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宽大厚沉,想是个成年男子。方向两两对冲,显然是走了个来回,却不知是从后堂进入药铺,还是从药铺进入后堂。更奇怪的是脚印分度如一,进出之时毫无停顿,似是对此间非常熟悉。
方墨心下奇异,药铺与后堂相隔,外人很少进入,对此间熟悉到如此程度的除了王杏春一家之外,似乎就只剩下了自己,还有何人能有这般熟悉?心下暗暗思索,却将重刀握紧了些。他慢慢向里走去,心神凝定,耳朵高竖,生怕漏掉什么蛛丝马迹。
后堂与药铺之间隔着一个不大的中院,十数步的距离,方墨迅疾的穿过,然后来到王杏春和夫人的房间,捅破窗户向里张望,空荡荡的却看不到人。伸手推去,房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正要进入忽听旁边书房里传来一声清喝:“谁?”
哐啷一声,书房房门洞开,从里面窜出一道白色身影,如风如电,方墨还未看的清楚脖子上顿时一凉,凭空出现一柄药杵。药杵毫不着意的压在肩上却似有千钧之力,让得方墨动弹不得。方墨抬眼间看到那个手持药杵的人,身着素衣,头戴方巾,面容清朗,淡然飘逸。
看着那人面容方墨神色惊悚,三魂几乎丢了七魄,“王……先生,你……你……”竟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那日他明明看到王杏春跌落断崖,死于非命,想不到竟又看到他的身影,感觉中直如鬼魅。
王杏春先是一怔,旋即竟是大声狂笑:“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苦苦守候十多年想不到终在今日等到了这一刻。”只因方墨带着半张面具王杏春起初竟未认出,直到少年喊出那声“王先生”才让他如梦初醒,惊喜万分。他看着少年,显得亢奋,热血沸腾,似乎平生所有的屈辱都在此时一朝得雪,眼前是锦绣前程,大好时光。可是那巨大的悲苦彷如海潮一般在全身弥漫,眼神里涌动出隐隐的苍凉,悲苦,得意,失意……诸般复杂的神色,眼眶里抑制不住的流出一滴泪来,让他的脸变得扭曲,阴阳怪诞。
他突然伸手抓住方墨肩膀,如同铁钳一样钳在他身上,然后转身向着书房走去。方墨这才发现王杏春瘸了一腿,走起来忽高忽低,身子上下起伏,他被王杏春抓在手中此时也随之上下晃动,像是屠夫手中待宰的。
想起断崖那日王杏春也一心要抓了自己,到现在也不知有何目的。此时心神稍定,方墨大着胆子问:“王先生,你抓我做什么?”王杏春转过头来,脸上是狂热的笑意,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你身上藏着一件天大的秘密,若是你将那东西交出来我说不定可以留你一命,若不然……嘿嘿,别怪我辣手无情。”
“什么东西?我不懂。”方墨疑惑的看着王杏春。“嘿嘿,很快你就知道了。”王杏春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着方墨疾步向书房走。眼看就到了门口,方墨心中暗暗着急,一旦进去说不定就遭了毒手,此时却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此时唯有留下线索,只希望朗月会来找自己,然后发现线索,继而出手相救。顿时想起,来时朗月送自己一个乾坤袋,此物原是她所用,或许能够感应到乾坤袋的气息。
当啷一声,方墨竟像是把持不住手中重刀突然掉落在地。王杏春突然停下脚步,看了重刀一眼,冷冷的说:“你想传递消息给谁?”警惕的抬头向着中院四周扫了一眼。中院南北两面是房屋,东西两面是高墙,形成一座天井,此时站在里面就像是一座天然的牢笼。
王杏春伸手一抓,那重刀突然嗡鸣一声飞起,落入他手中。便在王杏春取刀之时方墨悄然取出怀中乾坤袋,顺着衣角滑落下去,脚尖一挑落到了墙边。那重刀本是山林中中年人之物,用材奇特,被王杏春灵力激荡顿时散发出一股冷厉气息,竟是将乾坤袋的气息也掩盖而住。
重刀落入手中,王杏春忽然冷笑一声:“方灵那婆娘为了你倒是煞费苦心,居然弄了这样一件兵器给你。难道他不知道你未曾修炼,拿着重刀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说着话提着方墨进了书房。
王杏春身上气息激荡,哐啷一声房门自行关上。书房远比外边看上去要小,上墙是一副巨大的书架,格子里盛满了书籍,此时墨香暗涌,馨香宜人。左手边放着一对黄花梨桌椅,古色古香,清新素雅。桌子左上角摆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却有点格格不入。
