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场爱情在代替前一场爱情的时候,会逐渐拭去前者留下的回忆。然而他们的情况则不然,鉴于他们的相会每次都会激起另外两个人的在场,还会迫使他们自己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跟另外那两位一起相处。这种情况让欧麦尔有时会想他们是不是将来某一天不得不封杀一下有关那两位的话题。
目前来看,尽管那两位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同时在场跟希碧儿交流过,他跟希碧儿的谈话却似乎总是精心规定好的一样,总是显得要服从某个命令或者一个提前规划好的进程。要知道,他们对艾玛努埃尔和乔瓦尼的回忆,还有随之引起的评论,占据了他们聊天过程的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讨论起那两位,要么刚好相反,是因为他们着急着摆脱有关他们的话题,好谈点其他轻松的东西。
然而,相反的办法也不是很少见到:一开始就谈论些他们想谈的琐细小事,来避免不好的观念联想,避免讨论那两位。因而聊天的话题一开始总是显得温吞吞的,而且肤浅,然后一点一点地缩小范围,最终还是完全集中到另外的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实际上就是他们目前所有担心、忧虑、不确定的主要对象。
不过这天晚上,当他刚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必要犹豫要不要修改程序了:那两位就在。
欧麦尔在客厅墙上的大屏幕上发现了他们——肩并肩坐在沙滩椅上,都带着遮阳帽……两个人都将手搭在眼前,似乎在努力地注视地平线处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也许是他们当中某个的前任吧),很明显离他们相当远。
特蕾莎,也就是乔瓦尼的妹妹应该是从事着中间人这份工作,刚刚从网上给希碧儿发来了这些照片。后者老老实实地将投影仪那个小黑盒子连接到了电脑上。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魔法发生……然而欧麦尔这时却既震惊又沉默,就像在参加一场通灵会一样。
他俩当中的任何一个,不管是不谋而合还是各自为战,当然都曾很多次地猜想过那两位在那里,在他们的地中海岛屿上到底怎么样,然而离海岛那么远的塞纳-马恩省上的观察辨认不出什么来。于是从电脑里面的图片出发,希碧儿和他都退而求其次地猜想那两位是在一个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某个世界。还不算他对自己的竞争对手的外形没有任何概念。也许是因为希碧儿跟他讲过乔瓦尼的一些音乐活动,欧麦尔想象中的对手是一个孱弱的作曲家,有点衰老,或者是个头发蓬乱的狂热指挥家。很明显,那是大错特错了。
接下来的一张照片中,男人出现在前面,这次是站立着没有戴帽子,体形矮壮,面庞厚实,茶色厚眼镜片显得他有点藏而不露的样子。从他陷入肩膀的脖子和紧握的拳头来看,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大概能猜得出一种坚定的性格,不会让人担心。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个形象与希碧儿所描述的“大孩子”离得太远了。
照片的后面,可以看出来是一个玫瑰色的大别墅,隐约像是西班牙风格,隐藏在一大片茂盛的植物中,让人想起人类犯原罪的那个花园。
“他们在那儿过。”欧麦尔推想到。照希碧儿的话说——她正在调整那张照片——有人慷慨借给他们那套房子,条件不过是做一些维护工程而已。乔瓦尼很明显不是个笨人,在二楼修了一个浴室,把所有管道重新修过,还给房子换了油漆。艾玛努埃尔主要是做一些室外的活儿,修剪草坪,维修游泳池。
欧麦尔终于看到单独的她。她被拍到四分之三的样子,穿着一条背带裤,手里拿着一把修枝剪——证明她在干什么,显得比他记忆中的那个要矮小一点。她留着中长发,额头上拢着一根束发带(他已经忘了那条束发带的细节了),正在盯着目标,脸上的表情不带好气——他特清楚这种表情了。似乎她已经猜到这张照片是给他的。
过了片刻,在欧麦尔看着她的时候,她清楚明白地猜出来欧麦尔想转过目光,害怕看到她那伤人的样子。
“请看下一张吧。”他轻声对希碧儿说。
乔瓦尼和她一起摆姿势,两个人紧紧挤在一起。他们坐在一段梯级的台阶上,头向前伸着以便进入画框。艾玛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裙,让她显得肤色特别深、特别健康;他呢,穿着一件不怎么地的汗衫。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神采不可思议啊。”希碧儿对他说。
“嗯。”欧麦尔回答,他真想避免看到他们这样。
他现在终于明白,由于不自觉的内心抵抗和一贯的反应慢,自己一直都没有弄懂:艾玛努埃尔·多东和希碧儿·芒加尼的丈夫已经组成真正的一对了。
最后的一张照片——也是唯一一张让他有点心烦意乱的照片——上面,那两位双双站在一艘漆成蓝色的小渔船前头,似乎在挥舞着双手大笑。背光的原因,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样子——似乎在屏幕上上下移动。
“好像是黑影在向我们笑呢。”她有点激动地插话道。
“可能我们才是黑影吧,”欧麦尔回答说,“因为只要好好想想,就知道,咱们才是没人要的呢,就像被判了刑的鬼一样——必须看着人家怎么生活。你不觉得吗?”
“一点都不。不是因为他们相爱我才觉得自己变成黑影。这个想法太有问题了。”
欧麦尔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实际上,”他接着说,“我可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跟看上去的那样幸福。我更觉得他们是在装,装得很幸福,在目标面前故意演戏。”
他本应该加几句话的:她刚才所说的,还有他从图片上看到的,都加深了他的一个观念——他们在塞浦路斯的生活是不稳定的,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么温情惬意。只是他还没有明白,希碧儿的态度到底是出于单纯,还是感情上的盲目,或者只是纯粹的宽宏大量。
想到这儿的时候,大屏幕已经变成白色了,似乎那两位在演完戏之后消失了。
“可能你是有些道理的,他们有点演的意思,好让特蕾莎吃惊,”她一边收拾机器,一边妥协,“不过,我还是觉得,尽管一切没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好,他们马上也会适应他们的新生活,而且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肯定的。”
欧麦尔差点就问她在暗示什么了,因为他自己一点都不懂:为什么那两位可能的幸福能够影响到他俩的生活。不过,他还是避免反对她。在希碧儿强加给他的这场精神上的竞赛中,他很明白:自己跑不到她那样的速度,自己的情感也过于起伏不定——达不到与她同样高度的期望值。
也许是出于一时的头脑发热,他抱住她,用脸摩挲了一下她的面庞,然后走向了火车站,心中满满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