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现影像之后，李悠然就有些怀疑。因他抱回家的煞气，他不太敢下定论。直到倒地的大黄进入视线，他完全确定了老人的身份。
一路上，他与陈莫名没有说过任何话。规劝什么的对老人已经没有意义，可怜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最大的罪过。只有对待生命的尊重，才是一路无话的他们唯一所做的。
世界定格在了老人闭上眼的那一刻，不曾前进，也未有倒退。老人褪去了躯壳，永远停留在了时间长河之中。
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与生前的联系开始断裂，情欲飞速逝去。直至将近空无一物，只留下了对投毒者的怨恨。
无助与彷徨作了他的身躯，悔恨与狂躁成了他的头脑。
他睁开双眼，化为了恶鬼。
脚下是他腐朽的驱壳，驱壳旁边的是他过去的伙伴。可这对他，已然不重要。他想找出投毒的人，想给予其重罚。但也是他愧疚的对象，阻止了将使他成为恶鬼的最后一步。
在水泥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光芒。那光芒是多么明亮，以至于成为鬼的他都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
透明而又熟悉的身影下，金黄色的毛发于空中舞动。已无身孕的它，还回了十分矫健的身躯，镰刀般的尾巴骄傲地向上翘起。
它不再需要为了性命而乞讨，褪去了生存本能的它，完全地做回了自己。
“大黄。”
此刻，老人双目中的漆黑仿佛被洗刷殆尽。他奋力地抬起自己僵若木枝的双手，想要去触碰那团光芒。可在即将要触摸到它的时候，老人停下了。
“呜、呜……”它的声音像是规劝。
老人的大脑中凭空出现了许多他未知的事物，禁忌化为两个血红的大字悬在了他的心头。一旦触碰，便是融合。一旦融合，就无法到达彼岸。他不能害了它。
“呜、呜……”再一次响起了它的声音。
可它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老人看见了，在它的身后，有着一只小奶狗。与大黄相同的毛色，更加出众的面相，唯独它的身体，很淡。
仿佛将要消失一般，它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大黄的身边。生涩地坐下后，静静地看着老人。
可刚出生的它实在太过弱小，仅仅看了这个世界一眼，生命便已走到尽头。它的身躯开始化为灵氲，向着空中飘去。
老人再也忍不住，他用双手接住了它，而入梦符的影像也在这一刻停住。
李悠然拨开眼前树枝的遮挡，从桃田中走了出来。陈莫名与老人互相打量着，没有说任何话语，大概都不愿意去打破这份宁静。
“哎！”
李悠然暗叹口气，凝视了一会水泥地上扩散的刮痕。
尽管很慢，可从未停止。
看来这个坏人，还是得我来当了。
于是，李悠然向陈莫名问：“业魔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你准备怎么做?”
“我还能说什么？”陈莫名的双眼中尽是纠结。
“那么，在他离开之前。”说着，李悠然从裤兜拿出了一捧被布包着的土，将其放在地上后向桃田中招了招手，“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李悠然呼唤的，正是大黄。之前，他要跟踪陈莫名时，大黄就好像猜到了什么一样，不停在李悠然的腿边晃来晃去。没有办法的他只好带上了大黄，以及那一捧被煞气沾染的土。
再一次见到主人的它，兴奋地摇着尾巴。但它没有再上前，仿佛知道老人的心思一般。
“大黄。”
一瞬间的光芒让老人失了神，他连忙缩回了想要触碰的右手，快速地后退了一步。不需要对话的他们，只好静静地互相望着。他们的视线接触了很久，可对他们来说，其实一个目光就足够表达他们之间的任何。
做完这一切的老人，看向了李悠然。他的眼神很平和，又仿佛能够洞察一切，叫人有些不自在。
“谢谢！”从死者口中说出的最为真挚的话语。
“那一捧土是我给它留的。”不需要李悠然提问，老人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不想它伤心，待会你能帮我把它骗回家么？”他说的家，一定是在湖岸边那颗幼柳之下。
“我……拒绝!”少年的回答，优柔却又庄重。
也许任何事情李悠然都会接受，可唯独欺骗，在这种情况下他决不允许自己答应。
“也好。”
说着，老人仿佛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是良心的偏见，还是责任的假象？对它，到底什么是残忍？眼前残酷的现实，还是活在欺骗之中？
“你愿意亲自跟它说么？”
李悠然的意思很清楚，若是老人做不到，便由他来。
“我来。”老人下定了决心。
于是，李悠然绕了个圈，走向陈莫名。示意他后退几步，将有限的空间多让给他们一分。水泥路上的刮痕已非常明显，它不仅在横向扩张，也在纵向延伸，甚至还能在空气中看见银白色的波纹。
大黄无法靠近老人，只好停留在离他2米的地方。
“都怪我的一时冲动，害了自己也害了你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那个小伙子吧！”
大黄垂下了尾巴，没有其他表示。
“要是我能狠下心把你拴起来，那该有多好。”
说罢，老人愣了一会。自己已无可交代的事物，再多得情感传达也无济于事。
那，就这样吧!
