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礼貌地敲了敲了自己卧室敞开的门。
发现，此时婉仪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半透明的身体，仿佛一片树叶，浮在床单之上，未令它下凹一毫。
“我有个问题问你?”李悠然觉得还是直接开门见山比较好。
“鬼么？不用管就好。”她没有开口，但她的意思却清楚的出现在李悠然的脑中。
“唉?”
“不用惊讶，本来就已经没有躯体的我，开不开口都差不多。之前，我只是在意念交谈时，多动了动嘴而已。”
“真方便呢？”李悠然摸着下巴感叹说：“那我可不可以也这样?有其他人在的话，自言自语也不太好。”
“可以阿。你在心中想出要对我说的话，然后我能知道了。”
“那我试试。”
于是，李悠然在心中勾勒出她的样子，然后随便默念了几个词：莫名其妙、无理取闹，没事你闹什么变扭。做完这些后，他像是有些期待地对她说：“怎么样?听见了么？”
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盯向了他，眸子中透露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咳咳！”李悠然连忙打了个哈哈，右手背到身后，转头看向窗外，想要“萌”混过关。
“好了，说正事。对付恶鬼的方法不是没有，但大多需要积年累月的学习，或者付出很大的代价。”她樱桃般的嘴唇轻启，俨然张嘴说话是她的习惯。
“多大的代价？”李悠然已经自动忽略了前一条，积年累岁的学习代表着无法在近期发挥效果。
“生命。”
“你这跟没说不是没区别么？”
“那谁让你没事把煞气带回家的?”婉仪从床上坐了起来，鼓了鼓脸颊说。
“早上还要我帮蛾灵，现在又让我把犬灵拒之门外，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李悠然右手插腰，有点无奈地说：“你就这么讨厌鬼么？”
她没有说话，可微蹙的眉头却表示着李悠然说到点子上了。
“按你的说法，死后还有欲望的是鬼，可每个人都有欲望。而且，犬灵的主人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因为它而情绪失控，突发心脏病。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让我进入它的过去。现在，我撒不了手，就是想管他们。至少也要让他们消散的时候，呆在一起。”李悠然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兜了出来。
“我担心的是你啊！白痴。”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盖过了一切。
“蛾灵的事情其实我也在后悔，为什么我会脑子突然发热，非要你答应呢？活着的你，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位都重要。你现在明白了吧？”
对于李悠然来说，这份话语太过沉重，以至于无法接续，他只能呆呆得看着她。他突然想起，她自那年夏夜起便一直跟着他。也许，她早就把他当成了亲人?
“你，还要对付恶鬼的方法么？”良久，她出声问。
沉了沉心，李悠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从烛阴说起。之前我说过，您能看见我一部分原因是烛阴。”
“烛阴不就是烛龙么？”李悠然从网上看过，只知烛阴是烛龙的另一个称呼，其他的也没有过多了解。
“《山海经》上曾记载。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它既是神物，又是现象。司掌着黑夜白天，四季轮回。为了防止世间乱套，它从未在现实出现过。于是，耐不住寂寞的它，只能在人们的梦境中游走。”
“你是说它在我的梦中?”李悠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没错，烛阴选择了你。从未停歇、且有自我意识的噩梦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这跟对付恶鬼有什么联系？”
“这次对付恶鬼，你要用到的，是那个具有自我意识的梦。你不是能在梦中看见蛾灵么？相同的道理，你也能在梦中看见恶鬼。想要对付恶鬼，你就要把它拉进你的梦里。”
“拉进梦里？”婉仪说得并不难懂，李悠然知道自己能够控制梦境，也就是说把恶鬼拉进梦里做掉就可以了。但是，“具体要怎么做?”
“拉进梦里后，你就想尽一切方法对付它。只要它在你的梦中死了，它就真的死透了。”
“想尽一切方法?这不就跟没说一样么？”
李悠然叹了口气，看来到时候还得看自己。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问出把恶鬼拉进梦里的方法。如果恶鬼拉不进梦里，一切免谈。
“怎么把它拉进梦里?”
“在它面前睡着就可以了。”
“怎么可能!”
见李悠然一副处境窘迫的样子，她“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随后说：“唬你的，只要接触它的瞬间，进入白日梦的状态就行。”
白日梦是想来就来的么？怎么看都很难啊！李悠然暗自在心中嘀咕了下后，说：“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有啊!”听完李悠然的话后，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神气起来，说：“还有放弃啊！”
李悠然摇了摇头，沉住了心。看着面前得意忘形的身影，他决定反击，于是面无表情地说：“你捉弄人的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
“太什么？”
“我刚才说什么了么？”李悠然挠了挠后脑勺，表示不知道。最后三个字他是用意念传达的，反正他没开口，使劲装傻就可以了。
“你给我说清楚点!”
