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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歇马滩劫难

金陵城有个大实业家,叫张仲甫。

他是元末占据江浙,号称“大周”吴王张士诚的第十七代玄孙。当年大周被朱元璋剿灭后,张氏族人多被斩杀,侥幸存活的几个支系散落到民间才存续下来。在明清两朝五百年里,张氏后人都不再求取功名,只专心种田务农。延衍到了光绪二十九年,张仲甫破了祖训,殿前金榜题名得中了经济特科的进士,丁未年又中了游学毕业进士。顶着双进士的光环,他却不愿为官,而是回到家乡如皋,置办起农田、桑地和水域,又修建码头,购买了船舶,贩运米盐、绸绢、茶叶,家境就滚雪球般地发达了。于是,他创立了金陵实业公司,接着又来到江宁,在沈举人巷兴办了一家“张广兴”纱厂,前后购进三千台织机,成了晚清时期江宁纺织业的巨头,名列“金陵八大家”之首。

张仲甫颇有先祖的遗风,仗义疏财,热衷于慈善事业。辛亥革命前两年,张仲甫在金陵西门高岗里,花重金修建了一座二路五进、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豪宅庭院。这座宅院光是门牌号就有两个,分门厅、桥廊、大厅、对厅、正房、跑马楼、厨房、下房、佛祠、花园,是典型的晚清“九十九间半”豪华民居。工程一竣工,张仲甫就把一家人从如皋迁到了金陵城居住。那时,清廷已摇摇欲坠,江苏省暨江宁的府道官员巧取豪夺、贪腐成风,惹得民怨沸腾。一天夜晚,同盟会军官柏文蔚来到张家,游说他仿效先祖张士诚“十八条扁担起义”的壮举,步当年安庆徐锡麟、杭州秋瑾的后尘,追随江宁统制罗少臻将军在金陵起义。张仲甫顾虑再三,始终未被说动,但很仗义地将十万枚宣统通宝小铜钱赠予了同盟会江苏分会。由于这一义举,民国建都南京时,张仲甫受到新政府的极大礼遇——被推举为南京商会的会长。

张仲甫有一妻四妾,虽然年近四十,却没有儿子,只有大太太生的一个心肝宝贝闺女,学名叫张小岚,这一年正是芳龄十九,待字闺中,出落得颇为清秀,如今正在金陵大学读书。苏州城里,晚清进士魏家有个四孙子叫魏纯,比张小岚大两岁,长得英俊儒雅,两年前考入了国立东南大学。初来金陵报到时,他谨遵长辈的叮嘱,拎了两盒糕点来拜见张世叔。魏、张两家自嘉庆朝起就有交往,这次魏纯初登张门,被大太太见着了,欢喜得不知咋好。请了一个道士,测了两孩子的生辰八字和命理机缘,又经媒妁之口,两家人正式结成了儿女姻亲家。

张仲甫的小妾乳名叫秀儿,原来是直系梁师长和一个烟花女的私生女。去年梁师长战死芜湖前线,家门就倒了。正赶上在江城做生意的张仲甫好心收留了她。秀儿是将门虎女,虽非嫡出,却从小就在家刁泼蛮横惯了。她在张府住了三个月,挑逗勾引、死缠烂磨,硬是让老爷收她做了四房。出嫁后,张仲甫便随她娘家的姓,给她取了“梁佩云”的名字。要说这四姨太,在闺阁时就曾和几个男子有染,属水性杨花的轻浮女子,如今得了名分,还想一人专宠。殊不知张老爷有一妻三妾,怎能雨露均沾?又整天忙着生意和社交,如何能满足她旺盛的欲望?而自打她十七岁和一个年轻军官初尝禁果,晓得男女之事后,便对床笫之娱有一种生理上的渴求,嫁到张府后,她感到像是被关进铁笼子,终日索然无趣。这些她尚能忍受,只是身边没有个可烘可暖的男人,如狼似虎的曼妙年纪得不到身心滋养,更加焦灼难耐。

这天是父亲的祭日,秀儿向大太太禀告,爹爹一生饱读圣贤书,素来景仰孔圣人,她想去夫子庙供奉圣人,顺便烧香还愿祭奠一下先父的亡灵。获准后,她便带着一个丫鬟,拎一只装有供果、香烛、纸钱的藤篮子,坐上张府新购的雪铁龙轿车来到秦淮河的中心街。

