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往从碗柜里拿出了四五个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盘子,全都冲洗好擦干净之后,摆在了厨房的小餐桌上,问卡文娜属意哪个。卡文娜笑着挑了一个之后便又转回身去,清洗准备自己接下来要用到的材料。
程往在餐桌前坐下,看着钟妙离正翻炒着鸡丁。透着焦香的锅气,在高温的作用下升腾,让程往看不太真切钟妙离专心做菜的神情。
钟妙离将长发绑成了一个低低的马尾,整洁利落,白皙修长的胳膊有力而灵巧的翻炒食物。注意到程往正看着自己,钟妙离抬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微笑,而后就又垂下视线,专注于烹饪了。
程往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被发现,却依然没有闪躲,继续注视着钟妙离翻炒、出锅、装盘的动作。
似乎是因为都知道这已是相处的最后一天,所以才变得更加坦率。
窗外,何福荣突然高声询问:“诶?今天赵耀耀没来?”端着自己那盘西红柿炒西兰花,何福荣刚刚走进后院,此刻正四处张望。“她是不知道今天有聚会吗?我给打发个消息问问。”把西红柿炒西兰花放到桌上,何福荣掏出手机准备联系赵耀耀。
今天相熟的留学生基本都到了,何福荣本来以为赵耀耀一定会来,不想到了现在这个时间,依然到处都没看到她,此刻有些着急。“那个……不用联系耀耀了。”一个站在院子角落的女生说,“她昨天就坐飞机回国了。”
何福荣闻声,手上动作一滞,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她……她都不说一声就回国了?”何福荣满脸不可置信。“耀耀说回国有事要办,比较着急,所以就直接回去了。”那个女生补充道。
何福荣此刻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起来,满脸不高兴,失望又无可奈何。
很快,大家各自准备的家乡菜肴都上桌了,后院的大餐桌被放得满满当当,几乎无法再腾出位置放大家的酒杯。夜色降临,彩灯琳琅,小小的院子里围坐了来自不同国家、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将近二十个年轻人。大家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无人劝酒,爱酒者如何福荣不吝红白,只管敞开了喝;慎饮者如钟妙离则仅仅喝了杯红酒。食罢酒酣,聚会真正有意思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来玩个游戏吧!”何福荣一手晃着大半杯啤酒,大声提议,“先简单一点。大家都要回去了,在分别之前,说说对彼此的印象吧。”说着,何福荣把餐桌中间的空碗碟摞起来,空出一块地方,拿起一个空酒瓶放在那。“酒瓶转到谁,谁就要说哦。”何福荣一边说着,一边让酒瓶转了起来。第一个指向的人,是他自己。大家鼓掌大笑,表示欢迎何福荣发表对每个人的印象。
“好吧,既然第一个就转到我自己。那我就按逆时针挨个讲一下。”于是何福荣就从自己右手边的程往开始,一个一个讲出对对方的印象。
“老程是个好房东,让人特有安全感。长得帅,就是太高了!”说着拍了一下程往的肩膀,“每次站他旁边都很有压力。”众人哄笑,程往也笑着揉了揉何福荣的头。
说着说着,就轮到何福荣讲述自己对钟妙离的印象。“我第一次见到妙离的时候……”何福荣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回想,“觉得你长得好看,也高挑。”何福荣摸着下巴看着钟妙离,一脸坦诚地说:“后来相处久了,我们一起出去玩,还有一节课是一起上的。什么课来着?算了不想了。我发现你真的能力很强,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将来肯定是成大事的人。”说着就要来和钟妙离干杯。钟妙离笑着和他碰了杯,说着借您吉言之类的话,喝下一口红酒。
这个讲出对别人真是印象的游戏晚了几轮之后,酒瓶转到了程往。
程往也按逆时针方向依次说着对众人的印象。对于熟识的,如何福荣,程往好好总结了日常生活中与之相处的经历,提炼出一个总体印象;对于今天刚刚认识的,程往也讲出了今天大家共同布置场地、准备食物时他所看到的对方的表现,依然说得有理有据,让人喜欢。
说着说着,就到了钟妙离。钟妙离坐在程往的斜对面,此时正松松把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程往,等着他对自己的评价。程往则慢下了节奏,喝了一口啤酒。一旁的何福荣催道:“快说啊,在你心里,她怎么样?”