随后他看向陈莫名，说：“应该是你吧？可以结束我的人。”
看着眼前这早已越过界限的人，陈莫名复杂地点了点头，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我们俩都……”
“婆婆妈妈的!你还在等什么？”老人的呵斥充满着逞强，像是回到了年轻气盛的时候。
“我知道了。”陈莫名深吸了一口气。
无业符上幽蓝色的火炎再次燃起。它无需介质、无需温度，仿佛一团光芒，附着于此岸，位宁静中跃动。
“等等。”
打破气氛的声音从少年口中传出，令陈莫名不禁瞪大了双眼。
“还有一个问题，你去过桃田么？”
尽管李悠然十分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打断他们，可他还是要弄清楚。
“没有。”
“问完了？”陈莫名埋怨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暴揍少年的冲动。这货绝对是魔鬼，我好不容易准备好了，又要让我再去面对一次。
“对不起，麻烦你了!”说着，李悠然别过头，不再去看陈莫名的一张绿脸。
“小混蛋!”陈莫名将心中的不贫直接扔了出来。
“这样不是挺好的么？都哭丧着脸难看死了。”看着拌嘴的两人，业魔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原来你也是个混蛋!”
“哈哈！”
伴随老人爽朗的笑声，一道蓝光亮起。空气将银色弧线一根根地绷断，水泥地止住了无休止扩散的划痕。炫目的光芒在老人处化成一团人形火炎，无数蓝色的柳絮从中飞出。
“结束了……”
失神的双眼空白一片，垂下的右手无力晃动。陈莫名抬起头望向天空，于叹息中苦笑了一番。
沉默中，火炎再无痕迹，柳絮消逝殆尽。
“大黄，该回去了。”
说着，李悠然默默地将水泥地上被煞气沾染的土收了起来。这是老人唯一的痕迹了，也是他到达彼岸的可能。
“你的家方便待客么？”回过神的陈莫名看向少年。
“待客?我家又没什么东西……”
“借我自闭半天就行。”
“没问题。”李悠然毫不犹疑地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首要便是让婉仪藏起来。之前跟踪陈莫名时，李悠然怕被发现，就没有带上她。所以这次李悠然实在难以搞定那个女人，于是陈莫名在一楼白白等了三十分钟。
“二楼阳台借你。”
“你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怎么会呢?还有我是主，你是客。你得听我的。二楼风景很好，非常适合你自闭的。”李悠然开始扯开话题。
“哼！”陈莫名有些傲慢地接受了解释，随后便独自去了阳台。
“事情好多!”李悠然叹了口气。不仅这个道爷难伺候，他还要弄好大黄的家。
大黄的家依旧在湖边幼柳旁的灌木从中。只是这一次，李悠然给它塞了一个塑料箱。箱顶覆着草藤，空面朝西，向着幼柳，而老人正好埋在幼柳之下。在幼柳旁边，李悠然又移栽了一颗小桃。按陈莫名所说，把煞气搬进家也不是不行，种棵桃树镇邪就行。
在湖边将双手清洗干净后，李悠然便决定去卧室休息。
只是二楼的人着实有趣，让他暂时停下了脚步，观望了一会。此时的陈莫名正盘坐在躺椅上，禁闭着双目。嘴中不停念叨着什么，活脱脱像一个神经病大叔。
李悠然摇了摇头，自己不也是经常这幅样子么？一个人的话……
对于宅男来说，床大人永远是最亲近的。他们可以不要椅子，可以不要食物，唯独不能缺了暖床。躺上床的瞬间，就仿佛回到了母亲怀中一般，褪去一切疲累与浮躁。
“好累啊！”
李悠然将头埋入枕头，伸了一个超长的懒腰后，他终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血量开始回复。随后他回到平躺的姿势，陷入沉寂。
“发生什么事了？”凭空出现的头颅，半个身子还在墙中。
“鬼啊！”
“不是你让我藏起来的么？”婉仪鼓了鼓脸颊说。
“是这样的……”李悠然将事情经过一字不漏地说给了她听。
“你怎么看?”她的问题很尖锐，却无法拒绝；她的目光很清澈，故直达人心。
“大概，谁都没有错。”
他自然是不会说出，错的是世界这样的话。但若是非要分出对错的话，那就只有世界来背锅了。可世界是错不了的，那么这份沉重，只有活着得他们来承担了。
“也许，我做得已经是最好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