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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34

1953年秋天的一个周日,那座人们熟悉的煤矿家属大杂院儿内。大院儿的前院里的黄子余、焦吉祥、于富礼三家都在忙活着各自的家务。焦吉祥的岳父背着一个大背篓走进了院门,正在自家灶台前揉面的庞莲凤见了,赶忙用围裙擦了下手,关切地问:“爹,您是怎么过来的,这30多里路哦,这么沉的东西……”说着,她赶紧帮老人家卸下背篓。

焦吉祥岳父老人家身体看上去不错,背这么沉的东西走过来,仍能慢声细语、大气不喘地回答女儿的提问:“没事儿,村里老边家向区里供销合作社送货,我坐老边家的送货大车过来的,由区里到你们矿上才走了10里多路!”

庞莲凤赶忙又从屋里拿出一把布掸子递给父亲:“来,爹您掸掸身上的灰吧!”

说话间,焦吉祥岳父看见黄母领着已经四五岁的黄国琴从屋里走了出来,赶忙热情地问候:“老姐姐,领孙女出去玩啊。”

黄母:“是啊,您过来了,看您那外孙子、外孙女来了吧?您闺女家这两个宝贝哦,一个建国一个建华,都乖着呢,大了一准儿有出息!”

焦吉祥岳父:“得,借您的吉言——我刚从村里来,今年互助合作了嘛,夏粮、秋粮都年景不错,咱家种的京白梨也是丰收。这不,我背来二三十斤,一会儿让吉祥分分叫邻居们都尝个鲜儿……”

黄母:“您呀,种点儿瓜果梨桃多不容易,刚收上来就想着吉祥一家,还想着我们左邻右舍。您呀,真是个好心人、热心人呐!”

焦吉祥岳父:“得,老姐姐您别夸我了,平日里您也没少照顾吉祥一家哦!”

看着老父亲掸完身上的灰,庞莲凤心疼地催促道:“爹,您赶快进屋歇会儿,这十里多地背这么沉的东西,您都这岁数了还逞这个强!吉祥和我黄大哥他们都在矿上京剧团排练呢,我去叫他去!”

黄母:“他弟妹,不用。你爹这么老远赶来,你快忙活饭吧,我正好带琴子出去转转,矿上食堂那儿没多远,我去替你叫吉祥去!”

庞莲凤:“大妈,那就谢谢您了,我爹来了,我得给他老人家烙两张白面饼吃!”

焦吉祥岳父说着:“不用,不用,你们吃啥我吃啥——那老姐姐您受累了,我先进屋了哦!”

黄母:“您先好好歇着吧,一会儿我就把您姑爷叫回来!”

中午,焦吉祥家,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小炕桌前热热闹闹地开始吃午饭了。焦吉祥端起一碗汤递放到老丈人跟前的桌上后恭恭敬敬地说:“这是您的。”

建国见了:“我也要,我也要!”

焦吉祥给建国拿过一个小碗,一边哄着他:“都有,都有,少不了大儿子的。”

庞莲凤一边将半张面饼递给父亲一边说:“爹,尝尝您闺女的手艺,不比我妈烙的饼差。”

一边说着,她又一把揽过正蹒跚学步的女儿建华,准备给女儿喂饭。

焦吉祥看到妻子喂女儿饭喂得有些急,赶忙提醒说:“慢点儿,慢点儿,别把闺女呛着!”

接着又向岳父告状说:“她总是这样,干什么都急慌慌的。”

焦吉祥岳父慈爱地笑笑说:“我这大闺女从小就性子急,像个小子,姑爷,你可得多担待……”

庞莲凤:“您爱让他担待,让他担待什么?他一上班甩甩手就走了,这俩一大一小、一儿子一闺女可把我累坏了!国家也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生孩子了,这再有两个还不得把我折腾死!”

焦吉祥呵呵笑着赶忙掉转了话题:“爹,咱家今年收成还行吧?”

一听这,焦吉祥岳父立时兴奋起来:“不错,国家不是号召互助合作嘛,你大弟扯头儿拉起一五户人家的互助组,农忙播种或收割时,这几家劳力集中一块使用,这人多力量大哦,今年庄稼从种到收全不误时。咱这几家收完麦子又抢种了一茬儿麦茬白薯,按5斤白薯顶1斤麦子算,两茬粮食加一块有小七百斤,交完该交的公粮,咱家头一次自家打下的粮食放不下了哦!”

焦吉祥:“这么说,这互助组顶事儿!”

焦吉祥岳父连连点着头说:“顶事儿!顶事儿!家里收成好,你妈也高兴!这不咱家种的京白梨刚一落熟,你妈就叫我赶紧摘了给你们送点儿来尝鲜儿,你弟还说我和你妈偏心你呢!”

庞莲凤:“他个没良心的!他就是我背大的,日本鬼子打卢沟桥那年不还是我背着他东躲西藏的,他全忘了——您二老可得多提醒提醒他!”

焦吉祥和岳父都被庞莲凤的话儿逗得大笑起来,焦吉祥笑得差点被一口汤呛着。

焦吉祥勉强忍住笑问妻子庞莲凤:“爹送来的京白梨,你给黄大哥、于兄弟家送去了吗?”

庞莲凤:“这还用你问,都送了,连里院儿的徐老师家几家邻居也都送了一份儿,叫孩子们都尝个鲜儿……就是里院儿赵书记那屋还锁着呢,咋这抗美援朝都胜利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焦吉祥沉吟了会儿:“赵书记是领导,到了部队还是领导,那可是个好人哪,有学问又没架子,和咱们这些挖煤的不隔心!上次富礼兄弟说他好像是牺牲了,但一直没下正式通知,兴许人还在,就留部队上,不回咱矿上了吧?”

