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达醒来的时候,本能地蹭了蹭那拥住自己的温暖的怀抱,感到舒服惬意极了,所以他连眼都没有张开,只是舒服惬意地享受着这温柔与温暖。但随着清醒带来的理智,代达突然意识到,这怀抱不可能来自自己儿时的母亲,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么这个温暖柔软的令他舒服惬意的怀抱会是谁的呢?想到这儿,代达心中疑惑,张开眼来。仰头朝上瞧去,代达瞧见坐靠在床头上还在睡着的多投,心中大惊。怎么自己竟然在多投的怀中睡了这多时吗?天那,两个男人,自己又不是同性恋,这也太怪异了,代达心想。赶紧地,代达将自己的身体从多投的怀抱中移开,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随即代达又想起,多投现在的身体里寄宿着一只认识自己的鬼,一只恐怕是自己杀死的那42个人之中的某人的鬼魂,那么这鬼应该恨自己才对,为什么?代达觉得自己从多投那里感觉不到恨,而是爱呢?这太奇怪了?难道是这只鬼要对自己实施什么意料之外的可怕阴谋?代达越发疑惑住了。
代达的动静惊醒了多投,他醒转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瞧见自己怀中已空,便拿眼去寻,瞧见代达在床的另一则正背对着自己躺着。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早餐?”多投关心地柔声问。
“你到底是谁?你是我炸沉的船中那42个人中的一个吗?”代达不理多投的关心,只管质问他。
“我给你倒怀水吧?”多投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打岔说。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的鬼魂?你想报复我或杀我,现在正是时候!”代达。
“我想我还是去给你买早餐吧!”多投站起身来。
“你还是回酒店去吧!换我儿子来守着我吧!”代达没有动弹,只是这样要求,多投的温柔让代达越发感到不适应与尴尬了。
“斯塔他在酒店守着尤林佳呢,尤林佳那边儿也需要人守着!”多投回应代达说。
“那你去守着尤林佳,让我儿子来守着我好啦!”代达以催促地口吻说。
“斯塔,他不愿意来这里,所以才换我来的!”多投无奈地说。
“他,他这么给你说的吗?”想起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态度,代达的心一沉。
多投没有吭声。
“其实亲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代达自己是这么以为的,虽然有些心虚,但他依然坚持这么去想。
多投依然没有吭声。
“你能帮我劝劝斯塔吗?”多投的沉默让代达的心更虚了一点儿。
多投可以劝得了斯塔吗?鬼伊洛自觉自己并没有这个本事,它自觉它并没有本事去改变这十年来斯塔所经历的那些糟糕的却并非虚幻的人生经历。如果斯塔能够从头活过,或者释怀他所经历过的这十年的遭遇,也许自己可以劝得了他。可是目前,凭什么呢?
凭什么呢?斯塔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劝是件很搞笑的事。劝不就是用嘴说,说一番看似有理的话。可看似有理的话究竟有什么用呢?看似有理的话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实吗?不能。能弥补任何伤害吗?不能。如果说话管用,要警察和军队干嘛?如果说话管用,战争是拿来游戏的吗?
斯塔早已学会不听任何人的说话,因为当他孤独艰难濒临死亡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说话帮过他,当他被欺辱被糟践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说话帮过他。现在却要来用说话就让他释怀过往的一切,那不是搞笑吗?这种说话,用一个粗糙点儿的词来概括,就是放屁,用另一个文雅点儿的词来概括就是谎言。
不过此刻斯塔并不想说话,或者听人说话,他此刻只想睡觉。本来他和多投说好,他白天,多投晚上,二人轮流守着尤林佳的。结果晚上轮到自己歇的时候,多投却在医院照顾代达。没办法,为了睡觉,斯塔决定勉为其难去代达的病房睡,不想却被代达烦得睡不成。回到酒店,斯塔原本想不去管多投,自己只管去睡自己的觉。因为楼塌后,季意米安妮带着吴所谓也来酒店住了,所以斯塔打算去他们住的3388号房睡觉。哪知去了那里,发现米安妮和季意在聊天,聊的全是鬼语。吴所谓听得很专注,可自己一句也听不懂。那一刻,斯塔觉悟到,自己的家其实从来不是自己的家,那里只是鬼魂的客栈。吴所谓作为鬼娃,她是如鱼得水的,而自己却不是那个圈子的人,自己才是个外人,真正的外人。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并不想硬插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去,便还是决定去了4302房找多投。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如果多投体内寄宿的鬼真是被代达杀死的那42个人中的一个,那么它应该视代达为仇人,可是为什么它会对代达那么好呢?
“唉,你怎么回来啦?”