秦淮河别有一番景色,晚清词人燕怀堂曾有诗曰:“始皇冠名,开埠两千年。河水贯流,堤树成行。泛叶游舟划鳞波,文德桥卧跨南北。雕房画楼,街店毗连。行人游客攒头动,莺歌燕舞开新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最惊那,倾国倾城、美艳江南的窑姐儿。”

前些年秀儿在家时,就常听父亲身边的男人们夸赞秦淮河的独特风景和艳趣轶闻,今日如愿前来,不觉激情悦目、流连忘返。主仆二人缓步慢行,先进到大成殿。气宇文庙,鼓钹声动。素衣陀儿,泼水扫尘。香案前,浊烟袅袅;铜炉里,灰星飞溅。盘槌震绕殿堂,圣音漫彻苍穹。秀儿跪在供案前,朝圣像叩了三拜,算是替父亲还了愿,又走到一旁铜炉前拈香祷告。这时,身边走近了一个白白胖胖、三十出头的男人,他穿着绫罗绸缎,上唇蓄一撮八字胡,右拇指箍着一枚青玉扳指,那一双充满淫欲的眼神,正上下通体打量着秀儿。秀儿正双手合十埋头祈祷。蓦然间,她感到身旁有个热烘烘的肉体,几乎紧贴自己的身子边。她斜眼一瞟,见一个看似富有的阔佬,也双目微合,嘴里念念有词,默默在祷告。见人家向心礼佛,秀儿也无意与他搭讪,做完佛事后,她便起身离走。行了几步她又好奇地回头望了那人一眼,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便驻足了脚步,愣愣地看了那人背影几秒钟。那男人猛地转过头,恰和秀儿的双眼对上。秀儿当即羞红了脸,莞尔一笑,忙低头就走。那人却大度起来,抬腿便撵,嘴里喊道:“夫人,请留步。”

秀儿站立住,头垂得更低了,喃喃道:“先生喊小女子,啥事?”那男人一脸的柔情道:“哦,庙里冷,在下看夫人穿得单薄,想请夫人到前面茶楼喝杯热茶,暖和一下身子再走。”秀儿暗忖:这男人想勾引我!哼,姑奶奶岂是轻易上手之人?待我好好调戏他一下。想到这,她轻声燕语,故作羞涩道:“先生,小女子是否举止轻薄,对您有不敬之处?你我萍水相逢,各上各香。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圣人坐像前,您却辱没斯文,邀我共饮,把小女子当啥人了?实话告诉您,我可是一个良家女,不是这秦淮河上的窑姐儿。”

一番掷地有声的斥责,这男人的脸唰地红到了脖颈。尴尬之余,他似乎听出了那话中的弦外之音:咦,那语气里并没有牵怒和斥责,却透着一种娇嗔。也可以说这男人是个久历风月场的采花高手,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知趣而退了,但他却声色不改道:“哎哟,看来是夫人想错了在下,在下绝无轻佻的邪念,我看你气度和风韵不凡,必是出自大家闺秀,遂心生仰慕,怜香惜玉呢!”这副巧舌如簧的嘴,太会恭维女人了,哪处痒就让你往哪儿挠。也是,自古以来恭维的话哪个女人不爱听?何况秀儿只是惺惺作态,故作矜持而已。秀儿笑了:“难道先生都是这么讨巧女人的吗?”“岂敢,岂敢!在下只是对夫人怀了恻隐之心。”秀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个情种!好吧,小女子就接受您的邀请,去喝一杯。”秀儿说罢,带着丫鬟跟随那男人,进到李香君故居媚香楼旁边的一间茶肆里。

二人被店伙计引进一个雅间,丫鬟留候在外面。一壶滚烫的茉莉花香茶端上了茶案头。两盏下肚后,那男人问:“请问夫人芳名,妙龄几何?”秀儿道:“小女子乳名秀儿,娘家姓梁,名佩云,虚龄二十四岁。”“你夫家是谁?”“金陵世绅张仲甫。”男人惊异道:“原来是张家的少奶奶呀!在下有礼了。”秀儿问:“先生怎么称呼?在何处高就?”“在下李山,替广州政府做军火生意。”“哟,是倒腾枪炮子弹的呀!这可是大买卖哦!不承想,李先生是做大生意的人。”“嗨,糊口而已,在下只是有个表哥在北伐军总司令部里做官,不是在下有啥大能耐。”两个人又卿卿我我,叙了会话。此刻,木笼格花窗外,天色已暗淡下来,鹅毛雪又漫天飘起。