焦吉祥岳父:“好人,应当有老天爷保佑!不过,咱村儿上朝鲜打仗当兵也走了一个,实打实是牺牲在朝鲜了,通知书早就邮家来了……”

庞莲凤:“不说这打仗的事儿了,爹,吃完饭您在这儿睡一觉儿再走吧!”

焦吉祥岳父:“不了,我抽袋烟就走!我和老边家的说好了,头晚么晌一块儿回去!”

新生的国家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这一变化也反映到了这座煤矿工人居住的普普通通的大杂院儿。就在半个月后,大杂院儿内,人们日常行走的道路当中新挖出了一条管道沟,几个工人正在忙活着向沟里铺设自来水管道。

庞莲凤从自家门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迈过了管道沟来到了自家炉灶前准备做饭了。一抬头看到早已在自家灶前忙活上了的马淑华,庞莲凤立刻就喜滋滋开了腔:“黄嫂,这自来水一接上,咱们吃水做饭可就太方便了!”

马淑华笑着答道:“是啊,咱们再不用走上二里路去西岩井挑那井水了,就不知道这水好喝不好喝?”

一位正在埋头干活儿的工人师傅搭腔儿了:“大嫂子,您就放心吧!这水是从咱矿上用机器新打的深水井接来的,比您说的那人工挖的大口井可还要深上百八十米,错不了,水甜还干净!”

庞莲凤有点儿着急了:“那,大兄弟,这自来水儿啥时能通过来啊?”

工人师傅:“就这两天了!这水管儿今天就能全部安装完!”

马淑华好像想起了什么,也赶忙问道:“这水接到家门口是好事,但这开关要是坏了,跑出水来不会把咱院儿淹了吧?”

几个干活儿的工人都笑了起来,还是那位师傅热心地解释道:“我说大嫂!您就放心吧!您没看我们还开挖了一条泄水暗沟吗,那直接通到咱矿前泄水大沟,再说开关——这开关叫水龙头,它要坏了我们也会来及时修理的。不过到了冬天,您院里得有人值班及时拧严水龙头,再打开下边的泄水龙头放干净里面存水,不能冻坏自来水管儿——到时我们后勤科会有人过来告诉大伙儿咋用好这自来水儿的!”

马淑华:“谢谢,谢谢大兄弟了,这么耐着性子给我们姐妹们解疑惑!等着,我给你们沏壶茶去哦,累了这么大半天了!”

工人:“大嫂,下午您再沏吧,我们得吃中午饭去了!下午我们还得在这儿干半天呐。”众人一起笑了起来,干活儿的工人们也笑着开始收拾锹镐等工具准备收工了。

目送工人们离去后,庞莲凤略带神秘地对马淑华说:“黄嫂,听我家老焦说哦,永定河上游河北省叫官厅的地方正修一个大水库呢,修好了咱这儿这条永定河就不闹水灾了,以前我娘家那邻河的地儿隔不了几年就得让洪水泡一回。这回,咱十六区政府说了,连带着治理永定河,矿上谁家困难,家属也可去工地劳动,出一天工给五千块(旧币),可不少呢。要不有这俩孩子拖累,我都想去,挣点儿是点儿,贴补家用呗!”

马淑华:“真的?我家老黄可没说,那我得报名参加,我家孩子有他奶奶看呐!自打添了老二,老黄那点儿地面上的工资还真有点紧巴巴呢!”

庞莲凤:“黄嫂,你要报名,我也报,我把我娘家妈叫过来替我看俩月孩子,我多少挣点儿是点儿呗!”

马淑华:“好,今儿晚上我就和我家老黄商量!”

当晚,黄子余一家人刚刚吃过晚饭,马淑华在收拾着碗筷什物,黄母则在看哄着刚会走路但还踉踉跄跄的孙子黄国强,小国琴则坐在一把小木凳上玩着叠纸游戏,一家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黄子余正在一台老式美制收音机上调来调去想选个中意的节目。

马淑华小心试探地开了口:“老黄,听说政府要治理咱矿门前通到永定河河道的这条矿前沟,需要劳力,矿上凡家里有困难的都可报名,出一天工给五千块,你怎么没和我提过啊!”

黄子余一边忙着调台一边顺嘴回答:“咱家里离不开你,你身板儿又不那么强,我就没跟你说!”

马淑华:“子余,今儿个老焦家弟妹和我说了,我想报名去治沟工地,干俩月能挣几十万,对咱家是多大的帮衬哦!”

黄子余停止了选台,干脆关掉了收音机,回过头来问妻子:“怎么,这你也想去?那可全是苦累活儿,又是寒冬腊月的,你受得了吗?”

马淑华:“我怎么受不了,我也是苦出身,打小儿也干过苦活儿累活儿,再说这是治理咱家门口的流水沟,出点儿力还光荣呢!”

黄子余:“那——国强才一周儿多,妈一个人带得了吗,还有国琴……”

小国琴闻言插话道:“我是大孩子,不用奶奶看,让奶奶看弟弟吧!”

黄子余被女儿的话逗乐了:“好,好闺女大了,和你妈一块上工地吧!”

黄母嗔怪地:“看你净说这不着边儿的话,孩子可要认真听呢……淑华,你要去就报名吧,孩子我看得了。再说国琴也大点儿了,知道自己玩儿了,还能帮我看弟弟呢。就是这数九隆冬在外面干活儿,可是够苦的!”

