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督军回到了海边，便催船民们上了船，风帆扬起，大明号又起航了。
离开了锡兰国，大明号向东方航行，船民们又在漂漂摇摇中度过了十几天，前方仍然是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老督军不能安静，他不时地放磁针。
“航向没有问题吧？”宏正也很在意航向，他问老督军。
老督军把磁针拿起，重新放在了水碗里，磁针和刚才的指向一样。
“没有问题啊。”老督军的口气仍然显出了不自信，“咱们顺风顺水，现在应该见到海的东岸了，如果偏北了，还不成问题，只怕是偏南了一点儿，可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一夜，老督军的磁针不知道放了多少次，直到了东方的天空有了白色，他也没有合眼。
天光下的海面上，云影和雾色相连，灰蒙蒙的，遮住了老督军依然愁眉不展的视线。当值的船工也在瞭望前方，回头看见了老督军，喊道：“老爷子，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有情况我叫你。”老督军应了一声，李默扶着老督军回到了船舱里。李默把碗端了起来，老督军看碗里的水平稳了，将磁针又放了一回。二人看过，老督军收了针，李默收了碗，宏正看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知道结果。他对李默说：“你师傅过于困倦，让他补个盹儿。有我看着他，你到甲板上掌船，有情况喊一声就是了。”李默应声出了船舱。
老督军刚刚闭上眼睛，李默的声音喊来，“师傅，我们左边有大陆啦！”
船舱里，老督军并没有动，人们听到了李默的喊声，把目光都投向了老督军。
“你是不是看花了眼啦？”老督军向舱外喊去。
“我们几个都看见了。”
“是礁还是岛？
“是大陆，很长的海岸。”
老督军听了这个回答，豁然站起，“走，看看去。”
看见陆地了，船民们都拥到了甲板上。淡淡的雾气已经开始散去，远处的海色与天云还在连接着。
老督军走上船头，擦了擦眼皮，顺李默的指向看去，左前方的雾色里，果然有一线暗色的陆迹。老督军心里也有了确定，他想寻找他熟悉的景象，可是依在的薄雾，遮蒙了大陆左右的延伸。
“还是有些雾气，靠近了再说吧。”老督军转回身，看人们都拥上了甲板，把脸一绷说道：“看看你们，有规矩无约束。都回去，各守其位。”船民们没有人应声。
“那边有座山！”铁拳头突然喊了起来。老督军回头看去，海岸上，一个淡淡的青灰色山影，在升散的薄雾中，渐渐地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嗨嗨！”
老督军看见了山影，困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高兴地喊了起来。
“那是帽山，没想到，咱们走到帽山来了。这可真是太神奇啦，哈哈哈哈。”老督军指着船工说：“我就说嘛，你们谎报军情。再一帆风顺，也不可能这十几天就走过了大陆，这才到帽山。不过，见到了帽山，也是我没想到的。再往前走咱们就轻车熟路啦。”
李默问道：“师傅，你讲过么，帽山不就是个岛吗？”
老督军面带笑容，神采飞扬地喊道：“咳嘿！当年郑和下西洋，过了南渤里国，再往西来，就是这座大岛了，岛上最显著的标志，就是这座帽山。咱们现在往东走，过了帽山，就是南洋了。如果还是这么快的航行，两天不到，三天准到，再看见的，就是南洋的大陆了。”
李默道：“师傅，你的航向还把握的挺准。我们跟着你，真是跟对了。”
“郑和的时候，老夫就好管这事，看他们用的罗盘，都弄不明白。我总是训斥他们。还没有我的经验准呢。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在海上，只要你看见陆地，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和航行的方向。”
“爹，你又来了。”铁拳头说，“还是罗盘厉害。那叫神针指向。”
老督军笑道：“还神针呢，就是把磁针穿个钉铆，固定在罗盘中心，不论船如何颠簸，指针都可以正常地指示方向。”
“那走的一点儿都不差也难。”
“这你就不知道了，罗盘分24个方向，一看指针落在的分格，就知道航向了。你们还别说，比老夫这碗里的磁针，用着还真省心。”
宏正笑道：“老前辈，你这么一说，证明了你儿子说的对了，你把你自己给否了。”
铁拳头得意地说：“爹，你那又用碗又用水的，就是不如罗盘吧。人家罗盘放在那就能指向，你那一碗水还得端平，没有水了就不神了。”