程往放下酒杯,杯中酒却并没见少。又清了清嗓,说道:“妙离,她很好。”口中说着“她”,程往却正正直视着钟妙离。“妙离很细心,很有责任感。”程往略微停顿后接着说,“我们去优胜美地那次,回来的路上,你们都睡了。毕竟都太累了。可是妙离坚持着一路清醒,和我聊天,就是怕我开车时精神不济,防止我疲劳驾驶。”
其实钟妙离在听到“妙离,她很好”这句话之后,就感到周身仿佛一下子腾起灼热的雾气,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这种感觉出乎钟妙离的意料,她本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坦然听完这相处两月的房东和助教对自己的评价。然而此刻,她却感到一阵局促,胸前的双臂放下也不是,抱紧也不是。
程往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来评价自己,钟妙离其实没太听进去。程往好像已经说到下一个人了。钟妙离试图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平静,最终无果。只得拿起酒杯,将剩下小半杯红酒默默一饮而尽。
这个说出对每个人印象的游戏没等轮到钟妙离就被何福荣喊了结束,而后又撺掇着大家行起酒令。何福荣今天的酒桌游戏玩得格外起兴,赏罚决断,奖惩分明。输了要喝,节奏慢了要喝,也不十分劝别人酒,只是自己喝得爽快。
伴随着游戏的输赢,大家输的喝酒,赢的喝彩,欢笑声填满后院。钟妙离倒并没输太多次,因而也没有喝太多酒。
聚会并没有开到太晚,因为有不少人都和钟妙离一样需要乘坐第二天的航班回国。晚上十点,大家就互相道了再见。虽然对于这近二十人中的很多人来说,几乎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何福荣已经烂醉如泥,被几人搀着回了房间,嘴里嘟嘟囔囔:“赵耀耀……赵耀耀……你个……你回去都不说一声。”
程往在门口给每个要离开的客人送行,一一叮嘱他们注意路上安全,一一吩咐同行的男生要先把女生送回住处。钟妙离则回了房间。
钟妙离在睡前去冲了个澡。花洒打开后,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来。钟妙离突然感到眼眶有些酸胀——是哭了吗?钟妙离不确定。是哭了吧,钟妙离赤身蹲下,双臂抱膝,微微颤抖。温暖的水流由高处浇下,也冲刷着钟妙离的面临离别的心情。
钟妙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只是短暂的暑期学习,明明只相处了短短两月。
是因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吗?
是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是因为再也不会有这样轻松又多元的经历了吗?
是因为回去之后自己就要真正面对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了吗?
也许都是吧。
此时,钟妙离的心情有些混沌。她不清楚自己的不舍究竟来源于何处,只好不断对自己说:“要坦然面对。”
程往送别完众人,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站在大开的窗前。
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漆黑的夜空和不不时闪烁的几颗稀星,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程往回想着刚刚在餐桌上,坐在自己对面的钟妙离是怎样喝下小半杯红酒,是怎样稍显激动又眼神落寞地离席,是怎样走上楼梯。
明明钟妙离是明天的航班,可是离别似乎已经开始。
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程往就着星光看了眼手表,坐到书桌前,参与了一场视频会议。
钟妙离冲了很久很久的澡,一直到眼眶不再温热,才擦干脸庞和身体。裹了浴巾,钟妙离回到卧室,坐在床前,打开吹风机,吹干头发。
吹风机的“嗡嗡”声似乎有非常神奇的抚平心灵的功效,让钟妙离感到踏实。
这“嗡嗡”声穿过打开的窗子,传到程往的耳畔,正在开视频会议的他却并不觉得吵闹。
钟妙离瀑布般的长发并不十分容易吹干,这一晚,她吹了很久很久,直到臂膀有些酸痛。伴随着吹干和梳理秀发的动作,钟妙离感到自己的心情也被一点点梳理,一点点变得平静。
吹好头发,钟妙离又将最后一点行李规整进行李箱,只把明天请早要用的洗漱包放在外面。而后上床,定了明天一早的闹钟,让自己尽量不要回想在这里的生活记忆,转而开始预想自己回国后的工作计划,竟也渐渐睡去。
当那吹风机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时,程往正在回答视频对面的同事提出的问题。程往不由微微顿住,而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娓娓道来,似乎刚才的停顿只是他人的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