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儿顾前不顾后,上了舞台还不知道衣服被脱去了。
还没站稳的太小儿,冲着几个小朋友喊道:“你们,你们怎么怎么……”
太小儿想说“你们怎么在这”,话没说完,见几个小朋友在向他招手,他低头一看也愣住了,自己上来,两手空空,身上的短衣不见了,只剩下了红肚兜。太小儿一个人孤单地与几个小朋友和烧魔王的大英雄相对,也觉得尴尬了。太小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台下有了叫好声。
“小仙童!小仙童,来见证火烧魔王的小仙童!”
有人认出了刚才舞女给点红印印的太小儿。太小儿被人一喊,表情舒展了,小手拍了起来,高兴地喊道:“魔王烧死了!太好了!一个不讲理的大坏蛋被烧死了,大坏蛋没有了,大家就都好啦!”
太小儿正在高兴中,忽听身后又有人喊:“小仙童。”
太小儿回头一看,原来是舞仙女走上了舞台。太小儿忽然明白了,那些打扮美丽的孩子们给英雄献花,原来是红印印妈妈带领的。
“小仙童,你也来了,欢迎你来表演助兴。”舞仙女说着,来到了太小儿身边。
太小儿不知自己闯进了表演中,被红印印妈妈一说,想起了刚才的许诺,说道:“红印印大妈妈,我不会跳舞。可是,可是,我能跳……”太小儿的话又说了一半。
“跳吧。”舞女道,“给我跳一个,给降魔的武士和大家跳一个。”
太小儿急忙摆手道:“不是,我是说,我,我会练功。”
“什么功都行,火烧魔王,大坏蛋没有了,大家都高兴,你表演一个,也给大家看看。”
太小儿应了一声,把两只小胳膊往头顶一举,抻了抻腰,踢了踢腿,顿时让台下有了叫好声。原来,太小儿还是个婴儿的身段儿,能展示一副憨柔的身姿来,就是个意外。再看太小儿的动作,两只小腿,蹈开了小碎步,一对柔柔的小胳膊,飘来飘去,身段绵绵软软的,胸前的红肚兜,衬托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儿,更有天性的美,半醒的眼睛,如在睡梦中的一般,让人更有了真朴的联想。
太小儿来了兴致,收不住腿,一个垫步弓腿,两个蜷体空翻,腾起来也有一人高。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声。
太小儿收住脚步,一个单腿立,盘膝站稳。他扭头看红印印妈妈,也伸来了大拇指。
太小儿忽然想起了平时练功,两个师兄最夸奖自己的两个动作,便上前一步,一弯腰,单手触地,来了个倒立。接着,一条腿从后背卷曲着,点在自己的头顶。头脚相连,背后连成了一个圆圈儿。这时的太小儿,单手触地,一脚指天,便是一个乾坤圈的造型。太小儿此时睁开眼睛,倒影中,他看见了师傅在台下看着他,忽然醒悟了。
“我怎么在台上了。”
太小儿急忙收身立地,合掌胸前,又一个低头,几步来到台边,纵身飘起,下了高台,正落到师傅面前。
宏正伸手,将他接住,转身把太小儿放在了舞台边上的墙垛上。
太小儿看着师傅,脸上笑的不自然,他不知道师父又要说自己什么了。
“擦擦汗。”宏正没有说他。拿出了手布,递给了太小儿。
太小儿两手抱着手布,左一把右一把地擦汗,忘了脑门儿上有红印印,把脸抹得左一条儿,右一道儿。红印印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记了。
台上的几个孩子,在红印印妈妈的带领下,谢了幕,也下了舞台,来到了太小儿面前。
“小弟弟,你演的好。”一个小姐姐说。
太小儿急忙下了地,迎住了小姐姐,小手往前一荡,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你怎么把红印印擦了,你的红印印没有了,你看我们还都有呢。”
“我有哇。”
“你没有!都花花了。”
太小儿这才想起,点红点儿的时候,红印印妈妈说过,别擦脑门儿。他低头一看,手布上有了红色。
“那怎么办呀。”太小儿刚刚点了一个红点儿,这么快就没有了,脸上的兴奋也没了。
舞仙女也来到了他面前。
“你这孩子,不光是个大美娃娃,还真是个小仙童。”舞女在太小儿面前蹲了下来,夸奖道,“你不用打扮也能上戏,太好啦,谢谢你了。就是你脑门上的大红点儿,怎么又没有了?来来来,大妈妈在这,能让你没有红印印吗?妈妈给你再点一个。”
太小儿的脑门儿上又有了红印印,他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谢谢妈妈。”太小儿仰起了头,道了一声谢。舞女搂住了太小儿说:“你这么小,本该是在妈妈怀里吃奶,可是你却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这么漂亮。你妈妈呢?”