王杏春家这间书房方墨最是熟悉不过。以前在药铺打杂时,王杏春特许方墨闲暇无事时可以到书房看书。方墨喜好看书,每次都是赶着将切片晾晒之事早早做完,然后跑到书房里翻看书籍。每次便是坐在这张书桌上书海畅游,每次都到烛火初上之时方才离开,而这对桌椅就像是特意为他摆放的一般。
王杏春收集的书籍颇为广泛,琴棋书画,医药星卦,无所不有。书架上的很多书都是古卷,而且被人做了批注,方墨阅读之时但觉神思透彻,耳目一新。如此经年涉猎,竟是学了不少东西。
不过,方墨发现王杏春喜欢看的书并不多。最喜欢的莫过于平日放在书桌上那个黑木匣里的医典,空闲时便会过来书屋看方墨看书,往往手中便拿了那本医典。医典涵盖广泛,医方本草,针灸推拿,五禽戏等健身之术皆有记载,犹如瀚海,每看到精彩之处多会向方墨讲解其中奥妙所在,听得方墨神思顿开。方墨日渐迷上医药之学,每次看书都会游猎医典,却为熟知药草,能在打猎时采些回来填补家用。日积月累竟是将医典大部分内容都记了下来。
今日过来探望王夫人方墨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讨要那本医典,此时医典就摆在书桌上他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王杏春将方墨重重的丢在黄花梨木椅上,厉声说:“说,神龙图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方墨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王杏春看着少年神色竟是不以为忤,忽然冷笑:“你是他唯一的血脉,又怎会不知道神龙图所在?”
他突然指着巨大的书架,“外界传言他将神龙图藏在了一本书里,所以我将他生前所有书籍都搜罗来,只等你将神龙图找出来,可是数年来你却一直用这本书糊弄我,”王杏春突然伸手过来,咔嚓一声竟是直接穿入了黑色木匣,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本书,正是那本医典。他将医典摔在桌上,“你说,是不是在这本书里?”
他一直暗中观察,想要从方墨身上找到神龙图藏匿的蛛丝马迹。却不知因为自己吸引方墨喜欢上了医药,每次看书之时每每要浏览医典,以致让他误入歧途,认为秘密就在医典之中。每晚暗中寻找,将那医典拆分逐页寻找神龙图,天亮时却又恢复原状不让方墨发现,数年来这本医典也不知被拆合了多少回。
方墨如梦惊觉,恍然醒悟,原来王杏春之前所有的帮助和爱惜都是假象,他耗费数年时光,让他进入书房翻看书籍,隐忍至今只为了等他有朝一日从这些书中找到那莫须有的神龙图。其用心之深,计谋之远不可谓不令人心惊。
方墨吃惊的说:“你……你原来是在利用我!”王杏春脸上闪过一丝狂放的笑意,“不错!我们都在利用你。我,还有那位方灵婆娘都是在利用你,等你找到神龙图。”“你说奶奶她……她怎么会?”方墨感到吃惊,又感到犹疑。此时王杏春的话语犹如惊雷让得他心神散乱,无法呼吸。他早已想到奶奶是方灵假扮,只不过不愿承认而已。十数年奶奶与他朝夕相伴,对他算得上关怀关爱倍致,一夕之间又怎会相信那个陪伴他十数年的人竟是为了一张不见踪影的神龙图?
可是断崖血拼,方灵露出真容这一切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王杏春的话语就像是一头洪荒猛兽突然损毁了堤坝,冲进了记忆的漩涡里,让往日温情变得惨不忍睹。
王杏春忽然冷笑一声:“只可惜,方灵婆娘与你朝夕相处竟是日久生情,竟不愿伤你,逼迫你。到最后只落得耗费真元而死。”
“是你……是你杀死了她!”方墨愤恨地说。虽然明知奶奶是方灵假扮,可是在他心里仍然是那个最亲的人,她的死让他伤心,痛苦。在他看来若不是王杏春的突然出现方灵也不会露出真容,自己的“奶奶”也不会死于非命,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手掌不由得握紧,身体紧绷着,可是那一拳终究没有打过去,他深知自己的处境,此时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王杏春冷笑着:“是,是我杀了她,可是那又怎样?我若不杀她就会被她所害。”说到此处王杏春脸上忽然露出恐惧之色,似乎有一把刀举在他头顶一般。他定了定神又说:“她在我夫人饭中下毒,让她痛不欲生,以此来胁迫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