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容望着床前正为楚玹施针的妙龄女子,心下暗叹,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只见女子下针的动作干脆利落,快中有序,像是有过千万次的试练,毫无犹疑。
她眉眼从容,尤其是眸中闪烁的自信与认真,宛如夜空中散落的星子,熠熠生辉。
这女子,正是一柱香前,借口出门寻医,实则换回真实身份的云摇。
她并非无所顾虑,相反,她明白这根本就是一番自曝身份的作为,只是事急从权,依她一开始匆匆所探脉象来看,箭上的毒发作迅猛,效力极强,在楚玹严令保密的情况下,不尽快就医,恐有性命之虞。
况且,他的毒发作如此之快,也是因为他被箭擦伤而中毒后又运功为自己挡下那一箭所致。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云摇都无法置之不理。
方才,她细细一把脉,更是发觉此毒与瘟疫有所关联,心下便更沉重。
她总觉得,一切的巧合,从莫名的疫病到王府的刺杀,都在编织着一张大网。
今年药材的采收情况并不如意,所以她一早便特地求了师哥去邻国越饶采购,可惜悉数被劫,而后出现的疫病悄无声息而来势凶猛,所需药材偏偏又是银岫蓝这样难得的药草,如今寻安王又于自家花园遇刺中毒。
桩桩件件,细思极恐。
不过几息间,云摇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她一敛眉,便掩去眼中锐利,收针起身。
“大夫……”沈灵欢见状便要出声询问,却在目光触及凝容时又失声。
凝容倒没在意,替她补完话头:“大夫,不知王爷如何了?”她少见地蹙着眉,但眉眼间却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说着,她不禁望向床榻上面色苍白、尚在昏迷的俊朗男子,他剑眉斜飞,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增几分稚气,再没有平日的意气风发。
说到底,倘若不是为了顾及她的安危,楚玹完全有能力毫发无伤地避开。
凝容心下异样顿起,生出几许歉疚与动容,面上却不显分毫,看上去倒还是一贯的高贵自持,仪态端方。
“七叶断肠草。”云摇不咸不淡地回道,顿了顿,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色,才继续说:“无妨,可解。”
言罢,她径直走向黄花梨木桌,将生宣铺开,左手轻按,提笔便写下药方。
笔落,她又轻轻吹了吹,风干了墨迹。那宣纸上赫然是各味药材的名称,排列整齐,细到斤两,那严整而不失飘逸、流畅而不乏活泼的一手行楷更是引人侧目。
云摇将药方递给韩昭,嘱咐道:“一日两服,七日便可痊愈。”
韩昭立即上前,接过药方,又对凝容道:“王妃,卑职这就去抓药。”
凝容微微颔首,韩昭便飞奔出去。
沈灵欢见状,也不好再逗留,只说改日再来探望。
一时间,房中除了昏迷的楚玹,只剩下凝容与云摇二人。
云摇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走过去合上了雕花的紫檀木屋门,转过身,露出她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容。
如初春微融的雪,拂却春风,清寒未消;又暖人心弦,扣人心旌。
“公主殿下,您想救王爷吗?”
……
韩昭一出府便直奔药铺,按方子抓好药后却并未按来时的路返回,他几经辗转,步入一条偏僻的暗巷。
片刻后,暗巷自北数起第三间破旧小屋的木门被推开。木门很老旧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垂暮的老人口中嘶哑的叹息,只是,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一方的动静。
昏暗的小屋里,有一身形同他无二的男子昏倒在地上,手脚皆被绑住。
那男子还是少年模样,他双目紧闭,面露痛苦,似乎陷在无尽的梦魇中。
……等等,这少年竟与韩昭长的一模一样!
却见韩昭右手一抬,探向自己的左侧脸颊……
少顷,韩昭已经改头换面,手中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被他随意丢弃在脚边,“韩昭”的面容隐在黑暗里,但他若有若无的冷笑更深刻了他冷硬的下颔线条,不过一瞬,他薄唇微抿,再没有泄露出半分的情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只黑玉瓶,微微倾倒,随意又小心地倒出一小滴,使之稳稳地落在人皮面具上,霎时人皮面具便被暗火焚尽。
闪着的腥红色光点,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尤为诡异。
但一切痕迹消失殆尽,“韩昭”又取出一只白瓷瓶,这回他长手一扯,将昏迷的韩昭拉起来,打开活塞,将白瓷瓶凑近韩昭的鼻子,后者微微一吸气,顿时从噩梦中抽离出来,意识渐渐回笼……
不多时,韩昭便缓缓睁开了眼,但他的双眼尚且混沌,毫无焦距,一时间竟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呆呆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般:“王爷于后花园行刺,你及时赶到,却让刺客逃脱……”
黑暗中,男子露出了一个极其诡谲的笑容。
风吹开巷屋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吱呀”声,而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
韩昭站在繁华的西街,怔在原地足足小半柱香,直到目光触及手中的药包,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该死!将军还等着这救命的药呢!”说罢,他便匆匆跑回寻安王府了。
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完全落入了不远处楼中一角的鬼魅般的男子眼中。
那人的嘴角慢慢地扯开,一边歪起一个诡秘的角度,充斥着满满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