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煮了一壶开水，从厨房的壁柜里拿出了一桶统一老坛酸菜牛肉面，和一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仅存的一个卤蛋，一包泡椒凤爪和一包辣条也都被我搁到了桌面。W先生自楼下道别后半个小时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手里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三盆蓝色紫罗兰，胳膊里还夹着一个小喷壶，穿着居家服、人字拖，脖子上还围着白色的、半湿半干的毛巾。
我：你就穿成这样和我合影吗？
W先生：提前制造爆炸性新闻。
我：先把花放阳台吧，吃完再教我怎么浇水。你要酸菜牛肉面还是红烧牛肉面啊？
W先生：红烧。
我：其实运动员可以吃这些吗？
W先生：没关系，我代谢快。
我：来点泡椒凤爪不？
W先生：不用了，谢谢。我不喜欢吃鸡爪。
我：好吧。一个面你够不够啊？要不要再给你泡一个？
W先生：不用了，还有卤蛋呢，足够了。
我：你打两份工，平时是怎样分配你的时间的啊？
W先生：有重要的比赛的话，提前一个月集训，一般的比赛不参加集训，其余时间在家里等待着局里通知。
我：你参加过什么比赛啊？电视上能看到你不？
W先生：很多，能。
我：你真名就叫W先生吗？我要怎样搜索你相关的视频啊？
W先生：不是，我真名邓杰。我喜欢别人叫我W先生。
我：好吧，那以后还是叫你W吧哈哈。
W先生：嗯，你真名就叫戈戈啊？
我：不是，我其实姓鲜于，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从小就跟我养父姓戈，我所有的证件、资料都是写着姓戈。我自己也懒得去修改，所以就一直叫戈戈。
W先生：你亲生父亲还健在？
我：我一岁那会就不在了。
W先生：对不起。
我：哎呦，这有什么，都过去几十年了，我早就免疫了。
W先生：那你母亲呢？
我：她跟我父亲一起走的。
W先生：哦。
我：那年除夕夜下着雪，听说那是广州近百年来下得最像雪的雪。他们的车在高速路上爆胎了，加上路面湿滑，所以……
W先生：这是你养父告诉你的？
我：对啊，我养父和我父母是同一个单位的，他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W先生：嗯。你为什么会学人体解剖啊？一个女孩子学这个，好像不太好找对象吧。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人体解剖。可能是他们都很诚实，不会说谎吧。
W先生：那你解剖了那么多具，有没有发现有些比较特别的？
我：我想想哈。在我读研的时候曾经解剖过一具成年男性比较有意思。我记得那是临床1班最后一次局部解剖课，我在示范如何暴露高位脊髓的时候发现那具尸体的寰椎是不完整。寰椎的后弓整个缺失，但是下面所有的椎体都是完整的。我又看了一下他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的瘢痕愈合的痕迹。当我打开椎管之后，也没有发现椎管内有任何掉落的骨组织，但是脊髓却在平寰椎椎体上缘的位置整整齐齐地离断了。断端也很奇怪，没有任何的出血，不像是被锐器切断的。断端有点软化，像是感染了什么病毒导致的溶解性坏死，但是坏死也太整齐了，让人感觉就像是被精心安排过的。那时候我离毕业只有一个月左右，那个月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想这个事情，到底是怎样的病毒或者奇怪凶器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到底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没有送去法医鉴定部门而是送来了学校里？很多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后来我留在了解剖教研室，我翻看了近些年所有的入库记录，发现没有一具的条件是符合他的年龄、身高、体型等标准的。你知道有什么凶器会造成那样的伤不？
W先生：这我也不知道，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伤口。那这些年还有没有碰到过其他特别的尸体啊？
我：没有了。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做法医这些年有没有遇到奇怪的案件啊？
W先生：很多啊。我当法医三年多了，遇到过很多案件是没办法追查的，也见到过很多伤口是没办法联想到那是人为的。
我：你是怎样说服自己去面对这些的？
W先生：正义。
我：你这份职业也很难找对象吧？
W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说法医这个职业呢？我还有一个身份是运动员啊。
