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恍惚着挂断了电话。周六的早晨闷热持续,试图创造另一个最热春天的纪录。埃德蒙德打电话说接到一个新委托,第二个委托也有机会拿到。
“高达四位数,”他说,“我很快就会让你升到五位数。”
芬恩的肚子里翻腾着一股陌生的兴奋和紧张感,也许是酷热让他眩晕。他回到泳池边,孩子们在水里玩耍,布丽姬特躺在躺椅上,读着周末的报纸。他告诉她。
她抬起太阳镜盯着他:“你说多少?”
“埃德蒙德说坚持住,让我好好享受这趟旅程。”芬恩瘫坐在豆袋椅上,抓着头发,将头发拉直扯起头皮,“这种事其他人身上也发生过,布丽姬特。”
“这是你的突破性时刻,‘蒸汽朋克’,”布丽姬特听起来好像不太相信,“你能做到吗?”
芬恩压下一股内疚,他把本该做金属制品的时间用来雕刻。他计算着:“‘龙侍卫’花了三周时间……埃德蒙德五天内要拿到参加码头雕塑展的作品……之后我会尽快完成委托。”
“天啊。”布丽姬特眨了眨眼睛,“你已经在做那件新作品了,是吗?”
“是的,”芬恩慢吞吞地说道,“算是吧。”
布丽姬特又放下了眼镜:“我最好看看我能不能请假,我们可能需要找托管所。”
“你这是什么意思?托比能像以前一样和我待在一起。”
布丽姬特笑着摇摇头:“现实点,这是‘大联盟赛’。你照顾不了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幼儿。”
芬恩向后靠在豆袋椅上,低头瞥了一眼游泳池里和托比玩闹的贾拉。托比像往常一样,咯咯笑着,尖叫着。贾拉是严肃的。他很早以前就这样了。自从他上学以来,又或者更早之前。真有趣,兄弟俩能如此不同。
芬恩曾为了贾拉成为全职爸爸,而布丽姬特则在完成她的博士学位后,开始长时间的工作,带本科生,批改改不完的作业。他曾喜欢这样,尤其是当贾拉还小的时候。他喜欢用背包背着他行走在霍巴特蜿蜒起伏的街道上,或者徒步攀登威灵顿山,贾拉则在一旁挥着拳头咿呀学语。他喜欢把贾拉放到工作室安全范围内的地板上,陪着他一起雕刻。他对一切都很擅长,除了做饭。布丽姬特降低了她对食物的期望,贾拉也尝不出不同。
芬恩曾想要更多的孩子。他梦想有一个爱尔兰式的天主教大家庭,像他的祖先孕育形成的那样。布丽姬特考虑过——算是吧——尽管她的时间表安排得不一样: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在工作中得到认可。在贾拉五岁时,他们暧昧地尝试着要第二个孩子。然而那时她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的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芬恩做梦也没想到在过了九年,经历过一次流产后,他们几乎准备放弃时,托比终于来了。芬恩再没有尝试过。看起来有两个孩子可能是最好的了。
一股水打在他脸上。
“爹地!”托比拿着一把水枪,贾拉帮着瞄准。
“好吧!”芬恩站起来。他蹲下身,挥舞着手臂,跳起来,腿缩起来贴着肚子,以最大面积入水。他知道自己能溅起大量的水花。伴随着“砰”的一声,他落入水中。他潜入水下时,听到布丽姬特的惊呼和托比的尖叫。
他浮出水面,咧嘴笑着。她浑身湿透了,试着露出恼火的样子,却又笑了。
“抓到你了。”他说。
托比从贾拉的怀里挣脱出来,芬恩伸出手,抓住他,把他甩到肩上,然后伸出手:“来吧,布丽姬特。”
她摇了摇头,然后没有任何提示,直接从坐的那儿扑过来,又把他们溅了一身水。连贾拉都笑了。
“今天下午我带孩子们去海滩,你能完成一些工作。”布丽姬特说道,“我们会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看妈妈。”
“但是今天是周六!”周六是神圣的,即便在她工作忙碌时,即便在她读博期间。
“蒸汽朋克没有周六,或周日。”
芬恩把托比从肩膀上拉下来,交回给贾拉。他蹚水走到台阶处,爬上去,踏出水面时,湿透的衣服沉甸甸地挂在身上。
“嘿,记住,这是个好消息。”她在他身后喊道。
它是,确实是。但这一天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托比太小了,不能去全日制托管所。他只有两岁半。芬恩曾希望过几年再把他逐渐交给外界,他还没准备好放手。
“我会给你带杯咖啡,”她笑着说,“现在快去吧!”