于是，在一片祥和中。时间过去两日，依旧没有恶鬼的踪迹。
“那如果没把恶鬼拉进梦里呢?”
“被它附身喽，然后性情大变，最后死翘翘。”
“你说话的语气真是不着调啊！”
这两天，李悠然可以说是安排得满满。白天李悠然以婉仪为对象，学着将鬼拉入梦境的方法。晚上，便在阳台休息，方便盯着河边。其中最令他意外的是，婉仪在他的梦中竟拥有实体。所以，尽管李悠然不停地重复着白日梦，也未曾觉得无趣。
只是今夜，空气有点过于闷热。云层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浓厚，月亮已不见身影。屋外十分安静，只剩下雷声，与它短暂的亮光。
“要下大雨了。”
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李悠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中雨的气息依旧没有出现，反而那份闷热愈加狂躁起来。令人作呕的气息在窗外不停蔓延，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轰!”直至雷光划过长夜，降雨润泽万物。落在屋顶、落在阳台、落在小湖，世间只剩下了雨的声音。
“你感觉到什么么？”思索无果的李悠然，只好去问一旁的婉仪。因为按道理讲，这种雨下之前，必定会有一股清凉的雨气。
“没有，就是有点奇怪。今夜的灵，好像都不见了。”
经婉仪一提醒，李悠然才发现。平日里，空气中成群结队的昆虫灵，以及夜晚小湖中泛着七彩光芒的鱼灵统统不见了，就好像故意躲了起来一样。就连那份常驻的灵氲都几近透明。
“难不成是雷雨的原因?”
“不是的，你看见死后世界才两天，所以你不知道。雷雨，是不会让灵躲起来的。至于鬼，哪怕可以让灵躲起来，它也不会让灵氲淡到这种程度。”
“那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你先把北边的窗帘拉起来。”
这个什么都懂的女人，竟然也会有不知道的一天?李悠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按她的要求将北面的窗帘拉了起来。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北面远处的灵氲竟没有褪色，依旧如平日里一般。再远甚至可以见到接连不断的鸟灵群，仿佛有界限一般，徘徊在一处。
“看来，是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灵……”无声无息出现在李悠然身旁的她，嘴里像是在念叨什么。
“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你不也是灵么，就没什么感觉吗?”李悠然明白自己的问题有些苛刻，但他还是想问清楚。
“没有。”她的回答简洁且肯定，随后又说:“问题的大致中心应该在桃田，或者运河。你要去看看么？”
此时，窗外的雨势依旧。而窗上的雨点也开始密集起来，迟来的风终于开始带走闷热。
“那就去看看吧！”
尽管心中对她给予的选择有些疑问，李悠然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的想法。
在穿戴雨具时，李悠然不禁问她，“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变成灵的那一刻，许多东西就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她的回答勉强解开了困扰他两天的问题。
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雨衣上。僵硬的套鞋不时渗进泥水，硌脚且又湿黏令人十分难受。
现在，他已经到了桃田之中，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事物。只有雨声、雷声、风声，枝叶的拉扯声和桃子的落地声。
试图挪了挪已经陷入湿泥的双脚，李悠然忽然发现。本黑糊糊的云层渐渐出现了灰色沟壑，雨势开始变小。
“好了，该去河边了。不知道，我的脚印会不会留下，被当成偷桃子的可就不好了。”用自言自语来掩饰了一下内心的不安。毕竟李悠然还没有亲眼见过鬼，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而且，按婉仪所说，说不定是一个比恶鬼更厉害的东西。
“害怕了？”她微微上扬是嘴角明显是在捉弄。
“切，怎么可能!”李悠然有些倨傲地反驳后，向河边走去。
走到运河边时，雨势已经褪去，只剩下了黏人的小尾巴。云层变成一条一条的，月光从中渗了出来，照亮着大地。湿闷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雨夜的清爽。
“没有异常么？”
李悠然看向运河四周，除开灵氲的淡泊，其他并无反常。
“悠然，别看河面。”此时，她急促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李悠然的脑海。
“什么情况？”阻止了开口的条件反射，李悠然用着意念对她说：“河面有什么东西么？”
“它看见你了，现在按你来的路往回走，千万别去看江面。”脑海中，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何时，她已附在了他的身上。
一阵恶寒从背部升起……
黑暗中绝对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于未知的恐惧压抑住了他想要回头的诉求。“扑通、扑通。”心脏跳动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见，一股滚烫的鲜血吊在喉头，仿佛失去了叫喊的力气，只能在僵硬中迈开步伐。
四周的一切都沉浸了下来。
只留下了内心的躁动，无可抑制的躁动，在恐惧之外包了一层薄薄的膜。
“深呼吸!”
