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年前，蜀山之巅。
天空乌云翻滚，怒风嘶吼，不时有幽蓝的闪电划过云层，惊雷在头顶炸开。
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砸在山顶上站成三角形的三人身上，然后不着痕迹地落下，仿若落在透明人的身上衣着未湿分毫。
红艳似火的赤发，幽暗的紫色眸子，五彩的霞衣纷纷扬扬在风中飞扬。
赤红色头发的少年，眼眸中是无限的桀骜不驯。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紫眸少年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嘴角扬起好看的笑意，头上突兀的犄角衬得他绝美的容颜多了些可爱。
乾坤镜在赤发少年的手中不停地转动发出咻咻之音。
紫色眼眸的少年眼神无一刻离开过五彩霞衣的少女身上，他那倾倒众生的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仿佛世间所有的情绪都表达不出他想表达的情意。
紫眸少年背后深紫的羽翼偶尔挥动一下便在空中骤然出现龙卷风。
五彩霞衣的少女拿着一柄泛着彩光的霓虹剑，剑尖指地面愤怒地看着紫眸少年，清秀的小脸上眉头紧皱。细看下她的背后竟也有一对羽翼，五彩的羽翼衬着五彩的霞衣犹如画中走出的落落仙子，惊艳众生。
三人绝美的容颜令天地失色，万物无光。
“孟怅哥哥，为什么？”五彩霞衣的少女眼中的怒意变成了急切。她不相信一直宠她，爱她、陪伴她十几年，甚至被她当亲哥哥看的人会为了盗取蜀山的山河斧，暗杀了蜀山守护山河斧的两位长老，还重伤了她师父玄芷道人。
“对不起，我不能说，阿瑕妹妹。”被称作孟怅的紫眸少年面露难色，眸中的紫色愈加重了。
“我说小不点，你别再跟他废话了，我老早看他就不像好人。不对，是不像好鸟，也不对，是不像好凤凰。”赤发少年薄唇微张嘟囔道。
五彩霞衣的少女断瑕恨恨瞪了他一眼，她也是凤凰一族好不好？
赤发少年见她不大高兴了，忙改口：“小不点，我没有说你不是好凤凰，我只说他。”明明已经一千多岁了还这么为老不尊，跟个孩子似的，心智都没她一个十几岁的人成熟。
断瑕撇了撇嘴不去理会他，转头继续盯着孟怅：“孟怅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若是有苦衷说出来就是，只要你说出来，我会跟重语大叔一起去帮你跟师父求情，网开一面的。”
她口中的重语大叔正是那有着一头风骚赤发的少年。
孟怅摇头：“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再去求情做什么？你不要再拦我，否则——”他目光一寒，断瑕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嘴一撇，晶亮的眼中有了雾气。
“孟怅哥哥是想杀了阿瑕吗？”
孟怅微微低下头，他怎么会想杀她？
“好，既然你不想留下山河斧，那就把人留下来吧！”重语冷哼一声握紧乾坤镜默念口诀，一道红光从乾坤镜内射出朝着孟怅照过去。
乾坤镜不仅能看到六界内过去所发生的事情，还是件能让人睡眠的法器。
被它的红光照到的人轻者昏迷三个月，重者昏迷三年，或者十年不等的时间。
确切地说具体受害者昏迷的时间也是依据其法力而论。越是法力高强，昏迷的时间越短。若是凡人被这么照一下，睡上个十年都是少的。
断瑕一跺脚，清灵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大叔你快住手，孟怅哥哥昏倒了可就很难醒过来了。”要知道上次四方神之一的白虎战神西饶神君跟重语打赌，说他在乾坤镜的照耀下绝对不用一盏茶的工夫就可以醒过来，结果直到三个月后他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以西饶神君那么高法力的人都要睡三个月，断瑕真担心孟怅哥哥会不会睡上三年。
“放心吧，小不点，我有分寸，只让他睡上三个月就好了。”重语对她会心一笑。
该死，是不是有鼻血流下来？断瑕慌忙去摸鼻子。
还好，还好，这次没有流鼻血。
那个妖孽大叔真是，唉，为什么笑起来这么好看？
分神间就见那道红色光束突然化为无数小光束落在孟怅身上。准确地说该是落在孟怅挡下的结界上，宛如一个透明球体上泛着莹莹红光。
诧异，两道诧异的目光落在孟怅的身上。乾坤镜的光束居然被挡下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咻——”结界内的孟怅双手展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贴在结界上的红光突然全部消失了踪影。
紫色的羽翼在狂风中舞动，流光溢彩。
一个惊雷在断瑕上空炸开，她惊得大叫一声慌忙蹲下瑟瑟发抖。
她抬眼看重语，重语朝自己这边看一眼，眸中露出鼓励之色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神色。矛盾、隐忍，最后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深呼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孟怅面前。
重语手中的乾坤镜缓缓举起，孟怅的眼中有得意之色，仿佛即将得到自己心爱的东西那般会心一笑。
又一道闪电划过，闪得人眼睛睁不开。
断瑕吓得几乎将头快缩进肚子里了。紫色流光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朝断瑕奔过来，想像以前一样把她护在怀中。
滚滚雷声伴随着狂风怒吼，断瑕似乎听到一声微微叹息，忽地抬起头就看见孟怅往自己这边飞来，而后面跟着穷追不舍的重语。
重语面色微寒，乾坤镜中似有红色光柱照向孟怅背后漂亮的羽翼，眼看孟怅就要到断瑕面前，孟怅白皙修长的手已经伸到断瑕面前。
断瑕口中的小心还未喊出口，就见孟怅全身紫光暴涨将红色光柱挡住，面色冰冷杀气漫天。原本伸向自己的手突然幻化出一柄透明如琉璃般的长剑，一转身，剑直直刺向身后的人。
“轰隆隆——”一阵惊雷在上空响彻。
“不要，孟怅哥哥。”
断瑕的声音没在震天的雷声中。
刺眼的红紫光交错，长剑几乎没柄。血顺着剑锋流淌、落下、混着雨水消融。
似乎连风也哀怨起来，吹乱紫色少年的发髻。原本衣裳未湿寸缕的少年，一瞬间雨水将孟怅全身打湿。
