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带着太小儿,见了老船长,说到老船长应该有船。
老船长道:“道长说笑了,我这里有船也是阴船,阴船也要先有阳船在,才能升来。老夫有船也是你的太小儿要给老夫雕刻的一只船。”
宏正看了一眼太小儿,也笑道:“太小儿的手段不值一提。不过老船长说的也是,阴船也要从阳船升来。”
“刚才老夫说的船,是大海的赠与。你去告诉隋桓,他本也知道,在古里海域,有几艘沉船。其中有一只现成的船,这里向南三十里的飞鱼滩,有一艘沉没不久的商船,只因触礁透水而沉。”
“你是说这船并没有损坏?”
老船长说:“是的。它只是两块船板触礁漏了水。船主已经把货物打捞了,现在那船,是条空船。咱们只要去人,把它拉起来。”
“太好了。”太小儿突然跳了起来。
宏正扭头嗔道:“喊什么,斯文些,爷爷和为师说话,你好好听。”
太小儿降了声调,“我听见了,有船了,咱们不是能回大明了么?”
宏正一把搂住了太小儿,“你想回大明,船爷爷也会保佑你的,但是咱们回大明事小,大家能回去才是大事。”老船长也说道:“太小儿也要回大明,那这只船就是爷爷送给太小儿的,因为没有你,爷爷只能空对大明村,没有人能把爷爷知道的,变成大家知道的。”
太小儿道:“但是,爷爷说的船是在海里,那怎么办啊?”
“顺着潮向,借潮水之力,利用岸边的礁石,分几步可以把它牵移到岸边,这至少也要二、三十人和几十丈的绳子。船能上岸,然后再淘干水,把那块创伤修补了,虽然比不上我那船,但在古里也是一条少有的好船。”
宏正道:“只要能经得住惊涛骇浪就行。”
老船长道:“这船底略平了些,远洋也显得单薄了些,不过你们放心,我把我那艘船的船魂附在这条沉船上,它也比我那艘船一般无二了。再说这一带海面,往大明去的海路,都在我的心里。我虽然不是万能,但是保大家平平安安,还是不成问题的。”
宏正忽然看了看太小儿,说道:“咱们都上来不行。”他冲老船长一拱手说:“贫道只顾说话了,那边一定等着我呢,我还要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们,我们先去了。”老船长也一拱手,身形一晃,也起在了空中。
宏正回到供桌旁,见了隋桓,说道:“我刚刚见了老船长,他说有船。还说他能保大家坐着船回大明。”宏正把刚刚老船长说的话毫无保留地讲了。几个老人一听,都打起了精神,老督军却不以为然,“这虚虚实实之事,也就是说说而已。”隋桓道:“道长的话,不会是凭空而来的,我相信。能把船说的这样专注,这一定是老船长的话,别人真说不出来。老船长在天有灵,能助力我们华人的命运,此船之事,一定可行。”
老督军笑道:“你们说的和真的一样,我就不信。还说什么有船,就连老船长有没有,人死灵魂有没有,我都不信。能敬仰和思念先人们,烧烧香,拜一拜灵牌子,把心情平静了就行了,有本事真能回大明,那才是真的。”
隋桓道:“你看不见的,不等于没有,你说回大明是真的,老船长说出了有船,这就是帮咱们呢。”
老医官道:“你们别说了,明天海边看看,有船就是真的了。”老督军道:“好,有没有船,自然就验证了。”老列兵道:“老督军说的对,老夫也想见识。”
老医官道:“看你们这两个老当兵的,你们别不信,如果此事验证了,你们就该知道如何敬奉老船长了。”
老列兵说:“只有让我信服了,将来华人的墓地里,我给老船长建造一座墓碑,甚至大家回大明能成行了,我建造一座船神庙。也好让老船长的香火不断。永镇西洋。”
篝火边的几个年轻人听说有船,也凑过来,纷纷要求前去打捞。篝火那边有人唱起了思乡小曲。
“漂南洋,漂西洋,飘在远洋。远离家,重建家,泊在异乡。想回家,难回家,人在绝地。复孤独,复忍耐,不再梦想。”
老督军霍地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这些后生,想都不往好了想,还不如不想,悲哀。”
“悲哀归悲哀,来真的,我算头一个。”老督军扭头一看,笑道:“李默,现在是弄船,不是冒死。”
列兵说:“还是不行,那船触礁而沉,就是修好了,能走多远?出了古里国,也走不过南洋。前年有人驾船回大明,至今没有消息,能不能回到大明,谁敢担保,万一不成,这可是一船的人,人命关天哪。当年往来大明的路程,就是郑和,也要如何地算计。”
李默喊道:“哎!这里有冒死一试的活儿,我还是来头一个。”老列兵道:“你就这么想回大明啊,也不看看你师傅怎么看你。”
“哎,我徒弟这股冲劲儿我喜欢。”老督军说:“要是想当年,他这冲劲儿照我还是差远了。”
隋桓道:“年轻人就应该有股冲劲儿,如果有了船,我们师徒二人便是回大明的第一乘客。”
宏正问道:“你们到底谁是这年轻人的师傅啊?”隋桓道:“都是。李默随我是文的,随老督军是武的。”
宏正道:“好,有文武双全的人,大明人的梦想就不是绝想了。贫道这次来,也是为了探讨此事,见到了老船长,说到了有船,我心中就是一亮。”