“我没有”,太小儿一转身,挣脱了,回到了宏正身边。
“这孩子,还这么大的劲儿,我都拿他不住。”舞女看了看宏正,问道:“师傅是从哪儿来啊?你是他什么人?”
宏正也认出了来人,正是那个带孩子跳舞的舞女。宏正上前施礼道:“贫道宏正,见过女主人,我们是天竺山的出家人,慕名来赏观十胜节,不想,我这小徒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能这么说。”女人打住了宏正的话,“你们的小,小贫道童,能来入戏,给我们增添了许多色彩。那两句台词太经典了。”
“台词?”宏正问太小儿道,“你说什么了?”
太小儿眨巴两下半醒眼,萌萌地好像在想,舞女笑道:“好的台词也是天真的话语。你上了戏台就喊了两声‘太好了’,这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上台该说的台词。接着你喊道,‘一个大坏蛋被烧死了,大坏蛋没有了,大家就都好了。’就是这句话,真是太好了。”
宏正也想起来了,带着歉意道:“我们这小童子,把你们的戏给搅乱了,实在对不起。”
“哪里呀,我们的台词只有‘太好了’后面的话,我们都没想出来,这给我们增添了多大的色彩啊,我们还要感谢你们这位小仙童呢。”
宏正看看身边聚来的人们,解释道:“我们回程路远,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就此告辞了。”
女人弯下腰,拉住太小儿的小手道:“想和小仙童多呆一会也是享受,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再见吧。”说完带着孩子们走了。
太小儿被知成抱起,问知成道:“大妈妈说的台词,什么是台词啊?”
“罢了。”知成嗔道,“说了半天,你怎么连台词还不懂?我白给您说了半天了。台词就是演戏的人在戏里说的话。”
太小儿还要问,知学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步跨到了太小儿面前,冲着太小儿就喊:“看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还上去了,上去还喊上了,喊完了还练上了,你以为这是在山上啊。”说着话,把衣服给太小儿披上了。
“红印印妈妈让我练,我是练两下给她看的,我也不知道你在下面看见了啊。”
“不是我看见了,是台下的人都看见了。”
“我答应给他跳一个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二人言来话去,跟着师父走出了人群。师徒四人说着话,离开了广场,离开了邦龙小镇。
西天的余晖洒向大地,霞色里,景色蒙然,给人以天地一色,浑然一体的感觉。宏正不说话,在前面走,知学和知成也不做声,等着师傅训话,太小儿的兴趣儿依然还在。知成道:“太小儿,你老实点儿,要不天黑赶不到家,看你咋办。”
“你吓唬我,我不怕。”
知学接住太小儿的话说:“你能怕谁,你喊一声,把魔王都给烧死了。”
“我还把假魔王给吓跑了呢。”
“假魔王?”知成笑道,“你是说反了吧。”
知学道:“那是烧魔王之前遇上的几个孩子玩儿,一个孩子扮假魔王,太小儿要和人家比上树,比倒立,人家把太小儿当成变化了的魔王了,哪能不吓跑啊。”
知成笑道:“我第一次看见太小儿还心里一惊呢。一个不可能的小童子,谁看了不惊奇,小手里再摇着一条牛皮绳,更叫人懵怔了。”
“我才没用绳儿呢。我往前一去,他们就跑了。还有火烧魔王,那个魔王也没不讲理啊,怎么不和他讲理就烧了啊?”
