,今天如果没睡好考砸了,老子要是被打一下,隔天局子见!”

“明天不是上学的日子啊。”地中海说。

旁边一个人拍了他一下昏沉沉的脑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好吧,我们回去了,明天考好一点。”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在这留太久,便拿起各自的东西一个一个的陆续离开了李明浩家。

李明浩看着趴在木桌上的李建国——他嘴角的口水把桌面弄湿了一大片,打鼾声还特大。

“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就碰见你这样个爹?”李明浩边抱怨边背着李建国往他爹的房间走。

“背这老东西还真的有点儿吃力啊。”李明浩用头顶开关,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上次来帮他打扫房间是在前两周,李明浩可没想到李建国这么快就能把一个还算干净的房间搞成一个大猪窝。还好他早上在外面溜达,很晚才回家,不然这爷俩非得打一架才罢休。

李明浩把他爹丢到床上,衣服在床上堆得到处都是,李建国的身体就压住了好几件,也不知道他洗了没有。

他把他爹的鞋子脱了,一双臭脚差点没把他熏晕过去,他捂着鼻子,用一只手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袜子脱下来。完事后,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果然是一股臭袜子味。他跑到厨房,用洗洁精洗了洗手,又重新跑回了他爹的房间。

“这么臭,开个窗户透透气吧。”偏偏一切都这么巧合,李明浩打开窗,就正好听见了刚走不远的“地中海”愤愤不平的抱怨:“操!真以为老子怕他那个龟孙似的,哪天不把他爹的钱都坑来,老子不信邪了!”

“你也别和他一般见识,毕竟他没有妈养。”另一个人附和着说。

“对,这素质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窗外的“地中海”不禁大喊一声,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声音挺大,很快就捂着大嘴认怂了。

李明浩趴在窗户上,终于忍无可忍,朝着他们大喝一声:“你俩别走,老子非废了你们不可!”

两个中年男人闻言都吓破了胆,拔腿拼了命往前跑,不到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娘生没娘养。

他们清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响起。李明浩用力在墙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手破了皮,伤口也流了好多的血。

鲜血从手指间的细缝中一滴一滴地落下,疼痛感好像也完全消失了。李明浩跌坐在地上,小声喃喃道:“沐子,我要去哪里找你啊?”

今晚的温度低了许多,李明浩也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李明浩全身酸痛,黑眼圈整得自己跟个国宝似的,他拿起杯子和牙刷出门,蹲在水龙头边上漱口。

“嘿,耗子!”一个短发、皮肤有点黝黑的女生蹲在了他的边上。

“吴狄……干嘛啊?”李明浩边刷牙边口齿不清地问,薄荷味清香味的牙膏泡沫沾满了嘴角。

面前的这个女生是李明?浩从房子旧址搬家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她性格大大咧咧,不像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那样娇滴滴的。吴狄成绩虽然不好,可在体育这方面,“飞毛腿”李明浩也很难敌的过她。

记得有一次她和李明浩在街上玩,突然吴狄的包被抢了,她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一个擒拿手逮住了小偷,然后狠狠揍了他一顿,最后还掉贴了一百给她。就是那天过后,李明浩才知道了什么是女中豪杰,什么又是巾帼英雄。

“昨天我听见你和别人在吵架,吵什么了,昨天睡得有点迷糊,要不要姐帮你去揍他一顿?”吴狄撇过头看他。

“……没什么,我早就教训过他了。”李明浩迟疑了一会儿,拿起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我去,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你还有闲工夫管我,姑奶奶你还是把你自个的作业先写完吧。”

“我是像写作业的人吗?小赤佬!”吴狄骂他。

李明浩没回头答她的话,拿好自己的东西进了屋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李建国拿热水泡着面,嘴里哼着跑调的歌。

李明浩叹了口气,每天进门都会问他同样的问题,尽管他知道对方肯定会说“没有”。

“刷牙了没?”

