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姥姥的悲伤
云儿简单回忆了下和妈妈单独在一起的一年,一年后就一起搬回了市里的家。不知道她不在姥姥身边的一年,姥姥是怎么过的。去梦里看看吧,看看自己有多么的“狼心狗肺”吧。以前总听得有人对自己说“外甥狗,外甥狗,吃完就走。”现在明白了,是很多人在对着自己为姥姥抱不平。姥姥不让人这样说,可小云儿去姥姥家真的是“吃完就走”啊。
夜凉如水,云儿最近很头疼。夜夜入梦,仿似又过了一遍人生。以前曾经忽略的、不曾在意的,如今历历在目。就像黑夜里关着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经过的一辆辆汽车,看着车头大灯透过窗户护栏,照映在墙上,那斑驳的变换的光影,像是在白墙上演绎的皮影戏,光怪陆离,眼花缭乱。似乎是人生的一幕幕剪影,变幻出一出出悲欢离合,令人神思寂寂,落寞寥寥。那一道道光束刺在了眼里,刺激了神经,刺痛了心底。
1986年8月,小云儿离开了姥姥家。把小云儿当作精神寄托的姥姥开启了每天干完活就出门,要不串门,要不逛街,要不打叶子牌的生活。然而不出一个星期,姥姥的叶子牌就再也不打了,打着打着不是少牌就是忘出牌,天天输钱。串门子唠嗑,聊来聊去,每句话都是小云儿,说着说着泪就下来了,想念如丝缠绕,像勒住人脖子的绳套,怎么都摆不脱。
姥姥病了,躺在炕上整日的起不来身子。
姥姥的偏头疼犯了,划一根火柴,扔进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口径大小的瓷拔火罐里,快速按向额头,躺在枕头上,全身蜷在一起,缩得大虾米一样,头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眉头和额头都皱在一起,低低哀吟。直到整个额头包括太阳穴都拔满了黑黑的圆坨印,仍不见好。偏头痛厉害了,还会一个鼻孔哗啦啦的流血,止都止不住。
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来了,来看自己的老母亲。这次病得厉害,两家轮流的照顾,轮流的做饭。二姨和二姨夫也来了,说着劝慰的话,让姥姥不要担心小云儿。从小哄到大的心肝不见了,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二姨带着孩子留下来陪着姥姥,让三岁的大女儿转移她的注意力,哄她开心,一边聊天一边开导她:“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六岁的孩子又记得什么?咱六岁时候的事能记得吗?人家是回了自己爸爸妈妈身边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呢?担心就能让孩子不受制?何况,她爸爸打来电话了,说孩子胖了,白了,脸蛋红扑扑的了。吃的好,睡的好,上学环境也好,有啥可担心的?”
姥姥躺在炕上,无声无息,不言不语。二姨越说越起劲,想着老母亲真真自寻烦恼,神情不觉流露无奈。姥姥也知自己心焦无济于事,偷偷擦掉眼泪无奈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孩子从小就听话,让干啥干啥。那么好的孩子一定不会受制。就是忽然走了,也不回来看看,谁不想啊,想得厉害。晚上睡不着觉,刚一睡着就梦见小云儿挨打了,吓得我就醒了,整晚睡不安稳。你说的我都明白,孩子这是刚走了不习惯,以后慢慢就好了。过几天放了秋假,估计就来看我了,孩子估计也想我呢。”
二姨见老母亲终于说出话来,提着的心才放下。“你不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等小云云儿来看你的时候,病歪歪的躺在炕上,小云云儿不难过吗?孩子要是问起来,你咋说呀?让孩子怎么想呢?你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小云云儿就来啦。”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姥姥,她努力的调整自己,努力的让身体好起来。一个月过去了,姥姥在炕上躺了一个月,瘦的身上只剩一把骨头。在终于能自己给姥爷做饭的时候,一只最靠外的磨牙掉了,满头黑发也变成了花白色。想念如斯,无法控制,终究折磨了自己的身体。
这里四季分明,秋冬季的时间格外长。早早地,树上的叶子就开始变黄。姥姥开始数着日子盼着秋假的到来,盼着小云儿的到来。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家里留着小云儿最爱吃的甜嫩玉米,小籽玉米收完了,又开始留中籽玉米,中籽玉米黄完了,又开始留大籽玉米。最后,大籽玉米都被秋风催干了,也没等到小云儿。打了电话说来不了了,时间太短,小云儿在补课,等放了寒假再来吧。
等待。等待。
放寒假了,打电话又问过了,说离过年没几天了,等过年一起过来吧。
等待。等待。
在等待中姥姥悄悄的抹泪,在等待中姥姥计算着日子,在等待中做着好吃的。终于等到过年了,爸爸说今年大年三十不去姥姥家了,要和新妈妈一起过新年,大年初一要全家一起包饺子。大年初二也去不了了,要去新姥姥家,住一宿才回家。大年初四,终于出发要去姥姥家了。吃过早饭,妈妈把小云儿打扮一新,蹲下身子抱着小云儿眼泪汪汪得哭,说会想她,舍不得她走。小云儿本来听说去姥姥家正兴奋着,看着妈妈哭得伤心,手足无措,也跟着哭起来。最后在和妈妈手拉手、哭离哭别中坐上了大哥的自行车。大哥骑着一辆,二哥骑着一辆,父亲不被允许去。骑出了好远,小云儿仍然在啜泣,大哥心烦意乱:“你以为你是去哪里?回姥姥家你都哭!”
小云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啊,长期在妈妈的威望下过活,妈妈已经是生活的全部,妈妈已经是学习的偶像,当然是妈妈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啊。但是大哥一吼她,她也在纳闷:我为什么会哭呢。不是去看姥姥吗?不过很快,年幼的她就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