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三个如狼似虎的恶魔,几个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早就吓尿了,李鹤问什么,几个人答什么,李鹤没问的,几个人也在搜肠刮肚的往外倒,只希望让这三个阴沉沉的魔鬼能高兴,早点饶了自己。
经过仔细地审问,李鹤从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语无伦次的话里,梳理出了几点非常重要的信息。
其一,这些人来县城确实是有组织的,可能的情况是,各村都是里长和族老在牵头。但是,参与围城的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人是随大流而来,或者被胁迫而来。
其二,大部分参与围城的人其实已经萌生退意,他们都看了县衙的安民告示,对上面的承诺很满意,希望早点回家,抓紧时间补种。但是,这种想法还没有成为集体意志,短时间内,看不到集体撤退的迹象。
其三,绝大多数参与围城的庄户都是粮草自备,可是,由于所带干粮有限,大多数人很快就会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对于第一条和第二条,李鹤早就估计到了,从这几个人嘴里说出来,只不过得到了确认而已。但这第三条信息,却让李鹤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之中。
当成千上万人窝在小小的城区,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可怕局面,傻子都能猜得到。
李鹤毫不怀疑这些参与围城的庄户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善良、朴实,甚至大多数人胆子很小。但是,李鹤又同样深知人性之恶,当面临极度饥饿,却又没办法解决的的时候,人的兽性就会迸发出来,到了那时,他们会去偷,会去抢。
就像自己脚下躺着的这几个人,怎么看都是老实人,但是,正是这几个所谓的老实人,在吃了人家的油饼之后,竟然还准备实施奸淫。
善与恶,很多时候,往往真的就在一念之间。
几个人的兽行容易控制,危害也不大。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兽行,就能毁灭这座曾经的古都,进而毁灭自己,因为那个时候,军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倘若真的出现了这个结果,那将是大楚不能承受之重。因为巨阳是寿郢的门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巨阳不保,陈州就难以自保,寿郢也将门户洞开,岌岌可危。
毫不夸张地说,巨阳之失,危害的将是大楚的国本,从这点上说,巨阳绝不容有失。
李鹤隐隐觉得,巨阳之乱,可能不仅仅是官员之间的恶斗、倾轧带来的恶果,会不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暂时不得而知,但绝对值得去摸一摸。
那个叫蔡中的庄户提供的一个情况引起了李鹤的重视,据这个蔡中介绍,他们围困县衙的这些天来,每天都会有人给理正和族老送吃的,这些送饭的人虽然动作很隐蔽,但想瞒住上千双眼睛,还是不太可能的。
是什么人在给这些理正和族老送饭?顺着这条线,能不能摸到点有价值的东西?
李鹤决定,从现在开始,抓住这个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追查下去。
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夜深了,县衙推事厅内,咸尹魏期和巨阳县令范离对面而坐,魏期一脸凝重,范离则是一脸沮丧。
沉默良久,魏期眼眉一挑,说道:“范大人,难为你在这衙门里,竟然被困了十几天,老夫这才被困了两天,就已经如坐针毡了。难道你真的就准备龟缩在这衙门里一辈子吗?我想听听,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走出去。”
范离抬起头,看着魏期嘴角挂着的那一抹明显的嘲弄,心内惶恐,说道:“咸尹大人,范某从乱民闹事的第一天起,就拿出了非常好的补救措施,这些措施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可,范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刁民还不离去,范某已经派出人,混进这些刁民中间打探消息,但到目前为止,所知甚少,范某怀疑,还是有内鬼在捣乱。”
魏期晒然一笑,说道:“范大人,魏某一向快人快语,这等紧迫时候,说话就更不会绕弯子了,我就直说了吧,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认为一个小小的县丞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范离仍然不服气,说道:“这次刁民啸聚,即便不是完全由陈述组织的,但事情的起因绝对落在他陈述的头上。”
“行了!别再说了。”魏期厉声呵斥道:“到了此时,你作为主政一县的县令,不思谋如何纾围解困,脑袋里装的仍然是官场争斗,足见你的狭隘。魏某在朝中主管谏议多年,像你这样的,还真少见。”
“你也不用着急,此事过后,我自会请王命,再来巨阳,将你和县丞之间的恩恩怨怨,查个水落石出。但是现在,我只能给你两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将外面那些人清理干净,两天过后,如果还是这幅场景,范大人,魏某就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翌日,晨曦微露。