“没有,”李建国没有创造奇迹,继续专心致志地泡面,“老子杯子牙刷都没了,刷个鬼啊,要不就把你的给老子用呗。”

李明浩听了他的话,赶紧护好杯具,摇摇头:“你继续这样,早晚会死的很惨。”

“死就死咯,反正老子现在还活着,目标就是打牌赢钱。”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傻笑起来,“再说了,街口算命的先生都说老子不要刷牙会走大运,兔崽子,等老子哪天发财了,帮你在荷花镇上找个好姑娘。”

李明浩懒得理他,从厨房把自己的泡面端了出来,坐在李建国的边上吃。

早晨的阳光照射在两个坐在长凳上的人,父子俩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李建国用余光偷偷瞅了他一眼,发现儿子最近似乎瘦了不少。

“哎呦,咸死了这面,老子懒得吃了!”他起身把还没吃几口的面倒在李明浩的那桶泡面里,“你认老子这个爹的话,就麻利点吃了。”

“唉,真是服了。”李明浩虽说怕那张好几天没刷过牙的嘴流出的口水,但还是硬着头皮准备吃完这些面。

“打牌去咯……今天是个好日子……”李建国继续哼着那跑调的歌,出了门。

李明浩尝了一口,顿时又懊恼又气愤:“哪里咸了?嘿!这个老东西就知道骗老子吃他的口水!”

程茜从农村带来的钱,因为上次买教辅花去了大半,就在今天看“小猪猪”的时候,她才偶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吃土人士”的行列当中了。可程茜又在想,开学到现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每天上下学都是跟在刘晓楠的身后步行,久而久之,自己都感觉自己是她的贴身丫鬟似的,没一点面子;再者就是程茜也经常要到砖房和林寒帆一起复习当天的学习内容。

学习成绩对于她这样的学生来说固然是很重要的,但如果每天都要走上个三、四里的路去那里的话,干过农活的程茜也是吃不消的。所以经过再三考虑,程茜最终决定是时候该入手一辆自行车了。

想法很美好,可现实是残酷的。

钱到哪里弄?去问严阿姨吗?身为大女孩的程茜又不是很好意思,偷和抢怕是自己也没有这个本事。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程茜倍受煎熬。手指快速又用力地在乌黑的长发上“跳着热舞”。不一会儿,刚用梳梳好的头发就捯饬成了一个不堪入目的鸡窝,看起来十分凌乱。程茜的头倒在桌上,脸也像是被涂了强力胶水一般,紧紧地贴在桌面,时不时又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

就这样想了大半天,程茜突然想起镇里刚开的一家寿司店,去那当服务员应该能赚不少钱。这下原本沮丧的程茜又重新振作起来。

服务员和客人交流是难免的,在平常人的眼里,那是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但在程茜这样的特殊身份上,这无疑是让她面临了一个新的难题。

“算了,哑巴这个身份暂且先放一放,反正就一个月,一下就过去了。”

多年过后,假哑巴的她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上,倘若一个哑巴能够重新说话了,这莫不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眷顾,但她开口说话时,自己并没有生出太多奇妙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假的,反而只有片刻心酸。

两天过后,乘着周末放假,程茜才有机会从严阿姨的眼皮底下脱身。据程茜这么多天的观察,寿司店离学校挺远,大部分学生还是保持着“就近原则”,照常去“老妈妈餐馆”用餐,所以很少会有学生走远路往那边赶。就算程茜运气不好,不幸遇上一两个学生去那边吃,估摸着也没人会认识她。

从家走到寿司店也不算太远,十来分钟就到了。程茜从街道一眼望去,在一片“危楼”中,也只有寿司店比较显眼了。店里装修很日式风,有卡座也有回转座,各种各样的菜品的海报被挂在墙壁上,挺吊人胃口的。程茜从外面往里面观察了一下,服务员也没多少。程茜进去跟老板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实际情况后,很成功地找到了一份兼职。

她现在等的就是老板的通知了。

果然,在第二周星期五的晚上,程茜就接到了店长的通知。电话里的店长很严肃,他说,明天九点半之前就要在场,否则算作辞职处理。程茜很看重这份工作,迟到在她眼里基本是不存在的。