紫眸中有水雾弥漫，面前的人对孟怅挤出一丝笑意：“孟怅哥哥。”刚才在出剑的一瞬间一道五彩光华刺痛了孟怅的眼睛。
她竟挡了他那一剑。
孟怅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落在她胸前浸湿的红。断瑕纤细的手握住孟怅的剑也仿佛握住了孟怅的心，痛得不能呼吸。
“阿瑕。”他失声喊着。
“不要……伤害……大叔。”她艰难地从口中咬出几个字。
“小不点。”
“重语大叔，我没事。你忘了我有治愈技能？很快会没事的。”断瑕如往常一样嬉笑着，一张口一股鲜血从她口中流出。
紫色蔓延到整个眼球，“啊——”他怒吼一声，身上发出一阵金紫色的光将重语震得后退好几步。
断瑕如秋风中飘落的叶儿缓缓倒地。
两人一起去接她即将倒地的身体，孟怅快一步抱住她瘦弱的身子跪倒在地。雨愈加大起来，似乎也在为断瑕悲伤，又似乎在冲刷孟怅的罪孽。孟怅竟伤了她。
“小不点，小不点。”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重语蹲下握住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快用治愈技能啊，你为什么不用，再不用血就要流干了。”重语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可那明明是自己的声音。
重语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悲伤过，他还没有替她完成儿时的梦想。
断瑕说：“重语大叔，你等我，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这是她十岁时的梦想，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也是重语以后的梦想。
重语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他想这次回不周山就向她提亲，却没想到遇到这件事情。
断瑕有气无力地指着他头上的犄角：“重语大叔，这个，好难看。没有，没有犄角的，大叔，更好看。”
重语单手结印朝着额上的犄角各点一下，犄角随即消失，露出光洁的额头。
“小不点，这样可好？”重语指着自己的额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断瑕缓缓伸手摸上他的额“咯咯”笑起来。
“孟怅哥哥，咳咳。”又一股血从她口中溢出，孟怅抓住她冰凉的小手。
“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你就是。”
“轰隆——”
孟怅慌忙替断瑕捂住双耳，口中念叨着：“阿瑕不怕，孟怅哥哥在你身边。”以往无数个雨天，她都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吓得缩进他怀里。
这次她未吓哭，孟怅先哭了。
他这一剑下去，无药可解。
若是在以前，也许她扛得住这一剑，只是现在她凤凰一族的治愈技能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这么傻？他不值得你拿命去挡。”断瑕缓缓伸手捂住孟怅的唇。
“若阿瑕遇到危险，孟怅哥哥会怎样？”孟怅张了张嘴，断瑕露出惨淡的笑，孟怅哥哥的心意她如何不知？
孟怅怎么忘了她是一直喜欢那条龙的，他怎么忘了她会冒死去救重语？孟怅嫉妒得快疯了。
孟怅看到她怕雷的时候求助的眼神第一个投向的不是他，而是那条龙。
十几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过后凤凰一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涅槃技能，而龙族则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犄角。那对犄角是重语幻化出来的，只是，断瑕的治愈技能再也用不出来了。
凤凰一族每五百年涅槃一次，而现在凤凰一族不仅过了五百年不能重生，连法力也被禁锢了。
重语紧紧抓住她的手，他开始后悔，要不是他非要她下凡到蜀山学艺，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小不点……”身边两个傲气、从来不服软的少年，此刻泣不成声。
断瑕看着孟怅：“孟怅哥哥，把，山河斧，还回去，好不好？你，你就看在，我快死的，分上，答应，答应，咳咳咳，咳咳，我最后，一件，事情，好，不好？”她几乎每说一两个字就要停下来，或喘口气，或咳嗽两声。
断瑕低声叹口气，虽然自己快要死了，不过也算值得了，重语大叔居然这么深情地握着她的手。
她用力地抓住重语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温暖。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重语的爱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重语第一次到不周山如神邸的时候，还是重语捏着她的脸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又或者是重语拉着自己骑在他身上腾空的时候吧！十岁的她就知道她对他的那一阵眩晕不仅是飞上天空时，也将是她以后甚至整个人生中。
有些人只一眼便是一生。
只是，重语这条龙的断袖癖好她早已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她还是陷进去了。
就如她猜不中开始一样，也猜不出结局。
最后一抹笑，送给今生她爱但不爱她的人。
一只手被一个人握住，其实想想能这么死，倒也不是件坏事。
“我做好准备了，我先去死，你们随意。”她如往常一样逗俩人，这一次谁也没有笑。
重语握住她的手想说：“小不点，等我们回不周山就成亲可好？”话刚到嘴边她的手就从重语手中垂落。
重语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个字。
那日，蜀山之巅，两个日后叱咤风云的少年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