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默随着陆冠英来到书房,陆乘风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地拱手。
苏默在陆乘风示意下坐下,陆冠英则站在一旁。
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皆为古物,最引苏默注意的还是壁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叹,神情寂寞。
左上角题着一首词:“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
这笔法的确苍劲有力,如刀似戟,好像能穿透白纸飞出,要人性命。
陆乘风见苏默仔细观赏着这画,说道:“苏小哥,这画如何?还请为我品鉴品鉴。”
“品鉴不敢当,在下斗胆一言,还请庄主勿怪。”苏默抱拳道。
“小哥但说无妨。”陆乘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苏默酝酿一下,说道:“庄主这幅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时壮志难酬、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素怀雄心壮志,正是为国为民。
‘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武穆极力反对,只可惜很少有人听他的。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就是因为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
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激愤,满腔委屈,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锋芒毕露,像是要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只怕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用力有余,却少了圆浑蕴藉之意,就不能有极高的境界。所谓美玉尚不能无暇,书法也是如此,庄主此作可称为佳作,但不能与传世之作相比较。”
虽然指出了不足,苏默还得给人家留脸,想那种自以为杀伐果断实则傻不拉几的主角,自己已经是聪明的了。当年的六大派要是不拉拢,名声不就更臭了?所以不要管中窥豹,就说人家是圣母啊,其实圣母这东西我也不喜欢啊。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苏默知道他不会生气,但是总不能没人说话,才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语,还请庄主恕罪。”
“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陆乘风笑道,“这笔法过于张扬本就是我的老毛病,改也改不过来,方才小哥一言与我心中所想丝毫不差,当真是知音啊。”
“感谢由桃花岛黄蓉提供的剧本。”苏默自己心里意淫道。
“冠英,快去准备酒席,我要与苏小哥开怀畅饮。”陆乘风高兴道,陆冠英应了一声,急忙走了出去。
“我记得苏小哥曾说是由恩师照顾,那冒昧一问,不知尊师高姓大名?想必是个名宿大儒,否则苏小哥的鉴赏之术怎会如此精妙?”陆乘风突然问道。
苏默原本打算编瞎话,可思考一番,说道:“家师并不是什么名宿大儒,而是平民百姓,甚至是个叫花子,但是他教我要心怀家国天下,以民为本。在下曾问恩师,何为侠之大者?恩师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以在下一向对岳武穆这种英雄十分敬仰,才有了方才的肺腑之言。”
“好一个为国为民,”陆乘风拍案称快,面露喜色,“苏兄弟师徒二人高风亮节,深明大义,陆某佩服之至,请收陆某一礼。”说着,拱手拜了下去。
苏默也拱手还礼……
就这样,苏默在归云庄待了近五六日,就提出了告辞之意,陆乘风依依不舍地送他离开,还赠送了衣物、盘缠,让苏默好一阵白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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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归云庄,苏默策马向北,过了四五个月,才到中都大兴府。
这都城之中的确繁华,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苏默见远处人群喧哗,像是有什么大事。苏默挑了个离那儿最近的一家客栈,上了二楼,俯视下面的场景。
只见街上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上还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两人正自拳来脚去地打得热闹,一个是红衣少女,一个是丑陋汉子。
这红衣少女姿容甚美,而且轻松将壮汉打下台子,旁人连声喝彩。
少女撩了撩头发,退到她身边的中年汉子身后。那汉子作揖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寻访一位朋友……”说着伸手向锦旗下的两件兵器示意一指,又道:“……以及一位年少的故人。又因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上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二十岁上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于他。如是山东、两浙人氏,就更加好了。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于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大兴府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好汉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
穆易腰粗膀阔,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甚为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钉。穆念慈则更显光鲜。
穆易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嘈杂,却无一人敢上。不多时,一个肥胖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一个是个光头和尚,瘦弱不堪、尖嘴猴腮,时不时透露着猥琐与狡猾。
二人登上台子,惹得底下人哈哈大笑。那胖子对众人喝道:“笑什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那和尚嘲讽道:“老公公,你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这样如花似玉的闺女被你娶回家,岂不是白白糟践了?”那胖子怒道:“那你来干什么?你们这些秃驴不守清规戒律,还想着娶媳妇儿?”和尚也不恼,叫道:“得了这美貌娘子,和尚我马上还俗。”众人更是轰然大笑。
穆念慈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生气,刚想动手,结果被穆易拦下。
旁观的闲汉笑着起哄道:“你哥儿俩先比一比吧,谁赢了谁上!”和尚道:“好,老公公,咱俩玩玩!”说着呼地就是一拳。那胖子侧头避开,回打一拳。
两人扭打片刻,忽然,“嗤嗤”数声,不知什么东西打在二人穴道上,当下定在当场。
众人都疑惑不解,穆易也是四处张望,心想哪里来的高人?
苏默使出弹指神通,这一招是决计忘不了的。只见他自就酒楼跃下,身轻如燕,一直落在台子上。随手将两个杂碎扔到台下,苏默拱手道:“这两人如此恬不知耻,在下实在没有忍住,这才出手,不到之处还请海涵,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切磋?”
穆易不必多说,苏默光是凭长相气质就与众不同,而且还谦逊守礼,但是难免担心是金国某个达官贵人的子弟,真正嫁给这种人,自家女儿哪还有什么地位可言?穆念慈可谓是眼前一亮,一双美目就此在苏默身上挪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