就这样,第二天太阳还未露出头的时候,程茜就已经出发了。这时候的严阿姨才刚刚准备好出去晨跑。

“茜茜去哪里啊?”严阿姨问。

程茜还是老样子没有说话,朝她笑了笑就跑远了。

程茜花了十几分钟就走到了寿司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上班还有两三个小时。在门口傻站也不是办法。为了消磨时间,她从附近的小摊买了本杂志看,可是昨天晚上太过激动搞得自己睡眠不足,以至于看杂志的时候还直打瞌睡。这后果不用多想,程茜顺理成章地靠着门睡死过去了!

当程茜脸上的杂志掉下来的时候,她才明白末日到了。自己靠着的那扇门的另一半已经打开了,她立马站起来朝店里面看,正好和坐在卡座上的几个服务员对视。

别提有多尴尬了!

店长走了过来:“昨晚几点睡,今天几点起?”

“晚上凌晨三点睡,今天六点起。”程茜强装镇定,因为在别人眼里的人设誓死不能崩!

“好,挺勤快的!那我先跟你说一下工作流程。首先就是这个打卡,你上周来的时候就已经帮你弄了指纹,这个是用来计算你一个月薪水的,迟到的话可是会扣钱的。”

店长刚说完,程茜才反应过来,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为9点29分。

看了一圈,程茜才发现打卡系统在门的背后,她轻轻按了一下,不一会儿界面上显示“打卡成功”。

“明白了。”程茜说。

“还挺自觉,哈哈。再者就是我们十一点才营业,之所以九点半来是因为要搞卫生,懂吗?我们这每天只包两餐,中午可以回家,下午再来上班,如果还不清楚,我会叫他们教你的。”店长说。

程茜点点头。

“那好,开始工作吧。”店长说完就接到了一个预订电话,便扭头走了。

程茜先是扫地,然后又把地给拖了,接着把餐具摆好,最后把几壶热水都打了。

一早上大概所有的活都被她包了吧。

在服务员吃午饭的时候就已经有客人光临了,一个正在吃饭的服务员停下了筷子,走上去询问客人,然后再帮客人开卡点菜。程茜很快就就学会了,一下午,工作又差不多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她也不抱怨,谁让自己是新来的。

后来程茜都是周一至周五和林寒帆去砖房复习,一到周末就找理由缺席。起初寿司店的人气还不怎么好,程茜一个人还忙的过来,到后来在店长的带领下,生意越来越好,她也就忙不过来了。

因为太忙,其他的服务员这才干活,同时这也让程茜明白了一个道理,偶尔偷一下懒也不是不可以,因此有的时候,她也借上厕所为理由,休息个十几分钟。

有一次林寒帆、李明浩和赵玮振三个人结伴来这里吃寿司,程茜见了连忙在厕所躲了一个小时,为此店长还批评了她。程茜也在想,如果下一次他们还来,那可就吃不消了。幸运的是,直到程茜发工资的那一刻,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寿司店第二次了。也许是因为不和口味,也许是因为被上天保佑,但不管怎么样,程茜赚到了迄今为止的第一桶金,一共800多块。买自行车花了400块,剩下的先存着,万一哪一天程茜又要用了呢。

热闹的步行街上,刚买完菜准备回家的李明浩正巧听见了小卖部的电视里的广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这可让李明浩愣住了。

他在学校低调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突然记起以前的那几笔帐还没跟疯婆子算清,这让记仇的他心里总是愤愤不平的。

看来得找个时间去整整她了。

以往上美术课,李明浩发现程茜这女孩每次都兴致高扬,早早地准备好材料静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上课。也就因为如此,美术老师总是夸她不仅纪律好,画画也很不错。李明浩想着想着便捏了捏下巴,手上还提着一筐菜,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经过他身边的路人迅速地跑到一边,看他的眼神跟看傻狍子似的。

星期二下午放学的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程茜一如既往地维持自己的优秀形象。刚来不久的美术老师空手进了教室,很是尴尬地说:“同学们,十分抱歉!因为前几天我妈妈动手术所以忘记备课了。”