老督军说:“我决定了,船有了,明白人也不缺,航线也知道。那还研究什么,说干就干。”
老列兵说:“如此说来,咱们不靠天不靠地,就创造了一个奇迹。如果真回大明了,咱那双倍的军饷,如果还有着落,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带头捐献出来,给大家造一艘大船,让郑和这一路上留下的遗民都回家。”
隋桓说:“你这话说的豪爽,可是你的前提是先实现你回大明。”
宏正问道:“双倍军饷是怎么回事?”
隋桓说:“郑和当年设置贸易中转站,告诉我们留下的人,官升品级,饷银加倍。可是我们这一盼,就是二十几年,盼到老的不在了,年轻的也老了,朝廷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了。真回到了朝廷里,找谁要去,就算了吧。”
“好啦,没有船,你们说的再多也是废话。”老督军说,“那船还在海底呢,能不能见到还未知呢。”
李默走到隋桓身边说:“老师,明天咱们就去打捞沉船,见到了船,就不用废话了。”
宏正对李默说:“老弟,老船长说的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你信吗?”
“道长不用开导我,我只看谁说的对,我就信谁的。咱们现在还没去看呢,也没去摸呢,不能先给否定了。”
宏正冲着老督军说:“你这徒弟行。”
“他叫李默,是一个老船工的儿子,所以对船很有心。明天就让他去。”
“呜呜呜”,不知何处传出了细细的哭声,祭奠广场上,哭声常有,没人在意,宏正却熟悉这声音,他急忙低头,看太小儿在膝下抹眼泪儿呢。
“太小儿,你又怎么了?”隋桓问,“你告诉老师,老师帮你。”
“能回家了,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太小儿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众人一下被太小儿的哭声感染了,纷纷议论,隋桓道:“这孩子这么小就离开了大明,离开了家,他多么需要妈妈啊。”太小儿听了“妈妈”二字,细细的哭声更大了,他张开了两只小手,扑进了师父的怀抱。
有船回大明,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广场上顿时热闹起来。
李默绕过篝火,回到人群里,一声呼喊,便叫来了一群青壮年。隋桓屈指算了人数,便约定了第二天打捞沉船。
宏正说:“如此说来,明天贫道还要回古里找吴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话音未落,太小儿拉了他一把,小手抱在胸前,往天上指了指。宏正仰头往天上看去,见老船长抡起了银叉,有些忙乱。
宏正和隋桓招呼了一声,带上了太小儿,腾身起在空中,见老船长被一大群魂灵给围住了。
老船长冲着暗处喊道:“大家别抢,别争。我也知道,你们是大明的英魂,还有中国前朝远涉海外的孤魂,听我说……”
原来,太小儿要给老船长雕刻船模,被众魂灵听了个边儿,都拥上前来问。
“老船长有船路了,可别给我落下,我是……”一个魂影现出了轮廓,刚喊了半句,另一个也挤了上来,“也算我一个。”
“你们怎么来找我?”老船长不堪纠缠。
“那小神童说的,给你弄船。”
老船长道:“那是小孩子的把戏,玩儿的船。你们先退下,如果有船,我不会把你们丢下的。”
“老船长给他们把阳船解决了,小神童赠你船,阴船也该有了。”
“有船也得看什么船,作为一个船长,只能凭我这点儿本事,用大船海运的方式,给你们慢慢解决。可是小孩子的船,该有多少载力,一次能上多少人,你们就不如我知道了。不过各位先民,你们放心,就是我不回去,也要把你们渡回去。希望你们也有先有后,有老有少,互容互敬,互爱互让。我已经为这里的人们提供了一条船,他们能成行,咱们也能成行。”
宏正叫住了老船长问这是怎么回事。老船长苦笑道:“我把你们阳间的船给落实了,可是这些魂灵,以为我有多大的本事呢,都来让我也把他们给渡回国去。刚才你这徒儿说能雕刻一条船,他们便说有船了,这不就闹我来了么。”
宏正转向太小儿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太小儿说:“爷爷说在天上没有船,我说我会雕刻一个小木船,升上天来给爷爷。”
老船长道:“我要开辟这里的未来,专门察看了,人间有无边的明海,天上有神秘的冥洋。太小儿说的雕制一个木船,这给老夫一个启发,你们能做一个灵船就是一条阴船,它可以跟着你们的阳船,借大船之魂力,就能渡过冥海重洋。”
“等等。”宏正略一沉思说道,“老船长是说,让我们在这边,造出阴间的天船,便能渡魂灵们乘船跟着大明村的船回大明吗?”