丫鬟在外头提醒道:“四少奶奶,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李山说:“唉,只恨春宵时短,似这风花雪月、伊人为伴的良辰美景,人生能有几回?四少奶奶,你可有留恋之意?”秀儿忸怩作态道:“良辰美景倒是,不过怨只怨秀儿命苦,如今已是出阁之人、他人之妻,论声色,怎比得上秦淮河岸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论贞洁,更不如那含苞待放的小雏儿。”李山怕被她婉拒,急得嗓音都变了调:“四少奶奶所言差矣,四少奶奶虽然称不上国色天香,可您这风姿绰约的花容月貌,也算是男人眼中楚楚可人的尤物了。即便是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和陈圆圆活在当世,她们也得自叹弗如。”秀儿被奉承得春心荡漾,咯咯地笑出声来:“瞧你上下两片小嘴唇,像抹了蜜汁儿似的,专哄女人开心,秀儿哪能和秦淮八艳攀比?哦,时候不早了,小女子得告辞了。”

李山鼓起色胆,一把抓住秀儿的纤纤小手,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啥时能再见着四少奶奶?”秀儿的脸唰地涨得通红,她想挣开这只热腻腻的大手,反被攥得更紧了。秀儿干脆不再硬拗,嗔怪道:“冤家,你太轻薄了。你可知道,我家老爷可不是凡夫俗子,你敢撬他的杠头,能有好果子吃?”李山信誓旦旦道:“吴三桂怒发一冲为红颜,只要你钟情于我,我不怕那老小子。”秀儿道:“这里不能久留,若你有意,初三傍晚,我去成贤街惠源云锦庄做件春季的旗袍,咱俩再幽会。”李山喜不自禁道:“在下一定赴约,只盼四少奶奶莫让我望穿秋水。”

两日后就是初三。李山精心修饰一番,优哉游哉地来到云锦庄,不量身,不裁布,阔绰地掷了一枚银圆,要来一壶热茶,便坐在临窗木椅上焦心等候。夕阳落山前,秀儿裹着貂皮大衣,进到云锦庄店里。李山殷勤十足,热络地跟在她身后。秀儿选了块料子,让裁缝量好尺寸,两人便一同钻进停在门外的轿车,一溜烟驶进下关李山的寓所。一进卧房,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山,猛然把秀儿腰肢紧紧搂住,两人狂雨般一阵亲吻,互相宽衣解带,脱得精光,双双扭成了一团。金陵有个擅写淫词艳曲的街头艺人曾描述道:“男抱女秀色可餐,女拥男淫心荡漾。男人色胆包天,哪计较后果不堪?女人欲火炽烈,正邂逅释放宿怨。奸夫声嘶气喘,徒似野牛狂奔;淫妇莺莺燕燕,俨若春猫吟艾。男的耳鬓呢喃盟海誓,女的枕边倾泻水柔情。此景宛若西洋镜,怎堪羞入偷睽眼。”

两条大白肉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折腾半天,才双双瘫软下来。秀儿撑起身,披衣下榻,扭动丰腴白嫩的躯体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梳理纷乱蓬松的发髻,一边补搽脸上失落的粉黛。李山半倚半靠地躺在床头上,点燃一支大炮台香烟,吞云吐雾喷了一大口。眼前这女人让他赏心悦目极了。他意犹未尽,故弄风情、假文假醋地吟了一首《汉宫春·立春日》:“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相荐酒,更传青韭堆盘?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秀儿听罢,笑嗔道:“你既夸赞了人家,又愁啥人老珠黄呀?”李山道:“嘿嘿,我是祈望这春宵永驻,你我能长相厮守。”秀儿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想要时,尽管来就是喽!”李山道:“你家院深宅高,哪能随便出入?”秀儿醒悟道:“嗯,说得倒也是,我忘了这茬。不如这样,我家对面有一座上好的客栈,你可临窗栖居,若想我时,就挂一块红布帘子,我便借故来与你幽会。”李山乐道:“秀儿不愧是将门虎女,你这小脑瓜子就是灵巧。”

