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她,是在初中报道那天,那活脱脱是个从童话书里走出的美人,长长的两排睫毛整齐的围在褐宝石似的眼睛周围,皮肤白的像抹了白蜡,整张脸奶奶的,见到她,苏也再看自己简直不像个人了,美丑原来这么刺人眼目,校门口远远瞥了一眼后,又在分班后的新教室看到了她,那么出众的一个人却缩在教室后排的角落,和垃圾桶,板凳腿,扫帚簸箕为伍,仿佛像关在厨房的灰姑娘,正透过一扇铁窗瞭望着世界。
新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苏也两只手背在后边,平视着讲台下方,说:“大家好,我叫苏也,今年13岁。”
她像满汉全席中一盘不起眼的素菜,并没人拿她下饭,但她自己却吓得死活,觉得总有双耻笑的眼睛盯着她。
轮到石小羽时,她走姿像一片在空中飞舞的雪花,想把它顶在鼻尖,接到手心,她额间脖颈的碎发还有发白的牛仔裤,把灰姑娘气质衬托的淋漓,也把脱俗表现的尽致。
“我,我……叫石小羽。”
石小羽双眼露怯,感觉讲台下的无数双眼睛像一把把冒着寒光的手术刀,要把她现场解刨,那些刀将插进她的过去,甚至她的前生……
不过她还是重新在泥潭拾起自己:“大家好,我叫石小羽,今年13岁。”说完逃也似的下来,看着她紧张,苏也也捏了把汗,没办法,她天生有一种本事就是能把自己的心安在别人身上。
苏也发现学校一些男生自认为很帅的方式,是把口水吐在别人身上,把帆布鞋当拖鞋一样穿,是走路像个酒鬼一样重心不稳,许文强若知道自己的“嚣张”被学成这样,不知什么心情?山鸡哥若知道自己的“痞”被人这样理解,刚入口的啤酒估计也要笑喷出来,除了男生,也有些女生把刘海留的厚厚的,剪得像一刀切似的齐,嘴里成天骂天骂地,这就是他们学校里的小混混,眼神里带着非主流式的郁郁气息。
那些个别自詡不良的女孩,本以为石小羽是同道中人,几次投石试探,很快石头就见了底,她们发现这是一只折断腿的蝴蝶,连行走都难,何况飞舞,她不是个好学生,学习不好,从不乐于助人,可也不做坏事,你就算朝她吐一口唾沫,她也只是从包里拿出卫生纸自己擦了,绝不会还手,一开始有些男生是很注意她,久而久之看她都觉得没面子,最终这块漂亮的木头总被人当成靶子。
苏也第一次正式和石小羽说话是在初一最后一学期的夏天,体育课后她看到石小羽屁股后边的牛仔裤,开了红花,忙把她拉进厕所,把身上所有的卫生纸都给她。
“你妈没给你说过吗?”苏野在厕所外间对里面说。
“说什么?”
“说……咱们女的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来例假。”
石小羽沉默了没有回答,出来,苏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让她围在腰间,遮住裤子上的脏。
石小羽照做了,连声谢谢也没说就消失在人流里,苏也帮她不是为了声谢谢,可看她那像块儿捂不化的冰似的神情,心里顿生凉意,但想到她的处境,又把凉意从胸腔里叹出来。
第二天,接过石小羽还回的外套,看着她孱弱的身躯和病态般发白的脸,问:“你妈有没有吩咐你不要吃雪糕碰凉水?”
“我没妈。”
“我也没妈。”看着石小羽的眼睛,苏也觉得她们像坐在弯弯的月牙上数着周围的星星,或站在海底议论着哪条鱼最好看,她们的谈话都藏在天上和海底,和这天地间的事情无关。
石小羽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同班一年了,仅仅对“苏也”这个名字有所耳闻,这是第一次仔细看她的长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算挺拔也不塌陷的鼻子,嘴唇也不大不小,普通到第二天也许会忘记她的长相,不过她笑起来有种雨后泥土的味道,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有一种味觉记忆。
两扇心门要打开的时候,一个炎炎暑假插了进来,仿佛老天在搅弄时局,苏也寄宿在姑姑家,姑父远在外地煤矿上班,一个月回来一两次,平时每天朝夕相处的只有姑姑和表妹王梦喃,王梦喃小她三岁,但那派头仿佛全家她最大,不,全世界她最大,她羡慕她,除了她拥有一柜子的好看衣服和发卡,还有她的“骄”,那仿佛天榻下来,地陷下去都一副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骄傲。
暑假刚开始一周。苏也就做完了暑假作业,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走出巷子,往右拐,再走一百米去一家二手书店看书,小学她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世界未解之谜》和各种童话书,现在则杂七杂八什么都想翻翻,最近她喜欢上了三毛的书,也喜欢看言情小说,她常会把书中的人搬出来,把自己幻想成女主,她很小就有这样的能力,一边像个正常人生活着,一边把自己架空在一个缤纷虚拟的世界里。
因为看书,王梦喃和她发过几次脾气,说她总像个虫一样钻在臭烘烘的二手书店都不和她玩,还诅咒她眼睛迟早要瞎掉,她总是不客气的回骂:“你每天就知道看电视,瞎的会比我快。”每次吵架,不到两天,王梦喃准妥协,因为她还有一堆暑假作业需要她来帮忙善后,苏也清楚自己的价值,也因为这点“清楚”感到一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