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大早,钟妙离在闹钟声里醒来,快速收拾停当。和她来到这里那天一样,钟妙离穿了一件白色T恤,罩着一件薄单宁外套,穿了一条舒适的牛仔裤,脚踩一双白色空军一号,这样舒服的打扮比较适合坐飞机,毕竟要在狭小的机舱空间里待十几个小时。
最后一次在洛杉矶看镜中的自己,钟妙离感觉两个月前刚到这里的那天恍如昨日。
钟妙离走到餐厅,打算热杯牛奶吃个面包当做早饭。在她走进餐厅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程往正坐在餐桌旁。今天的程往穿了一件有暗暗光泽的深蓝色衬衫,衬衫下摆束进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短靴。
“早上好,”程往先开了口,“我送你去机场吧。早餐吃三明治可以吗?”说着,程往把一份看上去刚刚做好的三明治向前推了推,邀请钟妙离落座。“我……我坐地铁去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钟妙离连声拒绝,不想这样麻烦别人。本来她就计划今天独自步行去地铁站,然后乘地铁到机场。
“是我不好,”程往抬手摸了下脖子,看上去有点尴尬,“我应该昨天跟你说的。但是一忙聚会的事情就给忘掉了。你还给家人朋友买了礼物吧?需要带的东西应该比来时更多了,我去送你更方便一些。”钟妙离还想推辞,一抬眼却看到程往正用那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深琥珀色的瞳仁映着晨光,让程往提出的要去送她的请求显得格外诚恳,不容拒绝:“就让我去送你吧。”
于是钟妙离去给自己热了牛奶,坐在程往对面,把那份程往刚刚做好的三明治当做自己的早饭。钟妙离没忘了问一句程往是否吃了早饭,程往给了肯定的回答。
事实上,当程往昨晚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告诉钟妙离自己要送她去机场时,真的后悔不迭。连声暗暗问自己怎么会忙糊涂,怎么会忘记。而后想到钟妙离定是打算独自去机场,路程较远,一定会很早起床。
于是程往就给自己定了个早起的闹钟,快快洗漱收拾停当,又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餐,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便坐在餐厅留意着钟妙离的动静。
这顿早餐有些安静,坐在晨光洒洒的餐桌前可以听到窗外树上的鸟鸣,是晨起的鸟儿在交谈。钟妙离大口吃着程往做的三明治——不得不说很是美味,偶尔抬眼打量着他。
今天的程往看上去依然是那副干净舒爽的样子,面色平静,坐姿端正。此刻他正微微侧头望着窗外,侧脸被晨光照亮,长长的睫毛末端像是半透明,折射着毛茸茸的光芒。
钟妙离不知道次是的程往在想些什么,不知道程往为什么主动说要送自己去机场,不知道自己出了礼貌的感谢还可以表达些什么。
睡了一晚,昨天在浴室花洒下任水流冲刷泪痕的钟妙离,此刻看起来已经平静很多。睡眠就是这么神奇,只需一晚,不论之前的哀痛、狂喜、悲伤有多么激烈,一觉睡醒之后,就会意识到“又是新的一天”。睡眠像是熨斗,熨平情绪,起码让波澜不再明显。
程往转过头来,正看到嘴巴被三明治塞得鼓鼓囊囊的钟妙离,微微笑了,眼神温柔。“慢慢吃,不着急。开车去机场很快的,你是十一点的航班,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
钟妙离有点不好意思,她确实是因为担心时间有限,所以才吃得着急。听到程往这么说,看到他尽力忍耐却并没忍住的微妙笑容,钟妙离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丝傻气。不过钟妙离并没有放慢速度,决定继续快快吃完这顿早饭,至少能显得自己惜时而果断。
吃过早饭,程往帮钟妙离把二十八寸行李箱放入自己那辆汉兰达的后备箱。两人便启程去往机场。
路上,钟妙离像之前一样,坐在副驾驶,却没有主动挑起话头。
“妙离,你回国之后就直接入职开始工作吗?”程往首先打破沉默。“嗯。”钟妙离低声应着。
此刻坐在这辆过去两个月渐渐熟悉的车里,钟妙离回想起了不久前的经历。那时,车里有七个人,也是程往开车,也是自己坐在副驾,有说有笑,心情轻松。现下,车里更加空旷,身旁也是程往,钟妙离的一颗心却仿佛冰山入海,有点冷,有点沉重,有点不明白。
“妙离,工作是在汉宁市吗?”程往又一次发问,这一次还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钟妙离。“嗯。”钟妙离又一次低声回答,还沉浸在自己那又变得有些混乱的思绪里。钟妙离又一次发现自己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是,在这里遇到的人,在这里的所有经历,之后都不会再遇到,也都不会再拥有。对于这种一生仅此一次的际遇,在最后的收尾时刻,要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呢?