马淑华:“妈,我不怕,咱也不全是为了挣钱,建设家乡咱不是也得出点儿吗?还有,焦家弟妹已和我商量好了,她也要报名参加治沟劳动。她想把她娘家妈接来,帮助照看家里孩子,我俩一块儿报名上治沟工地!”

黄子余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地对妻子说道:“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妈都发话了!就是担心怕你干不了再……”

马淑华:“你甭担心,我上了工地就得坚持干到治沟工程完工!”

说话时,马淑华这个平时娴静略显懦弱的女性,脸上泛出的却是刚毅果敢的神采。

35

一个多月后,马淑华和庞莲凤两位矿工家属就走上了京西矿区整治泄水沟的施工工地。

这一天,红旗招展的工地上,又新竖立起一排大标语牌,上面醒目地书写着:“大干九十天,整治矿前沟,建设新矿区!”工地上临时架设的广播喇叭里正在播放着激昂的乐曲。马淑华和庞莲凤两人一副抬杠合抬着一只运土大筐,正排在长长的运土队伍里,小步快跑着将从沟底清出的砂石渣土什么的抬运到沟外。虽然是初冬,她俩抬着满载土石的重筐,头上额上冒着热腾腾的汗气,脸上也溢流着一条条的汗水。

刚从沟沿边儿上走下长长的木跳板,马淑华一回头就看见庞莲凤把筐绳又向她那边儿拉了拉,马上说道:“大妹子,可不能老这样,咱俩一副抬筐,哪能老是你多出力气,让我轻省呢?”

庞莲凤:“没事儿,我从小就下力气干农活儿,这百八十斤的不算什么,您不能和我比!”

马淑华:“大妹子,你得听我的,要不我就和别人搭伙儿抬一副筐了。你这样我可不落忍,让我多出点儿力气吃饭还香呢!”

庞莲凤:“好,好。我听大姐您的!筐绳放中间,这下行了吧?”

说着话,姐妹俩倒空土筐,说笑着重新向装筐地点疾走而去。正在这时广播喇叭中,传出了女广播员那清脆悦耳的声音:“现在广播工地指挥部的一篇表扬稿儿:由京西煤矿家属组成的女子运输队,不怕苦和累,一上午运输土方二百二十方,超出定额一半儿,其中职工家属庞莲凤和马淑华表现突出,她们主动从最远处装土,每筐土装得又实又满,往返时间短,沿途不掉撒,工地指挥部特此对她俩提出表扬。”

刚刚走下跳板正赶着去装筐的庞莲凤听到了广播,惊喜地对马淑华说:“黄嫂,电喇叭里好像表扬咱俩呢!”

走在前面的马淑华闻言可就停下了脚步,这回她清晰地听到了广播员再次播送这消息时念出的人名儿,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这可太不好意思了,咱们做的不就是应当做的吗,再说国家不是还给咱们工钱了吗!”

庞莲凤:“黄嫂,别不好意思了,又不是咱俩要表扬自己,咱快去装筐吧,一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

俩人又一溜儿小跑向装筐地点跑去,很快就消失到忙碌的人群中去了。

晚饭后,马淑华正在洗脚,黄母用爱怜的目光望着儿媳那被寒风吹得显得憔悴粗糙的脸,心疼地说:“淑华啊,你可受苦了哦,这开工有二十来天了吧?”说罢,黄母上前拉开儿媳布坎肩一角,叹了口气说:“子余,你过来看看!淑华这旧血痂还没干透又印上了新血痂,得多疼啊……”

黄子余上前看着不由轻轻抚摸下妻子的肩膀,蹙起了额头说:“要不,咱把这工辞了吧?”

马淑华见有婆母在旁,有点不好意思地将丈夫的手轻轻打开,轻声反驳丈夫说:“那哪儿成,工地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再说我和焦家弟妹两个人都干熟了,我不去了人家怎么办?”

黄子余:“我知道你看我挣的是地面工资,挣得少,家里又添了国强,想挣点儿补贴家里。可这隆冬腊月,我和妈不是心疼你吗,要不我把酒戒了,你别去了!”

马淑华:“快别说了,去还是得去,今天工地指挥部还在电喇叭里表扬我和焦家弟妹了呢!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在那么多人面前提到我的名字,还夸我不怕苦特能干,哎呀,真是臊死了……”

黄母这时提着水汆子过来,边给儿媳脚盆里添热水边唠叨着:“来,淑华我给你再加点儿热水,好好烫烫脚,解解乏!不过,子余,你是得少喝点儿酒,也不全为了给家里省几个钱儿,酒多,过量伤身哦,我们娘几个还指望你呢!”

黄子余感动地说:“妈,我知道了,我听您的,我今后少喝酒!也是,家里添了个儿子,又多了一口人吃饭呢!”

说着,他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汆子,继续缓缓地向妻子的洗脚盆里加起了热水。

黄母:“我已经把炉子封好了,你们洗完也早点睡吧。”

对于向来只是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马淑华和庞莲凤来说,治沟工地就是她们观察和接触社会的崭新舞台。在两位姐妹眼中,工地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令她们惊奇的新鲜事儿。这不,这一天工地上的人们正在全身心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忽然打远处开来了一台敞篷卡车,车上有人正在起劲儿地敲打着锣鼓,驾驶室顶上安装的广播喇叭里也传出了一个庄重的男音:“这里是北京十六区京西煤矿选区选举区,人民代表的流动投票车,凡因治沟会战没来得及投票的选民同志,可到这里投票行使您的民主权利,投出神圣一票!”

正抬着一只土筐疾走的马淑华和庞莲凤不由一起收住了脚步。

庞莲凤:“黄嫂,没想到这是投票的车哦,还开到工地上来了!您带着选民证了吗?”