包围县衙的大部分村民横七竖八的躺在地砖上,很多人还在梦中,呼声正酣。间或有那三三两两睡不着的村民,抱着腿坐着,在清晨的簌簌秋风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一辆马车在离着人群很远的街口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着短襦的胖子,吃力地将几个食盒拎下马车,走进街边的一所房屋内,过了一会,胖子又走了出来,跟身后的人嘀咕了两句,上了马车,一声轻喝,马车又顺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赶车的人没有注意到,微微的晨光里,三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缀上了他的马车,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跟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李鹤、猴子、占越挤在围困县衙的村民中间,躺了一夜,等的就是这一刻,岂能错过。
马车速度并不快,甚至显得很悠闲,慢悠悠的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在一处面积巨大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李鹤和占越刚立住脚,猴子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李鹤低低的声音吩咐道:“占越你守在这里,我和猴子进去。”
占越点点头。
李鹤和猴子两人,蹭的一声上了院墙,伏在墙头,借着点点晨光,往院子里看着。
只见那辆马车进了大门,径直拐进了别院停下来,还是那个胖子下了车,一趟一趟地从屋里往外拎着食盒,待装好了车,车夫一声轻叱,马车又出了大门,走远了。
看来这辆车就是专门负责送饭的。
李鹤又观察了一会,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别院就是个厨房,正准备和猴子下去看看,却听见一阵响亮的啐骂声传了过来。
“狗子,我看你他娘的就是一头猪,老子昨晚跟你交代的清清楚楚,让你做一百五十个人的饭,你他娘的就给老子做这么点啊,这他娘的哪够吃啊,你知道不知道,耽误了老爷的事,你的狗头保不住,害得陈爷我也要跟着你受连累呢。”
随着骂声,从屋里出来一位面容瘦削的中年人,手里还死死地拽着一个年轻人的耳朵。
年轻人一面呼痛,一面哀求:“陈爷您放手,您放手,狗子疼啊!您消消气,我这就做,快得很,保证不耽误您的事,哎呦哎呦,您放手啊陈爷。”
“喝,喝,喝你娘的大脚啊,一大早起来你就给老子喝上了,老子看你这狗脑子是被酒烧坏了吧,要不是看着你舅的面子上,老子现在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被叫作陈爷的,一边骂,一边放了手,完了还没忘踢了年轻人一脚。
“滚你娘的,快给老子烧饭去,耽误了老子的事,小心你的狗头!”
年轻人揉着耳朵,点头哈腰地走了。
李鹤转过头,冲着猴子做了个钳子的动作,猴子点点头。
陈爷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走出别院,一摇三晃地往二进内院走去。刚走过院门,就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陈爷的嘴巴,随之,后脑被重重一击,陈爷便歪倒在了李鹤的怀里。
一个丫鬟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正感到奇怪,刚才明明看到陈爷往后院走,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人了呢,难道是自己刚睡醒,眼睛花了吗。
不远处,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内,陈爷悠悠醒来,茫然地看着面前三个庄户打扮的陌生人,脑子里努力地回想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被劫持了。
一柄锋利的短刀贴在了陈爷的颈动脉上,占越轻轻地一用力,短刀划破了陈爷的皮肤,一条血线里,渗出点点血珠。
陈爷的身体立刻便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口中喊道:“好汉爷爷饶命!”
李鹤厉声喝道:“噤声!我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回答完了,我们就放你回去。但如果你回答的让我们不满意,你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明白吗?”
陈爷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李鹤冷冷地问道。
“回好汉爷的话,小人名叫陈槐,是这府里的管家。”
“这处宅院是谁的?”
“这里是县丞大人陈述的府院。”
“你们给谁送饭?谁让你们送的?”
“给那些进城来的里正,还有一部分族老送的,是老爷让我们送的。”
“除了陈述,还有谁参与谋划了这件事?”
陈槐的眼珠子转了转,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没有了,我们只听县丞老爷的。”
陈槐只觉得脖子上的刀又加了两分力气,血开始顺着脖子往下流,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哆嗦。
李鹤冷冷地笑着:“你好像没说老实话。”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只求好汉别杀我。”陈槐哭了,眼泪合着鼻涕横流。
“这件事刚开始是我们老爷操纵的,其实,原本只想弄个几百人进城来,如果能让朝堂震怒,把范大人调走,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弄不走范大人,也得吓唬吓唬他,让他今后在我们老爷跟前老实点。”
陈槐语声哽咽,说道:“谁知事情越闹越大,我们老爷也怕了,想收手,但这时候却已经由不得他了。好汉爷,后来的一切,真的不是我们老爷做的啊,全是那齐国人卫明干的,我们老爷很怕他,小的感觉,老爷好像有什么短处被那卫明捏住了。”
卫明?李鹤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阳夏古镇上,那张保养得很好的白白胖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