“正是,如此可行吗?”
太小儿喊道:“行。就像火烧魔王一样,用竹条木架支立起来,用纸糊了,最后一把火升上了天。”
宏正转向老船长说:“你看看,这个难题,叫我们太小儿就给解决了。只是灵船能不能经得起冥洋的滔天巨浪。”
老船长说:“真有此船,我把我那艘船的船魂也附在灵船上,它就能抗衡天海的惊涛骇浪。我这边还有现成的水手。”
宏正说:“你这边水手不好使。他们要是也回大明,上船便是乘客的身份了。所以还要有专职水手。灵船能造,水手也能造,我给你想好了,用些草木扎几个船工不难。”
旁听的魂灵们这回听明白了,有灵船可渡,也能回中国,一个个都涌向老船长,要约个名序。那边喊声落下,这边喊声又起:“先下手为强,咱们早就来了,别起个大早赶了个晚急。就奔第一条船。”
老船长被拥来挤去,挥舞着银叉,却谁也不能碰着伤着。
老船长喊的紧,鬼魂们也争的急,就像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拥挤着。
宏正看老船长面对鬼魂们的混乱,舞动银叉也不能控制,也喊道:“大家不要挤,不要乱。此事要是成了,往后每年都有回国的大船,这不是唯一的船,也不是唯一的机会,就是晚走又有什么不可等待的呢?你们中间的人,有的能坚持上千年,说明你们的中国心还在,这是中国人固有的美德,有这样的美德,自然也应该有互敬互让的品行。”
老船长也说:“大家都有爱国心,有老夫在,谁也不能被抛弃,但我们也要有个次序。”
老船长话音未落,下面一个声音喊过来道:“我先让一步,让给这孩子。”宏正看去,一个大明水兵,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不到二十的女孩,问道:“这是姐弟俩吧,他们有什么故事么?”
水兵道:“这孩子父亲也是个水兵,留在古里,娶了本地媳妇。有了这孩子姐俩。这孩子三岁没了娘,十岁没了爹,他聪明过人,九岁就帮他爹管理仓库,算数十分了得,这边说出了数,他张嘴就出结果,比算盘子都快,还从来不出差错,这是大明也难得的人才。他姐姐带着他到了十五岁,只是因一场病,到了这边,他姐姐也聪慧过人,许给了当地人,可是还没结婚就因为哭弟弟,一病不起,也死了。只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该沦落在这里。他排不上先额,我们也要把他让上来,让他先走。”
宏正道:“他父亲何在?”水兵道:“他爹刚才听说能回大明,去找他娘去了。”
“他娘不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只因当初嫁给大明人,也有和丈夫一起去大明的愿望,现在有了机会岂能失去。”宏正道:“你说这孩子厉害,贫道也听着稀奇,如果真是能人,应该满足。能人需要回去效忠大明。类似这样的华人魂灵,可以优先考虑,大家可以推荐。”
“对,这算一个。”老船长也发话了。
太小儿把小手一扬喊道:“算他们一家。他也该有爸爸妈妈。”
老船长冲太小儿一乐,“太小儿说话了,这灵船都是你的,你说话当然行。”话音未落,鬼魂中探出一个大头来,喊道:“我推荐一个,他救我们一行十几人,逃出山匪险境,最后自己丧命,我们不走,也要让他先走。”
老船长一听,问道:“是哪一位?”话音未落,又有一声喊叫道:“我也举荐一个,他舍己为人,在大灾之年,救济我们,还救了许多当地人。”
场外也有了呼应,老船长一晃银叉,喊道:“大家别乱,一个一个来。”
几个当地人也闯进到了老船长面前,喊道:“你们多造几艘大船多好,也让我们一起去投大明。”
“你们是哪儿来的?也来起哄。”
“我们是郑和在古里的好友,敬仰郑和,也很想见郑和。”