马淑华:“带着呢,昨儿我们老黄刚领下就立刻在矿投票站投完了票,还叮嘱我今儿个吃午饭时顺路到矿投票站把票投了。这下多好,咱们在工地上就能投了,多方便!”

庞莲凤:“那走吧,咱们快点儿卸完筐里的土去投票吧!”

二人急匆匆卸光筐里的土方后,担着空筐快跑到了投票车前。

庞莲凤:“我们要投票!”

工作人员:“欢迎,欢迎您行使民主权利,投出神圣一票。”说着递给她一支笔。

庞莲凤:“我不识字啊!”

马淑华轻轻插言对工作人员说:“这是我的选民证,劳驾您把选票发给我。我听我们当家的说,我们矿有两个区人民代表候选人,一个是我们王矿长,一个是从朝鲜回来的于功臣,我都同意,是不是在他俩名字旁边画个圈儿就行了?”

工作人员:“对,您识字哦!”

马淑华:“也不识几个,是咱家当家的教的!”

工作人员:“那不叫当家的,是您爱人!”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一边递给马淑华一张粉红选票。

看着马淑华写票,庞莲凤悄悄问道:“黄嫂,那两个候选人不就是王矿长和咱院的富礼兄弟吗,我也选他们,您帮我一块儿投了吧?”

马淑华停下写票的手在用目光询问工作人员的同时一边问道:“这能行吗?”

工作人员:“这不合适!每个选民一票,您可帮助这位大姐写票,投票由这位大姐自己投!”

庞莲凤却十分爽快:“好,就这么办。黄嫂您帮我写,我同意王矿长和富礼兄弟当人民代表!您帮我写好,我来投!”

片刻后,庞莲凤跟在马淑华后面把票投进了票箱,庞莲凤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口气说:“想不到,我这个过去只知道围着自家锅台转的女人家,也能投票选人民代表了!”

工作人员:“这不是新社会了吗,男女都一样了,以后要有女矿工,还要有女飞行员呢。开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国家经济建设就要大发展,说不定你们不再仅仅是临时出来工作几天,你们没准儿还要同男人一样进工厂成正式工人呢!”

庞莲凤听了很是兴奋:“那太好了,矿上要招女工我马上报名,我也要下矿井!”

工作人员:“不过,男女还是有生理上的不同,过重的体力活儿女同志不适合,其他适合的工作还是挺多的,我们区政府女同志就不少!”

庞莲凤:“黄嫂,这新社会真好,咱妇女也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女人了。”

马淑华:“看把你美的!”说着马淑华将笔还给工作人员又对庞莲凤说:“快走吧,耽误这么多会儿,咱们都被别人拉下了!”

姐妹俩笑着对工作人员表示感谢后,乐呵呵担起空筐急匆匆地走了。

马淑华和庞莲凤投身于矿区治河的经历,使她们更深更广地融入了新社会。作为新中国一代具有新风貌的劳动妇女,她们也更深刻地体会到劳动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而她们所亲身参与的改造国家面貌的实践,结出的果实,更在两个月后,清晰地呈现在她们及所有矿区人们的面前。

春去秋来,十余里长的泄水沟已经彻底改变了乱石遍沟的旧模样,由石块儿和水泥砂浆砌结而成的沟壁和平整的块儿石铺砌而成的沟底,似乎都在告诉人们:看看我吧,我被整治一新了!

对于京西矿区来说,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矿区开建竣工的第一项大型水利治理工程,它使危害矿区近百年,历经清朝、民国多次治理而未能奏效的矿区水患不再为害,为这座古老煤矿再度焕发青春、扩大生产,以及使矿区居民此后安然度汛、正常生活,都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

36

1954年初夏,一个周日的上午。

大杂院儿院儿内的那棵百年古槐树下,数十张小板凳上坐满了煤矿工人家属,矿工会主席刘长贵站在人群前方一张小桌旁边正在大声地讲着话,他身旁两张方凳上,一位端坐着手拿报纸的是矿职工子弟小学老师徐桂煊,另一位十分年轻、梳齐耳短辫的则是煤矿家属区的街道干部。

刘长贵:“家属同志们,大家静一静,今天召集咱们这院儿和西边10号甲两院儿的家属同志开个会,一是咱们这两院儿要推选出一位居民小组长,二是请矿职小的徐老师……噢,矿上根据上级决定成立了国家宪法草案宣传组,徐老师就是咱矿的宣传员,一会儿我们还要请徐老师为大家宣讲一下报上刚登出来的国家宪法草案!”

下面的家属们马上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宪法,啥叫宪法?”“宪法管矿上的事儿吗?”“推选居民小组长也要投票吗?”“我们不认字啊!”

刘长贵:“大家安静了!大家的问题,一会儿由徐老师给大家解答。下面在推选居民小组长之前,请矿区街道的孙英同志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

家属们当中响起了一阵不大整齐的掌声。那位街道女干部站起来,理了下头发开口道:“大妈,大婶,大姐们!我高中毕业不久,刚分配到咱们矿区街道工作,请大家支持!今年秋天我们国家就要召开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了,乘全国人民选举各级人民代表的东风,咱们区政府决定各级基层组织也要全面完善起来,煤矿工人各片儿家属区要普遍成立起居民委员会,各居民院儿要有居民小组长负责向居委会和街道反映大家的要求,使政府工作人员能及时解决大家困难,更好地为大家服务。所以我们选出的居民小组长首先就要求她要热心助人、办事公道,大家提名出来,鼓掌通过就行!”