“不管神不神也都是咱老祖宗发明的。你们听好了，咱中国的好东西太多了，到了西洋，到了南洋，这些小国，谁都羡慕咱们的东西。你有本事，你也弄出来点儿好东西我看看。”
李默笑道：“老爷子还是不服。”
老督军也笑道：“你们那心眼儿，就是用到了正地方，也不能赶上我的零头，要不是我来了，你们还真得弄个罗盘，也不一定能走到这来。”
铁拳头脸上堆着笑说：“我们爷俩怎么过不去，到最后还是老爷子赢。”说到这，他又急忙把话题岔开道：“爹，咱们还上岛么？”
老督军也舒展了一下眉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岛上没有人烟，一个荒岛，上去也就是站站脚，万一再有海盗，咱不是捅马蜂窝了么。”
铁拳头一听，急忙附和道：“那就继续航行。”
李默也冲着船上的人们喊道：“航向东南，继续航行！”
大明号调正了航向。
李默道：“师傅，这回你可以放心了，还是补点儿觉吧。”
“过了南渤里，就是满剌加国了。”老督军说，“我能睡着吗？”
李默笑道：“师傅，你说见了大陆还要三天呢，这不早呢嘛。”
“老夫是见景生情啊。到了南洋，故事就太多了。”
老督军的话，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儿，人们都安静了。太小儿最爱听故事，他把小手一飘，喊道：“爷爷，讲故事，我听。”
老督军看大家都等着他讲故事，笑道：“都讲了八百回了，有什么可听的？”
铁拳头说：“爹，你也不睡觉，就讲吧，现在听你讲故事，和以前嫌你唠叨可不一样了。你要是讲困了，睡一觉也容易了。”
老督军也兴奋，让大家都坐了，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在南洋，最大的一仗，就是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遇上了陈祖义。在返回大明的路上，陈祖义想乘机抢劫郑和船队。他表面表示顺从，暗地里却做了准备。郑和也想抓住他，为当地百姓除害。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十几艘陈祖义的船悄悄地驶向郑和船队。郑和大船桅杆上红灯升起，就是信号，灯笼火把，将海面照得通亮。海盗船被咱们的大船包围。”老督军说到这，停下来，看着太小儿说道，“陈祖义做了俘虏，那就是老船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在太小儿心里，船爷爷让他敬仰，现在听了故事，情不自禁地喊道：“船爷爷厉害。”太小儿挓挲着小手，一边说，一边往天上的灵船看去。他没有看见灵船，却觉得有黑烟弥漫，阴气罩顶，随着阵阵轻风掠过，耳中也传来了三个字：“海盗船。”微弱的声音又重复了两声，太小儿只见黑雾，不见人影，他收住神光，想把看见的景象告诉师傅，却见师傅的灵光，已经升在空中了。宏正与那团迷雾周旋，喊道：“哪里来的鬼魂，快快现出魂形，也好说话。”宏正喊了几声，毫无回应，说道：“既然无话，就自去吧。”说完，降下云头。回到了太小儿身边。
太小儿等师父坐定，说道：“我也看见啦。”
宏正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
“一团鬼气。”
“看见魂形了么？”
“没有。”太小儿道，“他往帽山那边去了。刚才还喊海盗船呢。”
宏正环视茫茫的大海，又看了看帽山，“哪儿有海盗，可能是他把咱们当海盗了。他往帽山岛去了，这茫茫大海，只有那岛上能落脚。”
太小儿又问：“师父，他刚才喊海盗，说的是大明话。”宏正一听太小儿这话，高兴地说：“你听见了？如果确定，那就应该弄清楚。”
“那我去看看。”太小儿正身端坐，不动了声色。宏正略一迟疑，太小儿身形一晃，已经起在了空中。
帽山岛上，一座平顶大山，山脚下一块凸石，坐着一个魂影儿。太小儿降下云头，心中谨慎，手攥灵绳，轻轻落在了凸石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他保持了距离喊道：“前面，那个见了就跑的影儿，你是谁？”
魂影儿道：“你是大明的孩子吗，我叫阿山，你叫什么？”
“我叫太小儿，你见了我们的船跑什么？”
“我没跑。我以为你们的船也是海盗船，刚才去了一看，你们的船是阴阳二体的当地商船，才知道你们不是海盗船。”
太小儿道：“那你怎么喊海盗船呢。你是怕海盗船啊，还是找海盗船啊？”