“妙离,我……不,没什么。”程往第三次开口,却欲言又止。钟妙离突然发现,今天程往喊出自己名字的频率好像有点太高了,甚至几乎每句话都用“妙离”开头。钟妙离隐约感到,今天,这是必须要抬头面对的一次别离,而需要面对这一切的,似乎不只她自己。
钟妙离默默深吸一口气,如果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情绪来面对告别,至少先学会克制。于是,钟妙离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摆,而后坐得端着,转头看向窗外。
钟妙离知道在过去的这两个月里,自己对程往有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感觉。
这种感觉大概来源于程往他高大、挺拔。毕竟在还没看清程往的脸时,钟妙离心底就浮现出“和这样的人结婚应该不错”这种荒唐想法。
这种感觉也可能来源于程往帅气、可靠和他好看的眼睛。因为在看清程往的相貌之后,在有所相处之后,钟妙离开始不自觉地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钟妙离不太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没喜欢过谁。或者说钟妙离不太想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真的“喜欢”,毕竟两个陌生人,相识两个月,而后又会在不同的国家各自生活。
但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的独特新鲜,不可忽略。钟妙离觉得,这一次,这第一次的像是“喜欢”的感觉,这二十七年人生中唯一一次自问“喜欢与否”的经历,需要被认真告别。
程往开车稳当而轻快,不多时就快到机场了。
“妙离,我们今天来得挺早。我把车停到停车场,然后送你去航站楼,好吗?”程往问道,声音还是不高不低,分外好听。“好,那就麻烦你了。”钟妙离转过头来看着程往,开朗而礼貌地回道。
把车泊好,程往推着钟妙离二十八寸的银色行李箱,大步走在前面。钟妙离便只背了她的灰色双肩包,脚步也轻快,在程往身后几步跟着。
程往帮钟妙离把行李箱放到值机柜台托运,看着一旁的钟妙离办理登机牌。钟妙离就在程往目光的注视下,掏出护照交给机场地勤,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了一分钟,又双手接过地勤递回的登机牌和证件。只在等待的间隙,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程往微微笑了笑。
完成值机之后,钟妙离只背着轻便的双肩包,程往也不需要再帮她拿着行李。但程往依然陪着钟妙离走到了安检通道口,终于还是到了不能再往里送的地方。终于还是要正式道别。
“就送到这吧。”这次是钟妙离先开口,微微抬头笑着看向程往,眼神温柔。
“好。”程往也笑着回应,有些无可奈何,“只能送到这了。你记得拿好登机牌和护照,免税店很便宜,可以多买点带回去。落地后告诉我一声。”“好好好。”钟妙离不住地点着头,表示一一记下。
却没有人先把“再见”说出口。
钟妙离站在原地没动,像是在迟疑些什么。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看着程往,一字一顿说道:“可以,告别拥抱吗?”钟妙离脸颊微红,神色倒是平静。
“好。”程往向前一步,俯首,将钟妙离揽入怀中,双臂将她松松环住。靠着钟妙离耳边的秀发,程往低声说:“再见。”说着轻轻拍着钟妙离的背,像是安慰,又像是给话语加了顿点。
“再见。”钟妙离靠在程往的肩头,低声回应,也轻轻拍了两下程往的背,像是与一位老友告别。
这是一个得体的拥抱,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太久。当松开彼此,又道了一句再见,钟妙离便走向了安检通道。
排队过程中,钟妙离回头,挥动手臂再一次和站在不远处的程往道了再见。程往则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安检队伍慢慢前进,注视着在队伍里不时被后来者挡住身影的钟妙离,直到钟妙离通过安检,再也看不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