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珏带了两个小厮站在墙根底下,他目光深深地望着长在墙内的翠柳枝条伸展而出,和风四起,拂柳穿荫。
这是楚婳住着的院子。
他其实有些奇怪的,那么关怀楚婳的父亲怎么只给派了两个丫鬟照顾他这瞎了眼睛、做什么都需要人帮的小残废?
也是,这样的,多派人简直是浪费了他侯府那些个个长相俏丽的丫鬟。
不过真是好奇,听说瞎子的眼睛干瘪吓人,他这妹妹真是这样的么?人看着倒清秀灵气十足的。
尤其是那一声文珏哥哥,听得他胸口跳动竟一下急促。
“本世子要进去看看二妹。”他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身旁小厮面面相觑,然后出声应和着是。
于是双手背在身后,心安理得地大步迈进院子。
楚婳这时恰好在院中弯腰看向那口吉祥缸里面,她手肘拄在缸檐儿,托着脸,撅起嘴吐个空气泡,学那些嘴巴一张一合吐泡泡的红鱼。
这些缸中养的傻玩意,和小溪里那些活蹦乱跳的不同,简直没法让人提起兴致。
她转而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因为是在自己院子,所以没有蒙眼,她看着便不自觉地弯眼笑了。
水中的她也笑,可倒影忽地被一条游起来的鱼搅碎。
一片阴影扫下,她感到身后有人。
便下意识地回头。
楚文珏正站在她身后,她一回头,他直直的望进她的眸中。
眉若远山,双眼皮很深,长睫蝶翼,却不是乌黑的眼仁。
是蓝的。
比他那块净透的镶金蓝宝石还澄澈,是万里无云的天湛,是晴夜里璀璨星辰坠入烟海,他透过这双明亮而纯净的眼看见自己。
听见自己的心跳。
楚婳先吓了一跳,随后也愣住,面前陌生的少年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看得她发毛。
不禁想,这谁啊,生得倒是秀昳…
她发觉自己的眼睛暴露了后,张大嘴巴瞪圆了杏眼连忙低头伸手遮挡,语无伦次差点咬了舌头:“啊!你是谁?快走开走开!别盯着看我…”
楚文珏逐渐回过神,慢慢扬起笑,一脸的无害:“我是你文珏哥哥。”
他发现了很有趣的宝贝。
楚婳想竟是楚文珏,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眼疾,便放心地抬头:“啊,原来是哥哥,吓我一跳…”
她这次好好地打量起楚文珏的脸来。
棱角分明,英气眉眼和楚震云很像,看起来十二三年纪。
“哥哥,你带的人可不能看见我的眼睛呀…”她轻声细语,在他耳旁提醒。
楚文珏用身子挡住了她,后面两个小厮只见世子一动不动地许久,要上前时,前面忽而传来他的声音:“你们两个先出去,本世子和二妹妹有话说。”
那两人应了声,便转身出了院在门口候着。
楚文珏淡淡地环视了一圈,院中清净,桃露和青寻低眉顺眼地在扫地。
“你还有个什么姑姑,怎么不见她人。”
楚婳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移步进了正房,“姑姑出去接我的女先生去了。”
蒋妍辛这时在遵照侯爷指示,交代那位女先生楚婳眼疾之事不可外传等。
寻到一把檀香木雕花椅,他便自然地撩袍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副家主尊贵派头。可毕竟人还是小,不过十三,他越想体现威严却越有些别扭,令站在一边的楚婳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从函北来的?”
“嗯,是函北,函北的望舒山,是很美的地方。”
山里。
他仿佛听见什么荒唐的事,轻蔑地嗤笑一声。
“你一直都待在山上?”
楚婳刚听见他不是什么好意的笑,看他这副嘴脸渐而心生一丝厌恶,“嗯。”
父亲是把她一直养在山里啊,每年都不惜跋山涉水不顾舟车劳顿地在燕京和函北两地之间来往。
“你父母呢,是亡故了么?”
他看着她一副好面皮,不可否认她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便不禁猜想她长大后的样子,会是怎个倾城佳人。
楚婳疑惑地:“我父亲母亲都好好地…咱们不是一个父亲母亲吗?只不过我是天上的鹤叼来的罢了…”顿了顿,她紧张地问:“哥哥,难道你也是仙鹤叼来的…?”