我：哈哈，优秀。那你肯定有很多前女友吧？
W先生：很多，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我：渣男。
W先生：你是不是对渣男有什么误解？
我：我对自己的判断从来都很自信的。
W先生：好吧。
我：你吃完了吧？
W先生：吃完了。
我：我吃饱有点犯困了。我们赶紧拍照吧？一会还要教我浇花呢。
W先生：行啊。我今晚也还有一份报告要写。你有没有油性笔？
我：用签字笔也可以吧。我给你准备了几个笔记本，你在首页帮我写几句寄语，然后签名写日期，接着我们再拿着这些笔记本一起合影。我已经感觉到人民币正往我这里赶过来了哈哈。
W先生：你想我写些什么？
我：随便你。
W先生：那我就写‘匡扶正义，保卫世界和平’吧。
我：好呀，正能量满满，谁都适用。
W先生离开的时候都已经一点半了，我洗漱完，在OA上走了申请教职工宿舍的流程。那时候快凌晨三点了，W先生家的阳台还透着微光，估计又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吧。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那具奇怪的尸体，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W先生的电话吵醒了，我半睡半醒中接听着他的电话。
W先生：醒了没有？
我：刚醒。
W先生：我在你门口。
我：有事吗？
W先生：嗯，很重要。
我：好，等我一下。
我穿着睡衣，脸也没洗就去给他开了门。
W先生手里拿着电脑，着急地说：你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吧。
我：有什么事现在说就好。
W先生：关于昨天你提起的那具奇怪的男尸，我想了解更多。
我：了解这个干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W先生：你快去收拾一下吧，我等你。
五分钟后我洗漱完毕。W先生坐在桌子旁边，仔细地盯着电脑显示器看一张接一张人体局部的照片。
我：这是什么？
W先生：早上刚采集的数据。
我：跟我提起的那具男尸有什么关系吗？
W先生：你看这第5掌骨，中间缺失了一段。两断端非常整齐，像被利器切割造成的，没有任何碎骨形成，周围的软组织也没有出血的迹象。
我：这么隐匿你们都可以发现。
W先生：你仔细看看，跟你昨天所的伤口是不是一样的。
我：很像，真的太像了。找到凶器了吗？
W先生：这是前一段时间的一个案子，找了几天也没有发现凶器，死者身份也还没有确认。今天早上同事去接了一个头颅和一个右上肢回来，我们确认过是属于同一个人的。死者的右手掌尺侧有点凹陷，切开尺侧软组织才发现，患者的第5掌骨中间少了一段大约0.5cm的骨组织。
我：那死者身份确认了？
W先生：还没。我们还在修复。
我：这个伤口和致命伤口有什么联系吗？
W先生：目前还找不到任何联系。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伤口是在死前造成的。
我：致命伤口在哪里？怎么造成的？
W先生：致命伤口在颈部，但是不像是被勒死的，更像是自杀。
我：那是谁把她肢解的？
W先生：这就是个问题，如果是自杀的，没必要做这么多工作。
我：可能她是被迫自杀的呢？
W先生：不排除这个可能。既然都已经被逼死了，为什么还要肢解她？
我：是不是想掩饰一些什么？
W先生：嗯，那答案应该在尸体身上。
我：你打算怎么办啊？
W先生：继续再找找。
我看着窗外，昨天的台风刚过，今天并没有放晴的意思。
W先生：你的宿舍批下来了吗？
我：我还没看呢。
W先生：如果批不下来是不是就不搬了？
我：也不是。我会先搬到一个同事那里去。
W先生：住你同事那里方便吗？
我：不方便。如果我住他那里的话，他就要睡实验室了。
W先生：男的？
我：对啊。新来的一个男同事。多伦多大学的高材生。
W先生：呃，你这里有没有消毒液啊？
我：怎么了？
W先生：我的用完了。这几天忙得都忘记去医务室开些消毒液回来了。
我：你伤口是不是发炎了？
W先生：昨天背你的时候，结好的痂被你的小臂撑开了。
我：吓，你昨晚怎么不说？
W先生：免得你内疚。
我：那你现在说我就不内疚了？
W先生：人在晚上总会因为感性而做很多错误的决定。现在，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我：人在阴天总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做很多错误的决定。现在，我打算不予赔偿。
W先生用手捂着胸口，作疼痛状。我看着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可怜兮兮的样子，根本没办法联想到他的职业。
我：脱衣服，我去拿消毒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