半年的光景,两个男女又偷鸡摸狗幽会了十几次。

这天晌午,秀儿又借故出门,下楼梯时,恰被一个府中的小管事撞了一把。秀儿心中有鬼,自然神色慌乱,碰面时,又前言不搭后语,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疾步走出了府门。小管事早就察觉秀儿不对劲,今天相遇,感到很蹊跷。他愣了一下神,就尾随了出去。秀儿走得急,小管事追得也紧。该着要事发东窗、萧蔷祸起。原来,秀儿遇到的这个克星,有一身的武艺,他正是张小岚的姨表兄、大太太的娘家亲外甥,姓黎名霆,绰号“草上飞”。黎霆练过缩骨功,还会轻功,身形如燕,疾步如飞。行走时,如蜻蜓点水;越障时,又似疾风穿林。短衣襟,小打扮,擅使一柄小飞镖。由于他有一身的好武艺,人机警,又忠厚,长得也俊,所以深得张老爷和大太太的喜爱。

秀儿慌不迭地溜进了李山的房门,黎霆也尾随而至。木门密不透亮,黎霆抬眼望见门上有个摇头窗,便纵身一跃,来个倒挂金钩。往里一瞅,只见里面大床上,一副不堪入目的情景尽收眼底,真是家门污秽。黎霆惊得差点摔下来,头嗡地一下蒙了。他本想踹门而入,将奸夫淫妇抓个现形,转念一想:这次在客栈捉奸,只有自己一人在场,没有旁证,如果鲁莽行事,必会惹得满城风雨,掀起轩然大波。而这桩丑闻也必然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谈资和话题,届时张府颜面何存?黎霆想:不如先将此事告诉大姨妈,斟酌后再处置也不迟。长着一张孩子脸的黎霆看似年轻,却颇有心智,回到府里后,便向大姨妈托出了实情。这大太太原本出自书香门第,见多识广、沉稳达练,做事一向外圆内方,轻重都拿捏得十分合体。秀儿回来后她佯装不知,暗地里却悄悄盯上了她。

几天后的晚上,秀儿又借故说要和邻居太太们搓麻将,向大太太告了假。也许是做贼心虚,临走时,她还向大太太谄媚、讨好一番。

夜晚,刮起了大风,没过多时,夜空中便乌云翻滚,随后下起瓢泼大雨。两个腌臜、龌龊的男女正苟合野欢,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大太太怒目圆睁地冲进来,站在二人的床边,身后是黎霆和两个家丁。两只赤身裸体的白肉条,像箩筛一样乱抖不停。李山慌乱地抓过一条毛毯,将下体裹住,又翻身下地,连连磕头作揖。惊骇和羞愧的秀儿双手捂着脸,失声大哭起来。

黎霆箭步窜到李山跟前,一只寒光闪闪的小匕首抵住他的心口窝。李山吓得赶紧闪躲,声音里夹带哭腔:“你……你不能杀我,我……我表兄是北伐军大官。”黎霆甩手扇了他两个大耳光:“作死,偷鸡摸狗的窝赖(恶心)流氓,杀你是为民除恶,警察来了又如何?”李山知道自己的险境,改口叩头求饶:“我……我是畜生,我知道错了,求太太饶我一条小命。嗯,我赔钱,赔多少都行。”大太太冷笑道:“赔钱?真是脏了本太太耳朵,我张府家里岂缺你那两个钱!”李山道:“哦,不缺,不缺!贵府金山银山,不缺钱。只求太太饶了我,让我做啥都成。”大太太一挥手道:“滚出金陵,永远消失。”李山千恩万谢,慌忙地抓起衣服,夺门离去。大太太走到床头,啪,狠狠掴了秀儿一巴掌:“贱人,张家从没出过你这种辱没门庭的贱货。当初,老爷见你可怜,才纳了你,你却干出这伤风败俗的勾当,作孽,找死!黎霆,拖回去,家法伺候,严加管束。”