看到他沮丧的表情,她游过去,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轮到你了,芬恩。我们都和你在一起。放手去做吧。”
她的头发束在脑后,睫毛湿润。天哪,她美极了。他紧紧抱住她,将她从水中拉出来:“我爱你,女人。”
“我也是,‘蒸汽朋克’。现在,去让我们自豪吧。我们去海滩前,我会给一些托儿所打电话。也许我们能在第一周招来一个保姆之类的。”
工作室整个上午都关着,空气憋闷。芬恩打开窗户,不情愿地穿上坚硬的工作服。在此之前,艺术从不曾被压迫过,但是埃德蒙德会盯着他。得知芬恩进度落后时,他很慌张,但也从实际出发,建议芬恩组装一个能打开并关上一扇门的独立机械装置——一扇不大的门。观众能穿过它,作为户外雕塑体验的一部分;当展览结束后,它可以被改装重组,做成第一件委托作品。它正好能提供客户想要的东西:一件安装在锻铁大门上的开启装置,从街上能看到,却无法开启;只有房子里的人确定他们想让拜访者进来,才会用远程控制的方式开启它。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芬恩想象不到的生活方式。
汗水从腋下滴落。先不焊接,他决定了。那是只有在清晨还凉爽时,或夜间才能干的活。他把零件铺在地板上,看看他还需要什么,希望上帝能让他复制出像《猫头鹰哨兵和龙侍卫》一样的作品。
他会习惯这种炎热吗?芬恩心爱的皮夹克开始在衣柜里发霉,这么靠北边的地方,几乎不需要过冬的衣物。而现在还没到夏天。九个月前,在二月份,他们就算好了到达的时间——为了配合开学时间,也刚好赶上最后一场热浪,当时他几乎快热死了。冬天则很舒适,夜晚凉爽,白天温暖。如果能一直像那样,他会很高兴。
他听到泳池里飘来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声、托比愉悦的尖叫声,还有布丽姬特的欢笑声;贾拉的声音几乎没有响起。不论艺术品有什么作为,都无关紧要,他提醒着自己:看看你已拥有的。
他再也不会忘记。在塔斯马尼亚,他把他的家人视为理所当然。他没想过他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也并不想冒险失去一切。桑德拉·诺依曼是布丽姬特最好的朋友,两个家庭经常聚在一起。芬恩非常喜欢她的丈夫汉斯教授,尽管他们并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贾拉和他们的儿子奥利弗一起玩耍。多年来一直是这样。芬恩不知道为什么,在诺依曼家里,在一个漫长的醉醺醺的夜晚,他和桑德拉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跟着她进了厨房,帮忙打扫,当他们在水池边臀部撞到一起时,他们都咯咯地笑起来,接着他们就像疯了一样亲吻。
他拉开她——比欲望行动得快,比理智清醒得慢——他像一只从水里出来的狗一样晃着头,他的下身胀痛着。他的妻子和她的丈夫就在隔壁房间,他们的孩子睡在楼上。
桑德拉盯着他,内疚地皱着眉头,突然间变得十分迷人:“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
但是它又发生了,还是两次。每一次都更热烈,更危险——更多的摸索,更多的肢体相缠,更多的碰触。
这件事让他大吃一惊。诚然,托比出生后,他们的性生活一直很平静——但他确信一旦他们再次开始正常的睡眠,他们的性生活就会恢复,就像贾拉出生后一样。他不知道桑德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有魅力,直到他意识到布丽姬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渴望地看着他了。
芬恩捡起一个齿轮,用手沿着边缘转动着。塔斯马尼亚是他的旧生活:高纬度地区漫长的白昼和漫长的夜晚、那些盘桓几小时的黄昏、那股寒冷,那些木制品、皮夹克和篝火,还有家人——兄弟姐妹、父亲。他想,是他们的爱尔兰血统的原因,布伦南家生来就属于塔斯马尼亚。
金属制品,似乎是他的新生活。跟住在看得到那些高大的塔斯马尼亚森林的地方相反,他现在定居的地方,是在热和压力的作用下熔化形成的。一座死火山弯曲的核心俯瞰着城镇,绵延数英里。现在他是一个焊工,而不是一个雕刻家,这个数字世界需要他的机器,需要这些榫和齿轮,需要一个装配工和车工变身的艺术家来提醒他们事物是如何机械运转的。
那就来吧。他在塔斯马尼亚一直都很快乐,他讨厌和其他的家人分开。但在布丽姬特发现他和桑德拉的事情后,她要求他们离开霍巴特。在感到有失去她的可能后,他会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