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离开后，那声长长的叹息声似乎还留在殿中缠绵悱恻。
床上的归云帝却翛然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他摸了摸枕头下面的长剑，坐起身来。
大门口的李德贤正在昏睡就被一脚踹翻了。
“李德贤，滚进来。”
揣着一颗吓得七零八落的小心肝，李德贤连忙爬起来跟上。
“圣上，晟妃又来了么？”
“嗯。”
“那那……”李德贤额头汗珠滚滚。
“哼。”归云皇帝睨了他一眼：“指望你们这些饭桶，朕都不知道驾崩了多少回了。”
“奴婢该死！”李德贤的膝盖顺从地亲吻大地。
“确实该死，交待你的事情，再查不出个究竟，朕一定会摘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是，奴婢遵旨。”
“记住，不要叫人发现。”
李德全离开以后，归云帝睡意全无。
倒了一杯茶来喝，水竟然是凉的，他也懒得叫人来换。
他也许不该让那个女人入宫吧。
当初她救了自己的性命，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刚从病痛中醒来所以意识有些不清不楚。
他竟然觉得布衣钗裙满脸素净的女子，有种别样的美。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权谋，没有欲望，没有利益。
如同天上的仙女那样沉静淡然。
那一刻，他似乎找到了深宫中所没有的一种鲜活气息，找到了自己在高处不胜寒中所丢失的一束纯真天性。
他义无反顾的要带她入宫，许下山盟海誓，赠她荣华富贵。
小家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迹，在归云国掀起了轩然大波，朝前后宫都颇为动荡。
但是亓官晟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子，没有强硬的前朝支柱，慢慢地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民间对归云皇帝知恩图报，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大加赞赏。
这段无巧不成书的爱情故事更是被人们津津乐道传为美谈。
然而，没有人知道——
那朵鲜活又纯净的小白花，终究在后宫的倾轧中凋零了。
归云皇帝不明白，曾经那么淡然笃定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缩手缩脚，愚昧无知。
不懂宫规礼仪，没关系，他叫人教她。
不习惯后宫生活，没关系，他赐她单独的宫殿，慢慢等她适应。
她吃不惯皇宫里的饭菜，没关系，他特意下旨从她的家乡招来名厨为她做菜。
然而她还是不满意……
越来越任性妄为，开始忤逆他，在宫中装神弄鬼，和妃嫔们闹得干戈相见，直至最后的不可理喻……
她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不是让自己心动的那个沉静淡然的女子。
没有了归云皇帝的庇佑，秉性纯良的亓官晟成了人人都可踩上一脚的路边野草。
四妃之首，空有虚名。
她自始至终对归云皇帝没有爱恋，却存有依赖，相信他所说过的“会好好照顾她一生”的可笑承诺。
直至病重之时，她依然天真的相信，那个人会来的。
……
长夜漫漫，难以成眠的又岂止是一人。
清澄端起酒杯，向对面的女鬼抬了抬。
“你说，他究竟有没有真心……”
翻出亓官晟的记忆，不由得让她心酸难言。
泪水活着苦辣的酒水一起吞下，她甚至想抱一抱自己。
这深宫太冷了。
只靠一个谎言的温暖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那个残忍的男人，即便是他的师傅，她也无法原谅。
“说什么生生世世，不过是转瞬之间，就已经变了心了……”
第二天，清澄才刚刚睡下，外面又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大有比前几天更热闹的趋势。
“这特么谁这么嚣张，在老子的地盘上装大尾巴狼。”她摸索着趿拉上鞋子，直接蓬头垢面的冲过去打开房门。
刺眼的阳光让宿醉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甚至拿手挡了一下。
模模糊糊看见眼前一大片的桃红柳绿。
“哟，姐姐总算是起来了，妹妹还以为姐姐不肯赏脸见面呢。”
这娇媚地滴出水来的声音是谁？
来自身体本能上的紧绷感，立刻给了她最准确的答案。
这人就是如今宫中恩宠最盛的万贵妃。
亓官晟落到如今这副田地，万贵妃可是没少出力，简直称得上功劳卓著。
“华英啊——”清澄捏着眉心唤了一声，宿醉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主要是亓官晟的原身太乖了，滴酒不沾。
“主子，华英去推肥料还没回来呢。”旁边的幼兰出声提醒。
“哦，那你去吧，把旺财栓起来，这一大清早的，吵得我头都快炸了。”她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在一片窃笑声中，幼兰硬着头皮说：“主子，那不是旺财的声音，是——”
“什么？不是旺财的声音？是外面的野狗闯进来了么？”清澄有些吃惊地问道：“快！快来人放狗！旺财咬它！”
接着就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条大狗，一路呲牙咆哮着冲向了站在众妃最前面的万贵妃。
“啊——！！！”
“快点保护贵妃！！！”
“救命啊——！！！”
“妈呀——”
清澄拨了拨脸上的乱发，望着眼前四处逃窜的人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一出年度大戏啊，表现最好的，各位主子回去记得晚饭加鸡腿哈！”
等门前终于安静了的时候，有几个已经“比较熟”的低段位的嫔妃就开口了：
“晟妃姐姐，这回可是惹下大祸了！”
“那万贵妃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宠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今日吃了亏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父亲是当朝太宰，兄长又是护国大将军，若是当真计较起来，只怕难以应付。”
“晟妃姐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不管她们当初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今日这般景象，还敢留下说话，就叫清澄高看一眼了。
“你们先回去吧，等下被人看到也是难以自保。”
说罢，自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华英正从乌衣巷回来——如今，他已经不用自己推粪车了，只要看见他去，那几个嘴脸可恶的小太监就早早地装好车子叫人送过来，他只需要监工即可。
只见宫苑甬道上人影散乱，慌里慌张。
有些认出他的，甚至还指指戳戳。
他心下嘀咕：不会我那倒霉师姐，又做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