斯塔一进4302号房,多投便问他。
“那家伙吵得我没法睡觉!”斯塔不耐烦地回答。
“什么那家伙,他是你爸!”多投觉得斯塔这样说很不好。
“我没老子!”斯塔躁了。
“行,你没老子!可是你不留在医院,我就得去医院了!”多投柔声说。
“你不是被他杀死的人吗?干嘛对他那么好?你有病啊!”斯塔更加火上头。
“你留在这儿守着尤林佳吧?代达和尤林佳都是病人,都需要人照顾,我得过医院去!”多投见斯塔怒气冲冲地,更加平和地说。
“你是男鬼女鬼呀?你不会是个女色鬼吧?就算你是个女色鬼,你也该喜欢我呀!干嘛喜欢那老家伙?”斯塔愤怒地说。
“别开玩笑啦!”多投尴尬地劝说斯塔。
“呵呵,我看你就是犯贱!你就是它们传说中的贱鬼吧?”斯塔没好气地回应。
多投觉得以目前斯塔的状况,自己也没法再跟他说什么,于是不再理他,试图默默从他身边走过去,不料却被斯塔一把抓住。
“我想揍你!”斯塔紧紧抓住多投的胳膊不放他离开。
“我不想跟你打架!”多投。
“由不得你!”斯塔说着一拳挥在多投身上,把多投打得身体向后倒去,后脑撞在衣柜上。“来呀,来打我呀!”斯塔挑衅地叫嚷。
“不,我不会跟你打的!”多投站直身,揉着自己的后脑说。
“你不跟我打!可我想跟你打!”斯塔说着向多投逼近。
“尤林佳!”多投指着斯塔身后说。
“别跟我扯什么尤林佳!这会儿我就只想揍你!”斯塔举起自己紧握的拳头。
“不,尤林佳的身体飘起来了!”多投。
听了这个,斯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去瞧。真的,尤林佳飘起来了,象个升至空中的木乃伊。
“怎么会这样?要不要给丰纹打电话?”多投担心地问。
“不用,这是正常的!”斯塔走过去注视着升在半空中的尤林佳,镇定地说。
“唉呀,蜡烛的颜色也变了!”多投发现十二根蜡烛全都变成了黑色,如同黑玉一般。“带腥味的塑料布也升起来了!还是给丰纹打电话吧?”多投不安地问。
“不用,这都是正常的!”斯塔小心观察着所有这一切的变化,笃定地回应。
“啊,裹住尤林佳的白麻布条也变黑了!”多投。“真的没事吗?全都变黑了呀!”
“变黑就对了!五百跟我说过,变黑是新生的开始,也就是说尤林佳从死亡线上回返来了!她的生命开始新生了!”斯塔坚定地回应。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白麻布条会变黑?蜡烛也变黑?塑料布和尤林佳还升起来?”多投仍然难以置信。
“因为那裹住尤林佳的不是白麻布条,是灵魂线!那蜡烛也不是普通的蜡烛,是人脑油精!那腥味的塑料布也不是塑料布,是胎盘纸!而尤林佳升起来就是所有这些鬼器物的能量连接上了她体内残存的能量,并开始帮她作能量的更新了!”斯塔。“五百说,从此刻开始,只要保证蜡烛不灭,蜡烛所导引来的宇宙星际间的能量就会帮助尤林佳更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尤林佳就能复活!”
“可我们怎么保证这十二根蜡烛不灭呢?”多投。
“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把这十二根蜡烛上雕刻的咒语念一遍,这样,不出意外情况的话,这十二根蜡烛就不会灭了!”斯塔。
“哦,那就是没什么事啦?”多投说着,便向外走去。
“你干嘛去?”斯塔瞪向多投。
“你知道的!”多投边轻声回答,边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4302号套房。
多投向出跑的这段时间,斯塔一直凶狠地瞪着他,双拳也一直紧紧握着,但他终究没有追出去揍多投,而是任多投跑出了4302号套房,跑向他憎恨的那个人身边去了。
当斯塔凶狠地瞪着向外跑去的多投的时候,升到空中的胎盘纸将尤林佳包裹了起来。
多投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许久之后,斯塔终于将自己瞪着多投背影的目光收回到尤林佳的身上来:“尤林佳,你爱我吗?”突然这样开口问根本不可能回答他任何问题的已被胎盘纸紧紧包裹住的尤林佳。
这样问完了,斯塔盯着仍飘悬在半空的尤林佳一会儿,目光转为绝望。
“你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没有人爱我!”斯塔绝望地笑着说。“那我为什么要爱你们?我为什么要救你?把你搞成现在这样的又不是我!你死就死吧,关我什么事?”这样说完,斯塔慢慢转过身,脚步坚定地离开了4302号套房。
斯塔回到了福清公主墓。掀开石棺床上的破被子,看见石棺床上已涌现得满满一床的鬼符,斯塔觉得很棒。带走了全部鬼符,斯塔来到大街上。贴了二年鬼符,今天贴得格外起劲。每贴完一张,斯塔瞧着那些人带着鬼符走远的冷漠背影,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爽快。
贴完了全部鬼符,斯塔终于不再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站在街边,双手插兜想了想,决定回酒店去。
斯塔回到酒店4302号房的时候,还有二分钟就到一个时辰了,斯塔盯着已然垂落至床面上的尤林佳,知道再过二分钟她就会死去。斯塔抬头去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有节奏地跳着。时间还剩一分40秒,一分30秒,一分15秒。十二根蜡烛已一根根地显出将灭不灭的样子来。当时间来到差50秒到一个时辰的时候,斯塔以最快的速度在这50秒的时间内念完了十二根蜡烛上所有的咒语。蜡烛们重新亮了起来。尤林佳重新回到了空中。这一个时辰中之前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只有斯塔自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