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一心只想逃离他的赌局,开展迫在眉睫的考察行动。可马什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而且多半还是个危险人物。他打算再和马林吃一顿饭,想办法摆脱这个赌局。
但是在那天下午,他惊恐地发现赌局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他要去西部,晚餐期间不断有人跑到他桌边跟他说起这件事,发表评论或者开开玩笑。现在退出已经不可能了。
他明白自己不能回头了。
第二天他去了本地摄影师卡尔顿·刘易斯先生的店,店里提供五十美元二十节课的摄影培训,这价格贵得离谱。刘易斯先生很高兴收了新学生。摄影不是有钱人的选择,倒是没钱的人经常临时当起摄影师来,摄影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体面的谋生之道。即使是那个时代最厉害的摄影师,内战历史的记录者,给总统和政治家拍过照的马修·布拉迪,对那些端坐于镜头前的大人物而言,也不过是一名仆从而已。
不过约翰逊下定了决心,几周后他就学会了拍摄所需的技巧,也就是四十年前电报员塞缪尔·莫尔斯从巴黎带来的那套技巧。
那时候流行的技巧是“湿版”摄影法,即在一间黑屋子或者帐篷里,现场配制化学试剂,在玻璃片上涂好黏糊糊的感光乳液[3]。做好的湿版放进照相机里,趁着感光乳液还湿的时候进行曝光。要想制作一块平整的湿版需要不少技巧,然后要在湿版干掉之前曝光。相比之下,后来发展的技术简单多了。
约翰逊学得很艰难。他动作不够快,不像他的老师那么熟练,他涂感光乳液不是太厚就是太薄,不是太湿就是太干,或者板子上有气泡,或者乳液流走了,结果导致他的照片一塌糊涂。他讨厌密闭的帐篷,讨厌黑暗,讨厌化学试剂熏鼻子眼睛,讨厌药水弄脏手指或者烧坏衣服。他最讨厌的一件事情是,自己不能轻松掌握这项技术。他还讨厌刘易斯先生故作高深。
“你以为每件事情都很简单,因为你有钱。”刘易斯看到他笨手笨脚、骂骂咧咧地干活就笑,“但是湿版才不在乎你有没有钱。透镜也不管你有没有钱。如果你想学点什么,首先必须学会耐心。”
“烦死了。”约翰逊会烦躁地回答。对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装腔作势,而且没怎么上过学的店主。
“烦你的不是我,”刘易斯不会介意,“是你自己。现在再试一次。”
约翰逊咬咬牙,心里默默地骂人。
几周后,他进步了不少。4月底,他可以制作出平整的湿版了,而且操作很迅速,能确保良好的曝光。他做的湿版很薄且容易曝光,他很高兴地把这些成果拿给老师看。
“你在得意什么啊?”刘易斯先生问,“这些照片太差劲了。”
“差劲?明明很完美。”
“技术上确实完美,”刘易斯耸耸肩,“这说明你刚刚入门,可以开始学习摄影了。这也是你一开始来店里的原因吧。”
刘易斯教他曝光的细节,调节光圈、焦距和景深。约翰逊绝望了,因为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拍摄人像用大光圈加短时间曝光,因为大光圈显得柔和,使拍摄对象看起来很漂亮。”然后,“拍摄风景要缩小光圈,长时间曝光,因为无论从远看,还是凑近看,人们都喜欢看到景色是轮廓分明的。”他学习了通过改变曝光时间和显影时间来调整对比度。他学习了将拍摄对象看起来置于光线中。随天气变化改变感光乳液的成分。约翰逊努力工作,把各种细节都记在日记里——当然还记下了很多怨言。
“我讨厌这个小个子,”这是他常用的语气,“我非常希望他能够说出那句他不肯说的话,我希望他说我已经掌握了全部技能。”就算是抱怨,外人也能看出他跟几个月前那个懒得学习驾船技术的年轻人不同了。他想要掌握这门技术。
5月初,刘易斯将一块湿版举到亮光处,然后用放大镜观察了一番。最后他转身对约翰逊说:“差不多能接受,你做得很好。”
约翰逊非常高兴。他在日记中写道:“差不多能接受!差不多能接受!我从没听过这么棒的赞美!”
约翰逊其他方面的行为也有所改观:虽然不肯承认,但他其实越来越期待这趟考察了。
对于这趟为期三个月的西部考察,我的想法没改变,它就跟连续三个月被迫去听德国歌剧一样。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事还挺有意思的,随着那个注定的出发日期临近,我越来越兴奋了。博物馆秘书那张清单上的东西我都准备齐了,包括单刃长猎刀、史密斯威森六连发左轮手枪、0.5口径步枪、结实的骑兵靴,还有地质锤。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激动不已。我的摄影技术基本上也过关了,现在我准备了八十磅重的化学试剂和设备,一百个玻璃片。简而言之,我准备好了。
现在,出发前只剩下最后一道障碍了:家人。我必须回费城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