李悠然勉勉强强将自己的内心稳定在崩坏的边缘，试图将自控不能的步伐收得再稳健一点。也多亏他常常对抗自我的过去，才能做到强行无视恐惧的本能。
可如芒在背的感觉随着时间却愈加得显著起来，浓厚的寒意直接刺透了被汗水浸湿的衣衫。
一步、两步……
平日里不会关注的细节，在此刻的大脑中显著异常。一切有助于逃脱的信息，它都不会轻易放过。
稍微远离河边一点后，李悠然依旧不敢回头。可他心中的压力已达顶点，只得用意念谈话来转移注意力。
“婉仪，到底是什么东西？”
“业魔。”
“业魔？没听你说过。”
“一种触犯禁忌的鬼，或者灵。”
“禁忌?”李悠然用意念传达着疑问，连同类都可以食用的它们还能有什么禁忌？
“禁忌，是指鬼与灵的融合。之前我也说过，无欲无求者为灵，凭心而动者为鬼。灵与灵的融合，鬼与鬼的相食都不会产生本质的变化。唯独鬼与灵，一旦融合，它们就会变成无为而无不为的状态。不需要主观意愿，就可以行诸恶之事。不需要附身，就可以影响身边的一切。只要吞得够多，甚至可以扭曲现实。”
“扭曲现实?”这是李悠然第一次了解业魔。扭曲?到底是怎么个扭曲法，这四个字着实让李悠然内心为之动容。还好，他已经进入了桃园，重重枝叶的遮挡让他的内心稍稍为之平复。
“即使业魔具有自我，它也会无意识地去扭曲身边的事物。之前，叫你不要看他也是因为这个。”
说着，婉仪解开了附身的状态。她终于不用为了躲开业魔视线，而感受四肢传来的沉重之感。
潜意识?突然李悠然联想到了心理学中的一个名词。自我无法操控行动，那么剩下的除开解离症，就只有潜意识浮于表面，类似梦游一般的行为。假如刚才我看它，它的潜意识就很可能把我当成敌人?
“他还有意识么?”李悠然问。
“不知道，看情况应该是鬼吃了灵。如果是灵吞了鬼的话，他可能就会向你打招呼。然后聊得正欢的时候，你就身首异处了，说不定你还会被神秘力量绞成麻花。”
“有这么恐怖么？”看着试图扮鬼脸的少女，李悠然有些无奈。不过，也多亏了婉仪并不标准的鬼脸，他放下了心中名为恐惧的大石。
“当然。不过这种情况它要吃得足够多才行，看灵氲的稀薄程度，它差不了多少了。”
“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少年再正常不过的询问，放在这种情形简直就跟自杀的想法没两样。
“你不是喜欢撒手不管么？”她双手叉腰反问道。
“人是矛盾的集合体。”这种时候，就该搬出一点名言，管它是鸡汤还是警句，再配上自爆大法简直叫人无法反驳。于是，李悠然又说：“你也知道，平日里我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所以我说的话一半你当放屁就行。”
“这事用不着你犯险。在神职界业魔人人喊打，你只需要跑他们官网放一点消息就行。”
“官网、官网?”李悠然反复念了几遍，“怎么看都有些，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现在都已经两零二二年了，你的思想怎么还像一个老顽固？连我这个死去的家伙都比你前卫。”她的言语中好像充斥着讥讽。
可恶！竟然被一个“老阿姨”嘲讽了。
尽管心中如何咒骂，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这也是李悠然的天赋之一。并不是他有意要这样，只是他天性使然。他不大习惯说脏话，只是有的时候脏话反而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回到家，已是12点。
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还回了干净清爽的自我。随后，李悠然便要将业魔的信息传播到各大神职人员的官网。
“首先，将自己的ip隐藏一下。”
对于李悠然来说，这是必要的步骤。业魔这种东西不是平常人能知道的，若是有人顺着网线找到他家，估计他就不得安宁了。不过，按婉仪的说法，他完全可以不需要这么谨慎。
“震惊，柳南镇桃花乡竟现业魔——来自小猫喵喵叫。”
首当其冲的，是真君网的帖子区。其中大部分都是讨论风水算卦的帖子，但也有小部分是关于鬼灵的帖子。根据李悠然这两天的亲身经历得出，有一部分帖子并不是虚构的。还好，发帖没有等级要求。
于是，他随便注册了个账号。用着瞩目的标题的同时，给帖子配了一张黑漆漆看不大清的图。至于内容，他就围绕碰到业魔时的感觉来写。然后照着这个模子，李悠然来来回回“水”了十个网站。
“希望，有人会注意吧!该去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