家属甲:“我说,我赞成焦吉祥家大嫂,她心眼儿好,乐意帮助别人。”

家属乙:“我也赞成。”

庞莲凤:“我不赞成,我不识几个大字儿,还是让黄子余家黄嫂当小组长吧。”

马淑华:“大妹子,你知道,我生过我家老二后,身子骨儿一直不大好,小组长你当挺合适!”

坐在前面的刘长贵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着插言道:“识字少,在矿上业余识字班儿报个名儿学习学习呗,再说徐老师和你就前后院儿,守着老师你还怕没人教你认字儿?”

家属们“轰”地笑了起来。街道女干部也笑着接着话茬儿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提名焦吉祥家大嫂——那就是庞莲凤同志当咱们的居民小组长,请大家鼓掌通过!”

这次家属们的掌声既整齐又热烈,听得出来,头一次开会讨论决定集体事情的家属们变得自然了,放得开了。

刘长贵站起身来,再次开口道:“家属同志们,我们国家即将制定施行的新中国宪法草案,昨天的《人民日报》已经全文刊登了,下面就请新当选的居民小组长庞莲凤同志上前面来,和孙英同志一起来主持宪法草案的学习讨论,由徐老师给大家宣讲草案。从明天起,咱们矿家属区的管理工作就正式移交给矿区街道办事处了。”

家属甲:“那矿上不管我们了?”

家属乙:“那我家的房子下雨要是漏了,找谁修啊?”

刘长贵:“这个大家不要担心,我说的是家属区的行政管理工作移交给区政府的派出机构街道办事处了,大家住的是矿产所有的家属房,矿上当然管维修了!大家知道吧,国家第一个经济建设五年计划执行已经一年多了,根据这一计划我们京西煤矿要在‘一五’期间建成机械化生产的年产90万吨级的局属骨干大矿,以后矿上领导要集中精力抓好生产,抓好职工队伍建设。当然我们也会配合政府派来的干部,继续搞好家属区的管理和建设……焦家大嫂,你快上前面来,领着大家继续学习宪法草案哦!”

接着,刘长贵转脸向着那位街道女干部:“小孙哦,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啊。”

正当大杂院儿里,众家属全神贯注听宪法草案宣讲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家属大杂院儿门口,身穿一身没有任何标志的褪了色的旧军装,神情有些落寞的赵昆已经走到大杂院儿门口了,与刚刚走出来的刘长贵恰好走了个碰撞脸儿。

刘长贵又惊又喜:“赵昆,赵书记!都传说你牺牲了,原来是传错了——你回来了,怎么不先通知矿上一声?”

赵昆回答的声音和情绪都不是很高:“没有,尽量就别给矿上添麻烦嘛!”

刘长贵:“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呢?”他看到赵昆手里拎着的一网兜脸盆等杂物和背上背着的背包时,又关切地问:“怎么,转业回矿了?”

赵昆未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后说:“嗯,老刘,我想先看看我这两间房,再去矿上报到!”

刘长贵看出来赵昆的突然归来似乎有些蹊跷,劝阻道:“不用看了,你也没什么东西,跟你一起当兵上朝鲜的于富礼不是负伤落残回矿了吗,他爱人被矿上照顾进了矿医院工作,前几天他母亲帮他们来带孩子,矿上就把你那两间房和于富礼那一小间儿给调换了一下!走,今儿个你先在矿招待所住下。晚上,我叫上王矿长和新来的梁书记一起为你接风!”

赵昆的答复却有些犹豫:“那,那接风就不用了吧。”

刘长贵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赵昆手里装着的杂物网兜,拉起赵昆:“走,咱们先去看下你的老战友王矿长去。”

王有金家,王有金夫妇正在客厅一侧的厨房内包饺子准备午饭。就在这时,刘长贵急匆匆地拉着赵昆推门“冲进”了王家客厅。听到声音,王有金手里捏着个饺子就从厨房走出来了,一边还大声地说道:“这是谁,进个门这么大动静儿……”当他看到刘长贵和后面的赵昆时真是大喜过望,随手将手中的饺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一把抱住了赵昆:“赵昆,赵老弟,赵书记……我还以为你光荣了呢!”一阵久别的亲热寒暄之后,赵昆略显不太自然地:“矿长,我转业了,您看这是我的转业证明和接管组织关系的介绍信!”说着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王有金放开赵昆,一边接过那信封一边大声说:“来,你们俩先坐下!”说罢他又冲着厨房门儿喊了声:“荣芳,快来,快沏茶来,你看是谁回来了!”然后撕开信封抽出信函仔细看了起来。

系着半截儿白围裙、手上满是面粉的荣芳急步从厨房迈入客厅,见到赵昆也是格外惊喜,她和赵昆握过手后又退后一步仔细端详赵昆:“来,让大姐仔细瞅瞅,落下什么伤没有?这一走就三年多,咱志愿军能凭咱们的装备打败武装到牙齿的大老美,太不容易了!咱矿上走的六个人,到现在回来的可就是你和富礼了。”

赵昆的眼眶里逐渐含满泪水,荣芳赶忙去忙活待客的茶水来强压自己的激动,而一旁看介绍信的王有金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那件让人越看心情越沉重的介绍信上这样写着:

兹介绍赵昆同志前往你矿工作。赵昆同志原系中国人民志愿军56105部队营教导员。战斗中在未严重负伤情况下被敌军俘虏。经归国后的学习甄别,未发现其被俘后有严重变节行为,尚能组织“弟兄会”等地下组织与美军俘管部门和蒋匪特务开展斗争。故决定保留其被俘前军籍,给予其留党察看一年处分,日期由1953年8月9日起至1954年8月9日止,其转业待遇决定由正营降为副连级,请你们据此安排其工作。

中国人民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管理委员会昌图归管处

1954年6月6日

少顷,王有金双眼离开信笺,直视着赵昆意味深长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接着,王有金转向刘长贵说:“老刘,别走了,就在我家吃,咱们喝两口儿为赵昆同志接风!”

