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麦尔在这之前从未犯过什么错误,也没有什么违法案底,记忆之中也从未有什么事情值得脸红,然而,他却喜欢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层的秘密中,厌恶吐露心声……但是今天,由于事情同时关系到两个人——希碧儿和他,于是他想强迫自己一回,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与艾玛努埃尔断绝关系后的可怜处境倾诉给她。他只是想谨慎地提醒对方:他要跟她讲的,从未透露给任何人。
“我也没有。关于我的故事,我从来没有给乔瓦尼讲过一个字。一起说一说这件事,我觉得挺好的,也让人感到安慰,尽管咱们实际上还不怎么认识。”她强调了下,同时叠起双腿,左腿在上,右腿在下。
这时,欧麦尔无意中想到了她到底多大这个问题。判断的答案是:她应该比他大两三岁,也可能是四岁。不管怎样,她都应该四十多岁了。不过,奇怪的是,如果有人跟他反驳说对方只有三十五六的话,他可能会闭上眼睛承认的。
这些思考总体上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聊,因为欧麦尔属于这一类人(他自己不是特别确信):身体诱惑可以左右情感的一类人。另外,当他试图跟希碧儿总结自己与艾玛努埃尔一同度过的五年时,取悦眼前知心人的欲望夹杂着一丝不确定,居然让他时不时地忘词,偶尔前言不搭后语。
希碧儿并未因此就不专注地听他讲,眉头虽然因惊讶而紧蹙,但好奇心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也没有想尽力让他吐露出来他还想保留的一些内容……这些细节佐证了她对欧麦尔的初次印象。还不明就里的欧麦尔就这样三周后又来看她——以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如果说他们的对话最终显示没有预料的那么困难——因为他感到更自在了——那么,这样的结果首先源自他的对话人的单纯与好客。
“您知道,”欧麦尔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我们的生活由于艾玛的参与是这么让人沮丧。对我来说,我觉得平时最让我苦恼的是不理解。这比失望和怨恨更让人苦恼。不理解我们所遇到的这些事情。今天,幸好我平静下来了,因为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绝对什么都没有。”当意识到自己脸上可能带出来的忧虑表情时,他重复了一遍,但是不知道自己该将那种表情表达得更善意,还是更恶意一点。
“您继续说。”希碧儿对他说。她看见欧麦尔有点犹豫。
“我们几年来也一直过得这么糟糕。事后最让人惊讶的是——并不是以前在一起,因为,事实上有那么多理由待在一起。不,最让人惊讶的是活着从痛苦中走出来。”
“对,就是这样!”她回答说,同时看他的眼神中不可思议与同情不相上下。
她的反应有让他安心的能力,但是不仅仅是这样。欧麦尔确信:除了他们相同的境遇以及由此自然而然产生的团结互助的情感,他们两个之间还互有好感似一股暖流,几乎是一种情感上的默契。而且,他还同时感觉到希碧儿的和蔼可亲以及听他讲话时的耐心对他来说都有一种治愈的效果。
“我们现在比简单了解更进一步了,”他于是对她说,“差不多是同盟了。”
“也可以这么说,”她答道,同时收回了自己的双腿,“但是条件得加上一点,我们完全不是针对他们的同盟。他们走了,想换一种生活,我们得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个观点让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他俩都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笑着,好像是要拍一张正式照片似的。整座房子静悄悄的,被乌云遮住的太阳时不时地又露出来,洒下犹如舞台上被减弱的光。他们四周的墙饰,窗帘,花瓶,以及瓷器餐具和托座上的蒂凡尼灯(所有这些都是欧麦尔平时一贯所鄙视的),这会儿都变成了让人净化、让人沉思的物体。
“他们无疑是大错特错了,”希碧儿接着说,“我们应该知道这一点。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怨恨会比其他东西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不幸。”
“等等,”欧麦尔说,同时举起手,就像在学校那样,“您无疑是对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好心地提醒您,以免误会。我们分享了不幸,不过我们从中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您很宽容,我承认这是个大优点。不过,宽容并不意味着纵容。”
“我并没有纵容,”希碧儿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回答说,“您不能跟我这么说。”
她的乞求语气一下子就让欧麦尔停下了。不管是不是确信,欧麦尔还是更乐意打退堂鼓,不再跟她争论。因为据他观察,有些时候也许做朋友比有道理更为值得。
希碧儿看起来也注意到了,作为和解,她建议欧麦尔出去散散步,一直走到卢万桥,这样就可以顺便欣赏一下周围的乡村风光。
他们出发了。空气很温和,暴风雨要来的前奏,弥漫着的湿气很像毛毛雨的感觉,河边大片大片的薄雾粘在树枝上。
“我觉得,”她对他说,又回到了他的那个主题,“您现在该翻过去那一页了,忘掉这些年的不幸……尽管一个故事结束得很糟糕,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我们也还是获得了一些东西,不过还不知道是什么而已。”
“这个,您说的该是自己吧,”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说,“至于我这边,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获得什么。”
“不,不,我说的是所有人。”
欧麦尔慢慢地向前走着,好像在自己的伞下冥想着什么。他告诉她,有一天晚上,在梅兹,在街上跟着一对夫妇走路时,他突然明白:艾玛已经完全从他的精神世界中走出去了,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他于是突然就被治愈了。
“也许这只是一个印象。”她打趣道,因为她也许猜得出来欧麦尔犹豫不决的性格。
他们手肘倚在桥的栏杆上,看着打着漩涡的昏暗的河水。由于下雨的缘故,河水漫过了河岸,淹没了草地,以至当他们回头的时候居然看到两只白鹇。鸟儿悄悄地溜出来,随后又躲到了一道篱笆的后面。
“不管怎么说,我知道自己没有从这件事当中全身而退……甚至觉得这可怕的五年夺走了我的青春和激情,由于这个原因,我变得有点消沉了。”他向她承认。这时他们又走在了路上,还打着伞,却不知雨已经停了。
他们沿着几个度假屋的花园向前走,路边还有几个已经荒废的网球场,一直走到一座横跨运河的金属桥上。运河里面停泊了十几艘驳船。然后他们又走向一条林间小路,之后循着一只布谷鸟沉闷的叫声折向另一条。
“您确定不累,不想回去吗?”走了一会儿后,希碧儿看着他的脸问道。
“不,不,一点都不累。”他赶紧说。因为他喜欢听林中的鸟鸣,这会给他一种睁着眼睡觉的感觉。
“那好吧,随您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