“我们这都是华人的事,和你们没关系。”
“你们华人都是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我们也是落叶,也要归根。”
“你们落你们的根,跑我们这里干什么?”老船长不耐烦地说。
“我们早就想好了,郑和的来处,便是我们的去处,我们又是有信仰的佛教徒,到了大明,比到了什么仙山都更适合修炼。能在那修炼一辈子,胜过在古里几辈子的修炼。你能让我们投大明,我们也忘不了,忘不了老船长的圣恩。”
老船长听了这话,心里也喜滋滋的,笑道:“这话听着好听,我也想考虑,不过我们这边还没完事儿,你们就别添乱了,这是第一次尝试。”老船长说到这,忽然醒悟道,“等等,此事尚无定论,你们如何当真了?那阳船没有着落,阴船也无影呢。你们有情义,想修炼,都可以考虑,等我们走通了航线,再来考虑你们也不迟。这也是对你们负责任。”
这几个当地人,也是斯文客,道一声“阿弥陀佛”,随谢声退去了。
老船长叹道:“有没有修为,就是不一样。”
宏正道:“老船长,此事果然还没有着落呢,咱们先当真了,人家岂有怀疑。也罢,贫道也希望弄假成真。”
老船长冲大家喊道:“咱华人也知儒教,识大礼,大家排了队,也给当地向往大明的众魂灵树起一个好形象。”老船长一喊,果然有效,魂灵们渐渐有了秩序。
宏正有了轻松,低头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太小儿,问道:“太小儿,害怕了么?”太小儿没有回应,宏正一看,太小儿还在看刚才自称信佛的那几个古里人魂。信佛魂影也被当地的鬼灵围住。一阵热闹声中,太小儿探耳细听,几个当地鬼魂在窃窃私语,尽是偷渡之语,侥幸登船之言。宏正听太小儿一说,冲那处喊道:“你们那信仰善行的魂灵,若想旁门左道,便没了修行。到了海里,命也没了。”宏正话音所致,那暗处的魂灵便散了。
老船长也感慨道:“当初郑和出海,也没有这般声势。这比当年来古里的买卖还要火爆的多。”
宏正道:“你这还是做善事呢,将来弘扬佛法,你也有天大的功劳。”
“道长这是怎么说?”
“万千佛子,也不能靠菩萨做法到中国去,你老船长却能把他们渡到中国去。”
“啊,我明白了。”老船长笑道,“我在家也修过佛,没想到,今天老夫要普渡众佛了。这活儿我干的值。”
“你是船长,必须明白,既然说好了,那我就回大明村去了,我还要和广场上的村人们商量。”还在回身拉太小儿,却见太小儿离开了自己,腾起一人高,被一群鬼魂簇拥着,有喊声传来。
“大明的小童帮我。”
“神仙小儿助我。”
太小儿躲躲闪闪,一回身,飘上了宏正肩头,躲过了众鬼。老船长一看,上前挥动银叉喊道:“你们散开了,追一个道童何意?”
一个老军冲老船长一拱手,压低声音道:“老船长,刚才小神童说话管用,保了那神童挂了首艘灵船的乘号,这些鬼魂想走小神童的门路。”老船长道:“既然想走门路,就是没有首发乘员的资格,却想首船成行。我这决通不过。”老军道:“哎,老船长,他们也是弱者,你说不够资格,我们这些不往前凑的,该当如何?我们都是身残命惨的,没有老船长的关照就真的没有指望了。”宏正在一旁说:“老船长,你的职责不轻啊,我们太小儿说话随便了,这一碗水端平,就全靠你了。”老船长点头道:“太小儿说了一个,没说第二个,这叫说一不二,老夫不用端,这碗水也平了。”
“说一不二?”太小儿听了一乐,喊道:“船爷爷,我说一了,还没说二呢,你就从二开始吧。”老船长伸出了大拇指,笑道:“你去吧,爷爷遵命就是。”太小儿又一笑,和师父离开了老船长,落下了云头,身后“小神童”的喊声也渐渐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