“我已经是个魂灵了，也不怕海盗船，也不找海盗船。我是想告诉你们，要躲着海盗船。”阿山的说，一直带着喘息，太小儿看他上气不接下气，问道：“你怎么累成这样，连人形怎么也堆不起来了啊？”
“我已经没有能量了，勉强维持，当然累。看你这么小，还飘在树上喊，你不累吗，下来说话。”
太小儿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也想看清魂影的原形，他看了看大礁石，指着礁石的另一侧说：“那边低，你站的地方高，你个子高，你站低处，我个子矮，我站你站的地方，行吗？”
魂影儿转身道：“你这孩子，说个话也让我担累，你到下面往上瞅嫌累，我平瞅和你说话也累。”话说完了，形影也挪到了礁石低处。回过身来说：“这回你来吧。”
太小儿也站在了礁石上，说道：“我都问完了，到你说了，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是谁？”
魂影儿说：“你这孩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阿山，看你这么小，和你说了也没用。”
太小儿最不爱听这话，把手中的灵绳一甩，打在了礁石下的海水里，嘴里说：“你怎么不信我啊？”太小儿随手打出的灵绳，激起了一排水幕，几滴水珠落在了身上，他掸了掸衣襟，抖了抖衣袖又说：“我是贫道童。你怎么看不出来啊？”太小儿话音未落，身后“呼”地一声响。把太小儿吓的一蹦高。太小儿回头一看，海里一条鱼，窜上了水面。
“哎，那个那个。”太小儿似曾相识，一时说不上来了。鱼扑动着大鳍翅说：“水上飞，我是水上飞，你拍了海水，我就来了。”飞鱼扭身摆尾，飞到了太小儿刚才站立的崖石上。
“水上飞。”太小儿迎上去，摸着飞鱼的胡须说：“你可把我吓一跳，我以为是火枪打来了呢。你怎么来了？”
飞鱼也摆动着胡须，抚摸着太小儿的小手说“你叫我，我就来了。”
太小儿一下想起了和飞鱼的约定，笑道：“这么管用吗？”太小儿还要往下说，忽听半空中喊来一声：“太小儿！”随着喊声，云头落下，宏正在前，老船长和妈祖随后，来到了太小儿面前。
太小儿这才感觉到了自己离开大明号时间太长了。
太小儿看师傅有嗔怪之意，只好解释道：“师父，这里真有一个大明人，他好心帮我们，我正和他说话呢。”
宏正看了一眼阿山，问太小儿道：“他是谁，怎么到了这里？”
“啊，他叫阿山，怎么到了这里，我也没问。”太小儿不能应答，老船长笑道：“你这太小儿，说了这么多的话都说什么了，怎么对面是谁都不知道啊？”
阿山拱手道：“见过各位仙人，阿山有礼了。在下叫阿山，阿丹国的阿山。我父亲也是郑和的属下，他跟着郑和第五次来西洋到了阿丹。就留在了阿丹。两个月前的一天，突然来了一艘炮船，船上的强盗兵闯进了我们住的村子，他们用火枪射杀了我们许多华人和当地人。我也没能幸免。但是我心里没有忘记郑和，我希望大明的船队能来把他们消灭，所以我怀着报仇的决心，才跟着海盗船到了这里。可是这一路东来，过了锡兰国，到了帽山，前面就是南洋了，也没有看见大明的船队，现在碰上了你。”
“海盗船？”太小儿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刚才喊海盗船，又说跟海盗船来的，海盗船在哪儿啊？”
阿山冲帽山下的海湾抬了抬宽袖，“小神童，你往那边看，那就是海盗船。”
太小儿扭头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大船静静地停在岸边。太小儿“呀”地一声，回身上了宏正的肩头，“师父，怎么办？”
宏正道：“别怕，我们早就看见了，咱们的船没有来帽山，海盗不会发现。”
阿山道：“就是这船上的海盗兵杀了我，他们不让我们好，我也不让他们好，我就是要魔他们。”
“魔人不对，你魔人就是魔鬼。”太小儿喊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要是魔鬼，你早就没命了。”
老船长解释道：“孩子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太小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说走了嘴，也解释道：“我没说好，你别生气。”
阿山一笑，“我没生气。”
老船长说：“阿山，你一心报仇除恶，这当然好，不过你现在这么虚弱，若把真命搭上了，实在可惜。我船上容你，你还是随大明的灵船回国去吧。”
阿山问道：“我一路走来，怎么不见大明的船队啊？”
宏正道：“我们也等了大明船队，因为没有等来，所以这才自己驾船回大明的。”