刘长贵已经看出事情别有端倪,推辞说:“不了,你们老战友了,一块儿吃先聊聊,我赶着安排赵昆同志先在矿招待所住下的事儿,再派人把于富礼那空下来的一间房收拾下暂给赵昆同志住,您看行不?”

王有金沉吟了一下:“嗯,矿上家属房紧,赵昆同志老住招待所也不合适,你和后勤处同志说下,把小于那间房先粉刷下,赵昆同志暂时住那儿,以后再调!”

赵昆:“不用,不用给矿上添麻烦了,赶快分配我工作就行!”

王有金:“等我和新调来的梁书记商量下,尽快给你安排工作!”

刘长贵:“矿长,我还有个建议,赵昆同志一走三年多,走前也是咱矿的领导,我建议今儿晚上请上梁书记等矿领导,在矿食堂正式给赵昆同志接风!”

王有金想了下回答说:“也成吧,正好我和梁书记等几位领导也得商量下赵昆同志的工作安排。那晚上的接风饭你就安排吧,几位矿领导也由你通知!我就不留你了哦!”

对此,赵昆却是想推辞掉:“矿长,这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没等王有金回答,刘长贵就说了:“合适,怎么不合适!这三年你保家卫国去朝鲜,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矿上表示下欢迎你回来的心意还不应该吗——那矿长,我先走了哦!”

当晚,欢迎赵昆归来的“接风饭”结束后,京西煤矿矿领导一行与刚刚转业回矿的赵昆一起走出煤矿食堂。

王有金对刘长贵说道:“老刘,你陪赵昆同志到矿招待所,把赵昆同志安顿好,其他事明天再说,我和梁书记再聊几句。”

刘长贵会意地答应道:“好,那我们先走了!”

王有金和梁书记并肩在矿食堂外广场周围的甬道上,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交谈着。

王有金:“老梁,你看这次赵昆回来的工作怎样安排才好?”

梁平:“不是承认他被俘前的军籍吗,按转业算那就是仍然是干部身份,只是副连级怎样给他找一个相当的职位呢?”

王有金:“我看,矿职工子弟小学那儿还缺个校长,职小是子弟校,组织人事还没移交给区教育局,归我们管。赵昆的文化程度是大学毕业,先安排他到那儿当个主持工作的副校长,你看怎么样?等以后职校如果改划区教育局时,我们再考虑给他安排其他工作。”

梁平:“我同意,明儿上党委会和矿务会联席会议上讨论通过一下,就这么办吧!”

王有金:“至于赵昆的留党察看处分嘛,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我们以矿党委名义建议局党委,就等赵昆留察期限过了再转他的组织关系,让他先休息一个月回云南探下家,他也得熟悉准备一下新职务嘛,这样他正式上班时就是下学期开学了,正好缓冲一下。还有,赵昆同志的档案我们也建议就留在局档案处免得扩散。他去朝鲜前不也是矿领导吗,特殊照顾一下也无不可。不成,我再求求市委工业部的张部长,他是我的老上级,让他帮忙打个电话说一下。”

梁平:“实在不成再说,咱们局领导和档案处的同志应该会适当照顾的……对了,明天开会时,老刘刚提到的我们矿成立幼儿园的事儿也得讨论决定一下,按‘一五’计划安排。咱们矿的生产还得上个台阶,将会有大批青年工人入矿,男女双职工家庭将来也会有,我们矿办幼儿园,先试点再逐步扩大,也有利于给职工解决带孩子的困难,好让青年职工安心生产!”

王有金:“这个确实必要!我在部队时,我们军还有个随军幼儿园呢,要不师团干部还得自己带着孩子,那还怎么打仗哦!这事就让老刘去抓,他是工会主席暂时还兼着矿总务科的领导,让他抓这个事儿顺,肯定也能很快见效!”

梁平:“那咱们明天下午开会时就把这两件事定了!赵昆的工作安置和先安排他休假的事儿会后就由你通知赵昆!”

37

煤矿要办幼儿园的消息传开后,被照顾到矿医院当护士的常月香有些动心了。这一天荣芳刚刚查房回来,正在屋角的洗手盆前洗手,就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她习惯性地应答着:“请进!”

进来的是一身护士装的常月香。

荣芳:“是小常啊,找我有事?快请坐!”

常月香有些局促地说:“荣院长,我不坐了,就和您说两句。我听说矿上要成立幼儿园了,这是真的吗?”

荣芳:“是的,我也听说了,工会刘主席正抓这事呢。你家小孩儿要入托吗?”

常月香不大自然地说:“也不全是,荣院长……我想调到幼儿园去,您能不能替我向矿长说说……我文化程度不高,在注射室一直都是张大姐带着我,老不能独立工作怎么成呢?”

荣芳:“你的情况我知道,矿上正想送你去护校短期培训一下呢。”

常月香:“可我的文化程度太低了,干医护工作实在有困难,再说我的小孩儿还小,富礼又有残疾,现在是我婆婆一直在这儿帮忙,但老家都来了几封信催她回去……我想去幼儿园工作捎带还能看自己孩子。我爱孩子,我带别人孩子一准儿也像带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常月香急切地说出了一堆“理由”,荣芳听完想了一会儿后才回答:“嗯,也有一定道理。但在咱院工作这段儿时间,除了注射室工作,你还主动帮别人搞公共卫生,不怕脏不怕累,大家对你评价很好,(医)院里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你呢!”