回到府里后,黎霆说:“大姨妈,那娼妇挨了五十皮鞭,被关进了后花园的地窖里。您……怎么把那个淫棍放了?”大太太道:“篱笆拴不牢,野狗钻进来;苍蝇不叮无缝蛋,要怨就怨家里这小婊子。那个浑蛋既被撵走,受了惩戒,再追究下去也没益处。”黎霆说:“姨侄本想让他不死也蜕层皮,这样放了,太便宜那个东西了。您现在是把他赶走了,就怕他俩情缘未尽,还藕断丝连,假若他再回来,还会惹出事呢。”“不要紧,只要小贱人足不出户,就翻不出花来。”大太太将手里的《圣经》放在桌上,说,“霆儿,是不是觉得姨妈太仁慈了?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你可知道,张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富贵,就是不轻易树敌,秉持‘和气生财’之道。眼下北伐军风头正健,看这情形,不出一年半载或许就能得了天下。我们是生意人,自古民不和官斗,何况还是当兵的丘八。所以,做事要留有余地,适可而止。”这件事发生后,由于大太太只想息事宁人,府中上下无人知情。张仲甫走南闯北很少在家,因而对家里发生的事也索然不晓。秀儿在地窖惩戒一个月,才被放出来。

这天,张府客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正是罗世英。自从徐州黄泛区与潘公伯和司马烈辞别后,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金陵忙着做生意。前不久,罗世英在一个商场聚合时结识了张仲甫,两人一见,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随即成了莫逆之交。今天,他初次登门,两人寒暄过后,罗世英便说:“先生,一个月前您托敝号订购的两千张黄牛皮,我在鲁西都收购齐了,前天已装车发出,昨日货到了蚌埠。车站调度说,挂明天中午的车皮,傍晚即可运抵浦口火车站。”张仲甫说:“嗯,这样的话,时间还来得及。”“怎么,这货很急吗?”罗世英问。“我只是供货商,都是曾老板订的货,除了牛皮,还有一批粗纺毛纱。”“曾老板是谁?”“上海闻人、实业大亨。他要的这两宗货,是为赶制一批军装、皮靴、马鞍。”“噢,都是军工制品呀?”“是的,买家是南方的北伐军,他们快打到金陵、上海了,正等着装备部队呢!”

次日下午,张仲甫和秀儿正在花园修剪花草,黎霆跑来说:“老爷,罗老板打来电话,说火车途经滁县路段时,遭到土匪袭击,牛皮都被劫了。罗老板说这宗生意是他的商号代购的,未交验货之前,他有护翼看管之责。现在他已赶往了出事地点。”张仲甫大吃一惊,暗自叫苦不迭:丢了货,赔偿罚金事小,耽误交货的日期问题就大了。他急忙揩去手上的泥土说:“快,我们去滁县。”

夜深人静时,空虚寂寥的秀儿斜躺在二楼那间卧室的大床上,嘴里叼着一杆大烟枪,正倾听着留声机里《西厢记》的唱段:

冷清清人在西厢,叫一声张郎,骂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声红娘,絮一会红娘。枕儿馀,衾儿剩,温一半绣床,闭一半绣床。风儿斜,月儿细,开一扇纱窗,掩一扇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唐。萦一寸柔肠,断一寸柔肠……

忽然,窗外玻璃台上有条黑影闪晃几下,恰被秀儿眼角的余光瞥见,吓得她屏住呼吸,眼珠发直:“谁?”黑影的脸面贴到玻璃上,秀儿才看清他的脸庞。她又惊又喜,急忙拉开插销。那人纵身跳进室内,两人搂成一团。“小乖肉,你不是出金陵了吗,怎又折回来啦?”秀儿温情脉脉道。李山切齿愤恨道:“我没走,是舍不下秀儿。哈哈,快要变天了,北伐军要打过来了,这金陵马上就不是张宗昌的天下喽,李爷我总算熬出头了。秀儿,你跟我离开这个活棺材吧,我保你往后过得更快活。”“嗯哪,今晚正是好时机,老头子和黎霆才去了滁县,该着他倒霉,两车皮的货都被劫了。哦,你等一下,等我拾掇一下这屋里的值钱货,咱连夜就走。”李山说:“什么,他们去了滁县?哎呀,真是老天眷我。”秀儿惊诧道:“咋说呢?”