知成道:“人家就是讲理,你一喊,火就来了,哪还能讲理了?再说讲理不讲理,不用讲谁都明白。不讲理的人都是‘不讲理’,‘不讲理’到处都有,只要他不讲理,就是‘不讲理’。”
太小儿听了知成的话,被绕糊涂了,小手一扬喊道:“什么什么的‘不讲理’,你怎么说了这么多的‘不讲理’啊,这是顺口溜还是诗啊?”
“这哪里是诗啊,也不顺口。”知成说着,指向了远处,“你看现在的景色多好,你想作诗,满天满地都是诗,随便说一句也顺口。”
太小儿放眼看去,原野里的景色,又勾起了太小儿兴致。他指着西山上的红霞喊道:“看,这么好看的天,你们怎么怎么不对诗啊?”
知成“哼”了一声:“对,就怕你对不上。”
太小儿道:“我对不上,大师哥哥能对,你说一个,他说一个。”
知学板着脸说:“今天你火烧魔王出了大丑,如何解释,你先说吧。”
“我才没出丑呢。”太小儿来了执拗,“先说就先说。我……”
“你什么?”知成道,“我提醒你一下。说:红印印,就是好,你也上台把舞跳。”
“对对。”太小儿喊来起来,接道,“哥哥姐姐一大群,庆贺魔王被火烧。”
知成道,“行,我正好没词儿了,你就接上了。你说的挺顺溜,有点儿意思。”
“是顺口溜么?”太小儿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知学一笑,“太小儿,你还真有这份儿闲心。”
“怎么了,不是对诗么?该你了。”
“好,从现在起,不能随便说话了,只要说出话来,就是对诗。”
知学一个约定,太小儿也当真了,一声不吭地等着。知成也暗中高兴,太小儿不折腾,便能省了许多麻烦,他急忙接住了话茬,顺水推舟地说:“现在就开始了,不能乱说话了。”
知学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的是来真的。”
“我说的是去假的。”太小儿接上了。
知成道:“太小儿,你这话说的什么,对上了么?”
太小儿小手一飘,“大师哥说烧魔王是真的,我说魔王是假的。”
“怎么是假的?”
“我撵跑了一个假魔王,土台上还烧了一个纸糊的魔王,这不都是假的么?”
知学看了知成一眼说:“你现在真斗不过太小儿了,但是我看太小儿做的不对。”
“我看他做的对。”
二人的几句争执,把太小儿撇在了一边。他插不上嘴,忽然觉得师父半天没说话。每次经过一件事,师父都要说一说好坏,分一分得失。太小儿不由自主地向师父看去,却见师父脸上也带了笑容。
宏正也正想开导太小儿,一直没开口,现在太小儿先一步提出了对诗,知学和知成二人的对话,让他心里也板不住地乐。
“行了。”宏正止住了二人的对辩,“你们一个想说太小儿不对,一个想说太小儿对。太小儿,你自己说你对不对?”
“师父,你说的这么长,让我怎么对啊?大师哥说的也那么快,我也对不上啊。”
知成听了太小儿的话,憋不住地笑,知学也嗔道:“太小儿,你怎么还想着对诗啊,师父问你话呢。”
“啊,那,那,那我不对了。”
宏正问道:“是对诗不对了,还是你做的不对了?”
太小儿根本没有听明白师父说了什么,知成板住了表情,不敢再说笑了,对太小儿说:“师父问你火烧魔王的事呢。”
“不。是火烧魔王,也是对诗。”宏正认真地说,“凡事都有对错,如果说太小儿来看火烧魔王有错误,那我的带领不是也有错误吗?”
知学道:“师父,是太小儿太不省心了。”
“为师领队,任何可能都要考虑到,出了差错,为师就有责任。至于太小儿,他还是天性的思维。他天性的贪玩儿是孩子特有的,其中的对错,他不能辨别,这就要靠对他的引领,如果没有引领,就是引领者的不对。”
知学道:“师父,我明白了,这是我的错。太小儿出了背囊,偷偷跑去讨个红印印,我就大意了。知成也是,太小儿上了高台,你也不拉住他,让他扯着怪声音的喊。”
宏正道:“太小儿此番出行,就像你们刚才对诗,有得有失。太小儿,你有没有错误?”