按学校的规矩来,教师请假最多不能超过两天,否则算作缺席,超过三天则要写检讨书,不仅这样,写完还需要在会议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大声念出来,并道歉。四中就是这样不讲人情,所以她不幸被学校扣了三分之一的薪水。本来新教师工资就不高,这么一搞吃饭也成问题了,更不用说手术的费用了,估计也是找亲戚借的。程茜不由觉得她很可怜。

跟自己一样。

“也不能让你们干等着下课啊,”美术老师想了想,“还是得给你们布置一篇作业……什么好呢?”

“随便画吧,老师。”

“是啊,我们画画想没有限制。”

美术老师显然没有理会同学,道:“那题目就是《我内心的悲伤》。”她终于想到了。

程茜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她最近心情不顺而即兴出的题,但不管怎么说,题目就摆在这,该动画笔还是要动的。

许多同学不能理解这题目的含义,想去请教老师,可见到老师埋头专心写着检讨书时,又不好意思打搅了。

但程茜懂。

她右手拿起铅笔,在画纸上描着大致的结构,用的是灰白相间的冷色调,这可以证明它的情感是悲伤的。

刘海上凌乱的碎发被汗水黏在前额,程茜的视野始终没有离开过画纸。李明浩盯着她看了一节课,才发觉原来她认真的样子还挺有趣的。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被“妖怪”的美貌迷了心智,不然可真像“猪八戒”了啊。李明浩连忙晃晃头,恐怖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了。

程茜的画画好了,好看的手指还染上了一些铅笔的污渍。

“好,没画完的下节课再交上来,画完的现在交。”美术老师打量了全班同学一眼,果然没有一个,“好,同学们下课!”

这句话一过,同学们纷纷背起书包走人,程茜坐在位置上,修改着画。其实她早就把画画好了,可总感觉哪里少了什么东西似的,所以才没有上交。想了大半天,实在想不出哪里少了东西的程茜只好把画带回家琢磨。

程茜抱着画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前,就被李明浩堵住了:“大画家,画什么啊,给我看看呗?”

程茜听这语气就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无视他,直接撞开了李明浩。李明浩先是愣了愣,然后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用力地扯住了程茜怀里画的另一端。程茜也倔的很,誓死保卫怀里的画。

就这样,两人各自使出了吃奶的劲争夺,可脆弱的画哪承受得住他们的消遣,只好选择就地死亡。

嘶——

画被撕成两半了!

李明浩任务完成,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沉浸在胜利喜悦当中的他,哪能顾得上别人的感受。李明浩笑嘻嘻地说:“我去,这纸的质量不好啊!”

当他的目光投向程茜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程茜低着头,头发挡住了脸,像极了日本恐怖片里的贞子;肩膀好像也在轻微地抽动,安静的环境中,他能听见她小小的抽泣声。

“你是有病吧?”程茜保持着“贞子”状,低吼一句。

虽说只是小声的一句话,但李明浩还是被她的气场震撼到了,想答复却来不及答复。

“你是有病吧!”程茜大吼一声,红润的眼睛愤怒地直视着他,“有意思吗?”

李明浩被她这么一吼完全懵逼了,不仅是因为他把女孩子惹哭了,重要的是她竟然不是个哑巴!

双方僵持了许久,最终僵局被女方打破。

程茜把手里的一沓书重重地砸在李明浩身上,书掉了一地。她捂着嘴跑出了教室,连书包都来不及背了。

教室里只剩李明浩一人了,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后蹲了下来,拾起地上一本本的书以及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画。

画里是这样子的:灰蒙蒙的天幕上,下着暴雨,一个小女孩跪在一座墓碑前掩面哭泣。

好似在向别人诉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李明浩把书堆起来,恰巧发现了一个陈旧的黑色皮革笔记本。他翻开封面,原来那是程茜的日记。

李明浩小心翼翼地翻着日记本,前面只是小孩子的一些涂鸦,后面才写了几篇字迹幼稚的日记。

2005年10月20日晴转大雨

今天真是个开心的日子,爸爸终于不用打茜茜了,以后茜茜会乖乖的,让爸爸开心!虽然茜茜没见过妈妈,但妈妈在天堂也一定会开心的吧!