常月香:“我也舍不得张姐和大伙儿,张姐手把手教我学会了打针、输液,大伙儿还有您也总是照顾我。可我总担心自己文化水平低,张姐一个照顾不到,我给别人打针就出错……”

荣芳:“嗯,也许你到幼儿园工作更合适。那我就向王矿长建议一下,我只是建议哦。矿上要是不批准,你可还得安心在医院工作。”

常月香:“我听您的,我听说您的小孩儿也找人帮忙带着呢。我要能去幼儿园,您的小孩儿交给我,我一准儿尽心带,跟您自己带一样。”

荣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呵,小常你这不是开出了一个交换条件,让我给你好好做矿长的工作吗?”

常月香有点发急地说:“荣院长,我不是那意思。我听领导安排,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矿上已经够照顾我和富礼的了——我,我就是喜欢小孩啊……”

荣芳笑道:“呵,呵,我逗你呢,小常别急,你要能去幼儿园,我的孩子一定让你给带!”

常月香这才放下心来,说:“我就是这个事儿,我跟您说完了,那我走了,张姐那儿还忙着呢!”

“好的,那你等消息吧!还要继续干好自己手里的工作啊!”

“哎,我知道,荣院长。”

“那你先忙去吧。”

常月香刚刚转身离去,又有人在敲院长的门了。

38

一个半月后,从部队回矿的赵昆在煤矿职工子弟小学走马上任当了副校长。这消息使大杂院儿内的邻居们深感意外。这一天黄子余刚刚到家,正在用那只家传“铜脸盆”擦洗手脸。于富礼就匆匆赶来造访了,他人未进屋话音先到了。

于富礼:“黄大哥,我有事儿要您帮忙!”

黄子余:“什么事儿,这么急吼吼的?”

于富礼:“黄大哥,赵书记——对了,在朝鲜时他是我的教导员,他转业回矿。不知什么缘故,他被调到职工小学当了个副校长,这不是降职吗?昨儿个他探亲回来,他倒住在我腾出的那间小单间了,这算怎么回事哦,他原来的两间房我得给他腾出来……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是我上级,我们一块儿出生入死过,他回来我得给他接风。黄大哥,您是我的兄长,请赵书记我怕我一个人请不动,您得跟我一块儿去请!”

黄子余放下手里已经变凉的毛巾,沉吟了片刻回答:“好,我跟你一起去请赵书记,赵书记是为国作出牺牲的人,我们应该为他的归来接风!但你还是先别张罗腾房子,闹得动静太大也许有什么不方便呢……”

于富礼:“黄大哥!我听您的!”

赵昆从云南探家回来就忙着到职工子弟小学报到和了解学校情况,一直还没顾上整理自己的住处,直到赶上个星期天才得空儿在家里打扫卫生、收拾零碎什物,当他听到敲门声后,便习惯地以一种军人的口吻大声说道:“谁,请进!”

走在前面的于富礼一步跨了进来,他先是立正站好,然后用仅剩的一只右手端端正正给赵昆敬了个军礼后才张口说:“报告教导员,是我于富礼!还有咱院的黄子余、黄大哥!”

赵昆显得有些意外,但马上走上前来与二人一一握手,说道:“噢,是富礼!噢,还有老黄——老黄!这下咱们可又是一个院儿的近邻了!”

于富礼再次开口道:“报告教导员!”

赵昆赶忙制止他:“富礼!快别这样了,咱们已经都是老百姓了!”

于富礼:“我不管别人,您永远是我的教导员!您刚回来,我、黄大哥还有咱们一个院儿的焦大哥想一块儿请您喝两盅,算是为您接风,焦大哥已经在我家等着您了呢!”

一听这话,赵昆连连摆手谢绝道:“别,别,我已经在职小食堂随便吃了点儿,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于富礼闻言连忙求助地看了身后的黄子余一眼。

黄子余沉稳地开腔了:“赵书记!”

赵昆:“老黄,快别这样叫了,我已经不是咱矿的书记了!回矿后我调到咱矿职工子弟学校上班了。”

黄子余:“那我就叫您赵校长?”

赵昆:“也别,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您比我年长,叫我赵昆就行!”

黄子余:“那我就托大了,我就叫你赵兄弟。赵兄弟你听我这当大哥的说几句,富礼在朝鲜当兵时是你的战友,是你的部下,这战火中的生死交情无论何时也冲不淡的。我和焦家兄弟是你街坊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请你一块儿聚聚。你不会瞧不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吧?”

赵昆有点儿语塞,脸上也露出了迟疑。

于富礼见状急忙接上话茬儿:“教导员,我也没准备什么,就是让您弟妹炒了几个家常菜,也没旁的人,就是黄大哥、老焦和我三人请您聚聚!”

仍然是黄子余慢言慢语的插话:“是啊,街坊小聚,谁能说什么呢。”

赵昆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咱们一起喝两盅,那么多战友长眠在异国他乡,我和富礼这不是幸运地回来了吗?”

于富礼家。一张方桌上已摆上了几盘菜肴,焦吉祥正向桌子上摆放着酒盅,于富礼的妻子常月香又把一盘刚刚炒出的菜肴端上了桌儿。他们见到走进来的于富礼、赵昆、黄子余一行立刻高兴地招呼着“赵书记!”“黄大哥!”。

赵昆:“月香,可是给你添麻烦了哦!”

常月香:“没麻烦,倒是富礼在外面还不知给您添过多少麻烦呢。”

焦吉祥:“赵书记,看到您回来,我们都高兴着呢,早就想和您聚聚了。直等您探望父母回来,才等到机会跟您喝两盅,也算给您接个风!”