“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阿山说，“我一路归来，为了复仇，如此便没有希望了。”
宏正道：“你是阴间鬼，难魔阳间人，对付他们也只能用阳间人的力量，你一个弱灵，即使化成烟气散尽了，也不能奈何他们。你是大明人，也应该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还是和我们回大明吧。”
阿山道：“道长说的对，在下现在也悟得了这个道理。但是我不能回大明。我一家好几口人都在阿丹，那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中国人，他们在等我的消息，我不能自己回大明，更不能让他们等我的结果成了泡影。”
宏正说：“也好，你回阿丹，告诉你们那里所有的中国人，我们这边的所有华人，也都在等待大明的船队。但是你这么虚弱，怎么回去？阿丹实在太远了。”
太小儿突然托起飞鱼的胡须，对飞鱼说：“大海是你的疆域，你能送我们华人一程吗？”
“我愿意。大船我不能推动，人我还能驮得。”
阿山道：“你怎么想都没想就愿意啊，你知道阿丹在哪？”
飞鱼道：“当然知道，古里往西去是大海，大海那边的边缘就是阿丹，从阿丹到这里的航程，是古里到这里航程的两个远。但是阿丹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帮你们。自从大明的船队来到西洋，这里就少了争斗和厮杀。过去魔鬼处处可见，现在，不仅你们陆地上晴朗的多了，就连大海也更清明了。我飞鱼能和你们打交道，胜修百年功业，这是求之不得。”
“不行。”阿山说，“我还有个伙伴呢，他也是被这伙海盗兵给杀了的。我怎么能自己走了呢。”
太小儿说：“那就都给你们都送回去呗。”他又拽了一把飞鱼的胡须说：“他们是两个，你能都驮走么？”
“你放心，我你还不相信吗？”
“信，这回我可信了。”
“你要是信，那我就告诉你，我感到了海盗船要有动作，你们要有危险了。”
太小儿向海盗船看去，正看见海盗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
“海盗船起航了。”阿三突然喊了起来，话音未落，海盗船方向飘来一道灵影，停在了阿山身旁，是个女人的声音喊道：“阿山，咱们船走了，你怎么还在这磨牙，这怎么都是你们大明的神仙？”
“回头我再给你说。”阿山道，“你说他们海盗兵是不是发现了海里有船了？”
“我都看见了，他们能不看见吗？”灵影说着话，旋身化作了女人形。
宏正一看，仙灵不是大明人的模样，问阿三：“他是谁？”
“她是埃及人，也是被海盗兵给杀害了的，也要为他们那里被杀害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便一直跟到阿丹，我们便一起跟着海盗船，一直到了这里。”
宏正道：“你们跟船施魔有效果吗？”
“没有。”
“贫道明白了，你们也不用多说了。你们跟着海盗船还会一无所获的，赶紧跟着飞鱼回去吧，我们也要回船上应付海盗了。”
埃及女问阿山，“你答应这些人什么了，怎么回事？”
“咱们有机会了，你先跨鱼，完了我和你说。”
太小儿急忙把飞鱼牵了过来说：“你们赶紧上鱼走，你们走了，我们就好对付海盗了。”埃及女迎头与太小儿打了个照面，“呀！这小神仙，叫人看了真可心。”
“你上了鱼就更可心了快走吧。”
阿山和埃及女上了飞鱼的背，飞鱼扑动鳍翅，向西面的大海飞去了。
宏正急于回船，抱起了太小儿，却见妈祖正在抖手飘袖，纵起了法术。海上立即起了风浪，海盗船逆风而动，被风顶在岸边，层层波涛如潮涌一般，让海盗船迟迟不能离岸。宏正与妈祖和老船长招呼了一声，带着太小儿回船去了。
师徒二人回到了船上。见老督军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呢。
“只要大明的船队到了，就是十个陈祖义也只能束手就擒。”李默喊道：“师傅，你说的都是过去了，现在没有海盗了，咱们也不能过一过隐了，也不能杀他几个恶魔了。”
宏正缓和了心神，走到老督军面前说：“咱们没上帽山，免了一场大难。”
“啊？怎么回事？”老督军豁然站起，急切地问道，“有海盗吗？”
“你们在这都和海盗叫号，海盗真的来了。”
“在哪？在哪？”老督军喊，李默也叫，铁拳头向海面上四处张望。
宏正道：“妈祖已经做了法，他们已经陷入了风浪中。”
老督军道：“为防意外，航向必须偏南，躲开海盗船的航向。”他向船工喊道：“全速前进！”
“一直是满帆！”掌帆的船工也喊了过来。
大明号一路顺风，离开了帽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