“我知道啦,我也有错误。”
“有了错误,能承认错误,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应该轻轻松松的面对才是,你是人之初的天性,有这样的先天条件,也该有后天的养成。”宏正转向知学道,“你们对诗,也有对有错的时候,错误的就按对了的办,否则就不是好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以后注意就是了。”
太小儿一听师傅说到了对诗,问道:“那我刚才对的对么?”
“你真是半句话也不离对诗。”知学道,“我那是随便一说,我说的是:刚才你火烧魔王出了大丑,这也不叫诗啊。”
“对上了不就是诗了么?”
知成道:“师兄,你就别管是不是诗了,对上了就行,太小儿不是刚开始嘛。你不让他对诗,让他干什么?”知学一听知成的话,也明白了,笑道:“看来是我反应慢了,好吧,太小儿,你怎么说。”
太小儿扭捏了一下说:“你就是没有大师哥厉害。”
“完了,完了,完了。我刚才白给你帮忙了,你叫二师哥哥我好伤心呢。”知成说完,做了个鬼脸儿。
太小儿喊道:“我说的是真的。”
知成道:“我说的也是真的。”
“我说的是你就是不如大师兄。”
“我说的是你就是伤了我的心。”
“我是说,我是说你和大师兄比对诗,没有他对的好。”
“我是说,我是说我帮小师弟对句子,就比你对的强。”
太小儿一听这话有些慌乱,一时没有了应对,“我,我。”太小儿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有红印印。”
知成一犹豫,太小儿得意了,飘起了小手道:“你对,你对,你对。”
“有了,有了,有了。”知成应了一声,转身下了路。
“什么有了有了的,我说的是红印印,你对不上了,你对不上了。”
知成忽然回过身来,笑道:“你有红印印,我有绿棍棍。”
太小儿看知成举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枝条,回到了路上。
太小儿突然想起来手腕子上的细绳,“我还有大老牛的灵绳绳。”
“我更有柳树枝的皮笛笛。”
“我有大老牛的灵绳绳,也能玩儿。”
“我有绿棍棍的皮笛笛,给你吹响儿。”
太小儿一听给自己的,忘了对诗,笑呵呵地伸出了小手来接。知学挡住了太小儿说:“你还乐呢,他多了一个字。”
太小儿板了几下指头,笑道:“那把‘给’字去了就行了。”
知成笑道:“太对了,谢谢太小儿。”
知学道:“太小儿,我看你别对了。你又跑他那头去了?”
“师傅说了,不对的就要按对的改。”
“现在没有对的呀。”
太小儿被知学一说,愣了一下,又说道:“那也不能把错的当对的啊。”
知成赞道:“太对了。太小儿真是人之初性本善啊,还能把哲理给对出来。”
太小儿眨巴两下眼睛问道:“那到底谁赢了?”
知学道:“你二师哥赢了也是逗你玩儿。”
知成道:“不管玩儿不玩儿,二师哥哥对的怎么样?”
太小儿小手往前一飘,“那你比我厉害。”
知学也笑了,“太小儿说话就是公正,要不怎么叫贫道童呢。不过你们刚才的对话,说是对仗工整的文字游戏还勉强,离诗还远着呢。”
宏正道:“你们对诗,应该知道对诗的目的不是对诗本身,把太小儿从一个普通的童子,带到能感悟哲理的境界,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完美无缺的人,世间难找,为师也有想不到的地方。毕竟你们是他的师兄,带他就是教他懂事,让他懂得做人的道理。”宏正一弯腰,拉住太小儿的小手,问:“太小儿,你刚才对诗,怎么对出来个灵绳,哪里来的?”
太小儿听师傅问灵绳,心里一跳。他知道师父的约束,只好把大白牛的事说了。
太小儿说完,再看师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