楚文珏一滞,他偏过头,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双肩直笑得发抖。
她是个傻子么?
她就是个傻子吧。
父亲莫非一直没说她是被捡来的?她也竟不怀疑?
他极力隐忍着笑意:“你是被捡来的,你亲生父母不要你了,被我父亲捡回来养大。”
楚婳呆呆地看向他,一脸茫然若失,“你骗我。”
“还仙鹤…这种骗三五岁小孩的话你还当真。”他看着她惊骇的表情,只觉得畅快。
“你和文姌姐姐都是父亲母亲生的吗…”她眼神发直,小声问了一句。
楚文珏看她可怜兮兮,清清嗓子:“我和楚文姌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养父,不过我们二人的生母可不是现在父亲的这个正妻郑氏。”说来郑氏嫁给楚震云七年,肚子一直也没消息。
她感到不可置信。
楚婳盯着他有些得意嘲弄的神情,心中的厌恶愈来愈重,暗暗攥紧了袖中拳头。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的讨人烦?满嘴胡话,肯定全是诓她取乐的…
看来有这么个烦人哥哥,她在侯府的日子还真不是说一切都顺心顺意。
“你今天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才来的吗,哥哥,是为了告诉我我只是个外人?”她毫不畏惧地对上他墨色的眸子,语气温缓。
楚文珏依然是笑吟吟的,他站起身,没有回答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言一句,来日方长。
楚婳怒意翻起,她瞪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办才能缓和胸中这团火气,她便叉着腰踱来踱去。
楚文珏和待她如珍宝的楚爹爹相差真是十万八千里,他赶不上楚爹爹一丁点儿,楚爹爹可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待人和善!
虽然她小,但是明白寄人篱下要学会低头的。可性格使然,她不甘受气,暗下决心,楚婳,做人要脸面尊严…
…
晚上要就寝时,楚婳噘着嘴巴老大不高兴地把之前发生的事给她学了一遍。
临了,她愤忿地:“姑姑,我哥哥怎么这样呀…”
妍辛坐到她身边,平静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叹口气:“他说的,全是真的。”
楚婳张大双眼,秀眉挑起。
这不同,这是从姑姑嘴里说出来的话。
“确实是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妍辛后悔而愧疚,皱眉又叹气。
空气静默了好久,烛台灯花溅绽,暖黄的光闪烁明灭。
楚婳挠了挠头,她把自己摔在了柔软的床上,低声呢喃:“我再也不是仙子了。”
楚文珏说的话都是对的,真真的,一点不假,这是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妍辛过来把被子展开盖在她身上,“枕枕头睡。”她给她掖着被角。
“那我的生父生母呢?”
“这个…姑姑也不知道。”
楚婳便把头搁在枕头上,她伸手拉住了要离开的妍辛的胳膊,想说什么,却最终说了一句,“好吧…”
“女先生明日便要教你学东西了,你可细心着点啊,不懂的要问。要有礼貌,尊师敬长…”
楚婳眯着眼睛拱起鼻子冲她哼哼,妍辛一点她小鼻头:“不让人省心。”
“早点睡吧!”
妍辛要走,又被拽住了,她一转过头,看见楚婳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姑姑昨晚我都做噩梦了,您给亲一口保佑保佑婳婳好梦安眠呀…”
妍辛忍俊不禁,她过来郑重地亲了两口,一边一下。“姑姑亲你两下,快睡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笑嘻嘻的楚婳,把烛台的蜡烛吹灭,走出屋子,关好房门。
她便嘱咐门口的桃露青寻去睡,自己也回了屋。
乌漆墨黑一片,躺在床上的楚婳闭上眼,脑海却钻出了昨晚的那个浑身血的男子。她越想那张脸越觉得眼熟…
一定是在哪见过的…
突然她想起来了。
是那天在溪边,那个在树丛中看她的那个人。
真是奇了怪,为什么梦到他…
想到他她便来气,若不是这个男子,她应该还有五年山上过潇洒自在的日子…
气也没用。
翻了个身,她揉揉眼,最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