李明浩又翻了一面,眉间紧蹙。他已经后悔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了。

2005年10月21日雨

躺在黑盒子里那个人的正是爸爸,当村长告诉茜茜的时候,茜茜好伤心啊,一个晚上,茜茜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爸爸。今天,茜茜跪在爸爸的新家前面,在雨中哭了好多泪水。

也许一个人的孤独真的也能感染其他的人吧。

李明浩再翻一页,才发现后面有很多页面都已经被撕毁了。一页一页地仔细翻过,在本子的最后一面,她写了一篇字迹稍微成熟的日记:

2007年10月21日阴

今天我又去拜访了您,您坟前多了些杂草。爸爸,我今天故意把我们的合影扔了,你肯定觉得我很傻吧,但是……只有这么做,我才不会哭了!

李明浩把日记本和那幅画工工整整地放进了程茜的课桌里。难以置信的是,程茜的这三篇日记深深地震撼了李明浩的心灵。

看日记看得脖子有些酸痛,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窗外的走廊处,只有放学回家的同学,他们嬉戏打闹,欢声笑语,当他想想程茜不幸的遭遇时,李明浩不禁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他妈不是个人!”

刹那间,程茜日记里所提到的事情从李明浩的脑海里闪过,这使他忆起了一件发生在儿时的往事了。

自打他记事以来,妈妈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丽。记忆里,她总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着甜品,当然那是李明浩的要求。

小时候,李明浩很调皮,经常捉弄其他的小朋友,要么就动不动给别人打一下,要么就是对别人吐舌头挑衅,所以许多父母都不予许自家的孩子跟这个出了名的淘气王玩。

可有一次李明浩玩笑开得过头了,直接用砖把镇上一只恶犬的铁链砸断,这后果导致的是——一个孩子的小腿被狗咬走了一块肉,鲜血直流。

当小男孩安全送到医院,被打了狂犬疫苗之后,小孩家属还向李明浩家索取了一大笔赔偿。

熊孩子犯错,父母哪能不发火。

但从前李建?国可并不像现在这般样子,当时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暴脾气肯定有暴脾气不一样的教训方式,哪是三句两句骂完就完事的。

所以,在李明浩犯错的前一秒,后一秒就被李建?国这个暴脾气逮了个正着。李建?国先是胖揍了他一顿,接着又气冲冲地走进仓库拿了根麻绳,到了下午就把李明浩绑在了桥下,并且不让他吃晚饭。

一开始李明浩倔的很,还和李建?国说气话,以为老李只是说说而已,一会儿就放了,直到老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他慌了。

一慌就是几个小时,李明浩哭的死去活来。

他闭嘴的时候,还是因为肚子饿了。

李明浩呆呆地悬挂在桥上,双眼迷迷糊糊的,差点昏厥过去。一道月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眼泪冲刷出了两条显眼的痕迹,被麻绳绑住的部位也勒出了伤口,乌青的皮肤上还有凝固的血迹。

“阿明——阿明——”

黑夜下的树林,一个黑影发出无力的鬼叫声。

“别……别过来……”李明浩被吓得惊慌失措,双腿不断抖动。

他想要快点挣脱这该死的麻绳。

“阿明——”声音越来越近。

“有鬼啊……快来救我啊,妈妈!”李明浩不仅眼里有一股热流,裆下同样也有一股热流。

“哈哈哈!”黑影捧腹大笑。

他定睛一看,原来黑影是妈妈陈小沐。

李明浩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缓过神来,生气地说:“臭沐子,总是吓我!”

“谁叫你总爱闯祸,我这是在惩罚你。”陈小沐也像个孩子似的嘟着嘴说。

“哼!”