赵昆尽量把语调放轻松:“接风不敢当,从今天起,我赵昆是咱院儿的正式一分子了,大家就叫我赵昆吧,我成了咱矿职小的教职人员了,以后你们的孩子可是都得由我培养了啊。”

几个人落座后,于富礼依次为赵昆、黄子余、焦吉祥和自己一一斟满酒,然后对黄子余说:“黄大哥,今儿个是焦大哥、我,咱们三家为我在朝鲜的教导员接风,您有学问见识,要不您先讲两句?”

赵昆摆了下手说:“等,先等一下。”

说完,赵昆将一盅酒举起来说:“这第一杯酒,要我说应该先敬咱们那些永远留在异国他乡的战友,我和富礼比他们幸运。但牺牲的战友们流血是为了祖国,为的是人民的安宁,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

说着,赵昆将酒端到屋门口,推开房门将酒端过头顶,脸色凝重地望了眼已繁星初上的夜空,然后将酒洒向地上,紧跟在赵昆后面的于富礼也是如此动作。两位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战友,在用中国传统祭奠先人的形式,虔诚地纪念着那些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战友们。

稍后,回到屋内酒桌前的赵昆为自己和于富礼的酒盅斟满酒,高高举起酒盅看着面前的3个好街坊、好兄弟开了口:“黄大哥、焦大哥、富礼,比起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友,我赵昆又算得了什么,我赵昆何德何能,你们还是这样信任我,看得起我,为我‘接风’,我赵昆谢谢你们这些好街坊,好兄弟,谢谢你们了!”

情有所感的赵昆,一仰脖喝下了这杯百感交集的‘接风’酒,他的双眼已经溢出了泪花。黄子余、焦吉祥、于富礼也为赵昆的真情流露强烈感染着,也一起站立起来一饮而尽喝干了杯中的酒。

每晚9时准时响起、提醒夜班工人下矿井上班的汽笛声响了好一会儿后,黄子余才回到自己家中。

看着身带酒气的儿子进门,黄母用责怪的语气说道:“子余,你就不能少喝点儿!”正蹲着给儿子黄国强洗脚的马淑华听了婆婆的话也不由关切地抬起头来察看着黄子余的神色,而女儿国琴则高兴地喊了起来:“爸爸回来了,我让爸爸给我洗脚!”

黄子余一边答应着女儿:“好!好!爸爸给琴子洗脚!”一边对母亲和妻子说道:“妈,今儿个高兴啊,就多喝了点。赵书记和富礼他们在朝鲜不容易哦,咱矿走了六个人,不就回来他俩嘛……哎,淑华,赵书记以前是矿领导,这回从朝鲜打仗回咱们矿倒成了矿职小学的校长,还是个副的,这不是降职了嘛,这里头别有什么事了吧?”

马淑华:“能有什么事,赵书记是个有学问的人,当学校校长不挺合适吗?”

黄子余:“你不懂,子弟校只是矿管的一个单位,赵书记由矿领导变成矿管单位的领导,这就是降了级了。不过,咱家琴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有个街坊校长关照着也不错。”

马淑华:“琴子要是上了学就好了,妈帮咱们带孩子也能轻省点儿。听说矿上办的幼儿园,孩子到了两岁就让进,如果那样咱就把国强送幼儿园,我也好出去找个活儿干,挣点儿是点儿也能帮衬帮衬家里!”

黄子余:“再说吧。生完老二你身体一直没恢复过来,去年冬天矿上治沟你又报名干了小两个月,家里添了口人是比过去紧点儿,可我今年工资不是还涨了些吗?国家正在实行‘一五’计划,以后正式要人的单位多着呢!”

说话间,儿子国强的脚已经洗完,黄母用铁水汆往洗脚盆内又加了些热水后说:“琴子,过来,叫你爸帮你洗脚,洗完脚好睡觉!”

39

1954年9月,中小学的开学季到了。

只有几排平房的京西煤矿职工子弟小学,两排平房之间插上了好几面红绿彩旗,还摆放着一排长桌,桌前摆放着的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新生报到处”几个大字。几名男女教师坐在长桌后面正在为络绎而来的家长领来的新生们办理着报到手续。副校长赵昆和徐桂煊分别站立在报到桌前不远处,不时回答着家长们这样那样的询问,同时也在不断将带着学生报到来的家长引导到报到桌前。

黄子余夫妇领着女儿国琴来报到了。一见到赵昆、徐桂煊,黄子余连忙主动招呼着:“赵校长!”“徐老师!”

赵昆:“领孩子来报到了!国琴分到了一年级一班,在左边这桌办报到手续!”

徐桂煊:“来,来,您带孩子到这边儿来!”

黄子余夫妇感激地笑了下,连忙带着女儿到桌前去办手续了。

来报到的新生越来越多了,赵昆大声地吆喝着:“请带新生报到的家长们,到这边教室墙上贴着的新生名单上看看自己的孩子分到了哪个班级,完了到这边儿报到,不认识或找不到孩子名字的到这儿找我!”

京西煤矿的矿办幼儿园也顺利地开办起来了。

幼儿园外的小操场上,身穿一身保育员服装的常月香正领着一群小朋友做游戏,崭新的幼儿滑梯旁边,小朋友站成两排,正按着常月香要求的动作,学习和模仿着。

常月香一边做着摆头、拍手、扭腰的动作,一边教小朋友学念朗朗上口的儿歌。

“拍拍手,扭扭腰,我是一个好宝宝!”

“摆摆头,太阳照,我是一个壮宝宝!”

“不挑食,吃得饱,我是一个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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