李山狡黠地笑道:“滁县歇马滩有个江洋大盗,江湖号称‘混世魔王’,此人是个盐枭,回民,大号叫哈福奎,手下有红枪会兄弟三百多,以前,他是我家的门客,粗野蛮横、脾气暴躁,但行侠仗义。妥,我俩现在就去找他,让他绑了那张老头子做人质。你想,刀架脖子,不就是盖世文逼李世民在淤泥河里咬血指,写降书、递顺表吗?咱让他割一半家产,整得好还能把这份大家产整盘子端去。到时候,秀儿你就成了我李家的正宫娘娘喽!”秀儿心一沉,嗔笑道:“我爹一生戎马疆场,杀人无数,现在来看都比不上你。这应了句什么话来着,无毒不丈夫。你睡了人家的女人,又想夺人家的家财,真是蛇心不足呢!”李山笑嘻嘻地捏了一下这女人的粉腮:“说对了,不坏的男人,女人不爱嘛!想我李山,虽无鸿鹄之志,但也非井底之蛙。有个风跟你透一下,北伐战争刚打到一半,现在正是做军火生意的好时机,做好了,就能富得流油。不过,咱需要大本钱哦!你若一心跟我,将来……”秀儿抱着他,潮热的香舌伸进那能说会道的大嘴里:“趁着这点空,快,秀儿想要一下,做完了咱再走。”两人互相宽衣解带,滚到床上。等饥渴得到纾解后,两人慌乱收拾了一只皮箱,连夜往滁县奔去。

再说罗世英骑马赶到事发路段时,发现路基两边的野草地已被踩踏得一片狼藉。一群附近的村民仍在地上捡拾那些零星的残留物,劫匪却都不见了踪影。一个目击者对罗世英说:“有一大群的土匪,雇了不少民夫杂役,赶骡子套马,推着独轮车,足足装了几十车的黄牛皮和毛纱,都往西边去了。”罗世英一听,心急如焚,扬起马鞭朝马腚狠抽一下,策马追撵过去。

这时,张仲甫和黎霆也驱车过了长江。前头是崎岖的小道,轿车无路可走,两人来到北岸一家马车行,雇了一辆小马车,继续风风火火地向北赶路。黎霆驾着马车问:“现在赶去可能已晚,如果货都丢失了怎么办?”张仲甫道:“滁县有座伏莽山,山上的总舵主叫蒋煦璋,我猜他与劫案有关。”黎霆说:“姨丈说得是,在这块地界,敢抢劫军列的必不是小股土匪所为。可若真的是他,咱去和土匪论理,等于与虎谋皮呀。”张仲甫坦然道:“若真的是他倒不怕。想当年,他落难时,我曾救过他的性命,倘若我们照了面,或许还有得计较。”

马车在颠簸的小路上奔跑着,两个钟头后,来到一片沼泽地的边缘,车轮刚一转动就陷进稀泥里了。黎霆连拖带拽,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车拖上了硬地。他们又绕路行驶一段,张仲甫感到方向不对,停下车左瞅右瞧,却不知所措。此时,空旷的野地里杳无人迹。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放牛的小孩过来,黎霆问明了路线,才又驾车沿左边的小路向前赶。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水网浅滩,其间河流密布,阡陌纵横。水塘边有个正刷粪桶的小媳妇。黎霆向她问路:“大嫂,这是啥地方?到伏莽山还有多远?”小媳妇伸手一指说:“这儿叫歇马滩,过了这片水域滩涂,再往西北走二十里,就到伏莽山的山脚了。”

马车又往前走,没想到却钻进了遮天蔽日、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张仲甫惊悸道:“不对呀,怎么钻进芦苇丛了?今天这路走得真邪乎。”黎霆说:“姨夫别慌。您看,出了这片芦苇丛,前面就是大路了。”话刚落音,突然从两边的芦苇丛中蹿出十几个袒胸露背的汉子,都拿着棍棒、刀叉,把马车团团围在了中间。黎霆问:“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啥?”人群中,一个小头目笑道:“嗬,小家伙,嗓门挺亮的嘛。来呀,弟兄们,把这俩人绑了。”这群人一拥而上,黎霆想挣脱,然而两把钢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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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海客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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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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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总裁追妻:搞定抠门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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