陈小沐把李明浩松了麻绳,道:“你妈我这么罚你算好的了,不然下次我把阿明偷看女孩子洗澡的事告诉爸爸,叫他再绑你一次。”

“妈妈,不要啊。”李明浩撒娇。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知道错就好。”陈小沐从塑料袋里拿出自己用饭盒装着的甜品,“阿明肯定饿了吧,多吃一点,你妈妈手艺很不错的。”

李明浩吃了一口,两眼发亮:“沐子妈妈你对我太好了!”他一个劲儿地往陈小沐怀里蹭。

陈小沐听他拍的马屁,满意地笑了。

但,怎么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她的视线落在了李明浩的身上,“臭死了!你干嘛了?”她问。

好像是尿馊味?陈小沐捂着鼻子,下意识朝他裤子上一看——有不明显的水渍。

“我天,你竟然尿了,多大人了噻。”她扶额。

“那是怪你。”李明浩红着脸反驳。

“快走!”陈小沐拖着吃东西一脸满足的李明浩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还要吃。”

“等会再吃!”

“之后你要经常给我做甜品吃!”

“好好好,咱们先回家吧……”

微风拂过树林,沙沙声响起。李明浩拉着陈小沐的手,踩在乡间的泥土上,心里很暖很暖。

本以为沐子会一直这样陪伴着自己长大,但某一个夜晚过后,她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李建?国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建筑工地做事,这一做就是六七年,这段时间里他和陈小沐结婚了,两年后有了李明浩。李明浩的诞生,无疑是上天赐给这对夫妇最好的礼物。后来的几年,李建?国在工地上发奋图强,有了不少名气也存了不少的积蓄,因此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也还幸福。

但后来李建?国在朋友那里染上了赌博,刚开始只是好奇试试,保守下注100元,结果出乎意料,他竟然轻松地赚得了1000元。李建??国也意识到干这行比自己的工作来钱来的快,也不费力。

就这样玩了半年,他赢了不少的钱。

正当自己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件事让这个幸福的家庭彻底地支离破碎了。

沉迷于快感中的李建?国,在很多时候都夜不归宿。一天,他在赌场喝的酩酊大醉,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光头发生了口角。没想到那光头是个小心眼,就为了这件鸡毛蒜皮的事情盯了李建国好多天,终于在他闲着去赌的时候,做了一件令自己非常非常解气的事。

李建?国在这也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大佬,身边也总围着好几个漂亮的女郎,只要他开心,她们就少不了好处。今天李建?国的手气也还行,赢了一些钱。

这可引得同一个赌局的朋友眼红了,要不是他发现有异常,买好了酒水和烟,不然真怕会出事。

李建?国和朋友们玩的正嗨,估计是因为酒水喝得有点多,突然想去上洗手间。

“失陪一下,上个洗手间。”他说。

朋友有些扫兴,但还是允许他去了。

赌场很吵,很多人围在牌桌边上叫喊,烟的气味混合着酒香,在空气中飘着。

他在洗手盆边洗了把脸,李建国清醒多了,完事后,他又回到了朋友的身边。李建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饶有趣味地说着继续,可却没看出朋友有接着玩下去的兴趣——他们脸上个个跟别人欠了他们八百万似的。

更奇怪的是,女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干吗?”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朋友没说话。

“老李。”是另一个人回答,一个光头从朋友们的身边艰难地挤了出来,白色的灯光映在他光滑得如鹅卵石的脑袋上,很显眼,“手气这么好,难怪是出老千啊——”他的声音跟噪音一般,很难听。

他故意放大声音,以至于许多人投来看戏的目光。

“出老千”三个字是赌场不可提起的字眼,更何况是这种行为的发生——这戏倒也挺新鲜的了。

“你讲啥,有证据吗?”李建?国很懵。

“还想狡辩?”光头从自己身后的椅子上拿起李建国的新外套问,“你的吧?”

这的确是他的外套,他答道:“是。”

这句话一出口,光头笑得更加得逞了——嘴巴张得老大,一颗很黄很黄的大金牙露在了外边。他摸了摸肥大的肚子,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六七张扑克牌。

“什么!藏牌?”

“胆儿够大呵!”

看戏的人瞪大了眼睛,议论纷纷。

刚才与李建国一个牌局的朋友在之前和光头串通在了一块儿,也各自发泄着“不满”的情绪。

“老李,你这种人啊。”

“看错你了,真的是。”

在这里,没有什么比“利益”二字更重要的了。

消息很灵通,很快就传进了管辖者的耳里了。

约莫过去了二、三分钟。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带着尾随的几个小弟来到了现场。

中年男人抽了口雪茄,说:“规矩你懂的。”

这里的规矩其实就是自残,出老千的必须废掉自己的某个部位。

李建国被吓得直出冷汗,他慌乱地抱住中年男人的腿求饶道:“大哥,放过小弟吧!”

中年男人皱着眉,挣脱了李建国的手,他背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刀丢给他。”

“是。”

小弟跑到一面墙边上,同时李建?国的目光也投向了那头。这堵墙很大,差不多七八米的样子。小弟用红油漆在墙上写了“出老千必死”这句话,而现在,这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了。这些字虽然多,但也有大致的图案——大骷髅头。大骷髅头的中央钉着钉子,那里挂着一把长剑,小弟向墙鞠躬,接着把挂着的长剑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他抽出剑鞘,剑刃闪着寒光,这把剑的剑柄也是很特殊的,上面同样刻着一个骷髅头。

小弟手握长剑,一步一步向李建?国走去,李建?国瞪大眼睛,双手剧烈颤抖着:“不要啊,不要啊……”

然而这是无济于事的,现在长剑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他抬头一看,看见了映照在剑刃上的自己害怕到狰狞的面容。

“砍!”看戏的人齐喊一声。

小弟也迫不及待地向中年男人示意,男人点了点头。当长剑快速挥下的时候,突然外面一阵躁动。

“别动!都趴下!”警察举枪破门而入,警鸣声响起。在这封闭的空间里,看戏的人盲目地四处逃窜,红蓝光更替的闪光灯结束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李建?国心中有些侥幸,他跌坐在地上感觉很累,接着脑子一迷糊,便就栽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当已经昏迷两天的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陈小沐和李明浩哭丧着的脸。

“你别醒啊!”

“你这个没用的!”

“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小沐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用力地锤他的身体,而李建?国却傻傻地睁着眼睛。

下午,李建?国出了院,警察把他带回了警局拘留了几天。几天后,李建?国到家的时候,已是晌午。推开门,陈小沐和李明浩正坐着吃午饭,脏兮兮的桌上只有一小碗儿米粥和一包开封的榨菜。

“你别回来了吧。”陈小沐面无表情。

“嗯。”他木纳地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李建?国浑浑噩噩地走进洗手间,出来后准备进房间睡下,当他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听见陈小沐说:“我要走了,你以后带好阿明。”

李建?国顿了一下,但又一言不发地合上了门。

陈小沐前几天跟李明浩讲了好多话,也包括她将离开这里的事。但李明浩并没有哭,他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一样,仰着头对陈小沐说:“沐子讨厌爸爸,那就让阿明陪着爸爸吧,虽然爸爸有错但也不能让他一个人生活啊,我知道沐子很厉害,自己能照顾得好自己的,等阿明长大以后,要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你,当然你也要做甜品给阿明吃……”

李明浩还没说完,就被陈小沐紧紧地抱住了:“都怪妈妈,都怪妈妈啊——”

外面响起了车喇叭声。

“别哭了,沐子的车要出发了。”李明浩用力推开了她。

陈小沐抹干眼泪,不舍地望着李明浩。

直到车的喇叭声连续响起,催促着陈小沐离开时,她才拖着行李箱缓缓地走出了这个家。

李明浩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车一路向前行驶,最后变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点,淡出了他的视野。李明浩回到房里,心里空荡荡的,看来也是累了——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不由地记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话。

——成熟的那个晚上,你一定会忍住不哭。

他信了,他没哭,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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