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跟着南无月出了乾清宫后,再抬眼早已不见他的身影,正四处找寻之时,便听到了身后青黛熟悉的声音,“神女,你没事吧?”
“青黛?你怎会在此处?东翎他?”
“你放心,我刚送东翎回了仙瑶殿,听说乾清宫出事了,便马上赶了回来,遇见苍术,他叫我在此处等你。”
沈清欢点点头,也不再多言,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
宫中前一刻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除了被血侵染的乾清宫,此刻宫中上下已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呼出一口气,沈清欢看着如同来时一般红绸红灯、琉璃闪瓦的甬道,侍女依旧络绎不绝,但神色却已不复初时的喜气。
曾经的宝马雕车,如今不知还能否送回来时的人,殿上死去的亡灵又在被谁家惦念哀悼,通往帝王的捷径永远不会是花路。
沈清欢放下车帘,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思绪停滞,只觉浑身如被抽干一般无力,下一刻便闭上了眼睛。。。。。。
笙歌未散,尊罍尤在,喧嚣的四周却如有一层白纱笼罩一般,眨了眨眼,她却依旧什么都看不真切。
突然!结冰的池面碎裂,狂风席卷,山崩地裂如海涛翻滚,无数的人被吞噬进无底的暗黑旋涡,带血的手指扣着断壁残垣。。。
沈清欢微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时!一只手瞬间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轻纱微漾,茫然地打探了四周,是自己的寝殿。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有些微颤地撑起身体,手紧紧抓着蚕丝锦被,思绪回归的瞬间,冷汗早已浸湿了脊背。
果然,她又做恶梦了,要真是梦就好了,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到底还是低了些,昨日在马车上闭眼之后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曾想再次醒来窗外阳光早已破晓。
“神女?你醒了吗?”
忍冬听到殿内的声响敲了敲门,一进殿便看见沈清欢坐在床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走上前,言语担忧,“您没事吧?昨日您在马车上晕倒了。”
沈清欢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忍冬,见她眼圈微红,笑了笑,“我没事了,就是昨晚累着了。”
“忍冬没用,竟要主子相救,奴婢。。。”话音刚落,忍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瞬间落了下了。
沈清欢见状惊诧地眨了眨眼,连忙下床扶她起来,“你都叫我主子了,我不救你谁救你。”想来昨日应该是南无月弄晕了忍冬,当时情况混乱,她的确怕忍冬不顾一切起身,最终护不了她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世间难有人能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牺牲,沈清欢倒宁愿别人欠她,也不想欠别人人情。
无论如何融入这个封建的异世,等级观念依旧无法深入她的内心,事事求的不过是平等和心安。
忍冬听闻心中只觉感激,沈清欢待她不似主仆,更无轻视,抬眼的瞬间便看见青黛进殿的身影,连忙福了身识相地退了出去。
青黛看着擦肩而过时,忍冬擦着眼泪委屈的样子,诧异地看向站在床边的沈清欢,“你。。。”
“我没欺负她,我在安慰她!”沈清欢举起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青黛对此不置一词,只淡淡说道,“宣王召你觐见。”
“宣王?”沈清欢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思绪一转,突然想起另一事,忙问道,“苍术说了吗?那个侍女。。。”
青黛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沈清欢听闻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到殿外一阵软糯的呼唤,
“姐姐!”
沈清欢听闻连忙起身出了寝殿,才开门,东翎便迎面撞进了她的怀里,看着怀里身披白色狐皮的东翎,那扬起的小脑袋红扑扑的,如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可爱死了!
心下一软,沈清欢抬手搂住男孩,言语说不出的高兴,“小鱼儿,想姐姐了吗?”
“想!”
“那你之前离开我那么久,你肯定没我想你那么想我。”沈清欢抬手捏了捏他白嫩的脸颊,说了一句拗口的话。
“。。。没那样。。。想。。。。”东翎皱了皱眉头,眨着眼重复着她的话,念叨了半天才撅着嘴委屈地说道,“小鱼儿很想姐姐。”顿了顿,再开口却多了一分认真,“很想。”
沈清欢见东翎突然正色的脸,诧异地摸了摸他的头,“姐姐开玩笑的,走,带你去玩。”
“好!”东翎开心地应道,拉起沈清欢的手便向前走去,转头的瞬间眼里却划过一丝难掩的不舍,瞬间却又隐去了。
晚霞如纤纤玉手般缓缓撩开了朦胧不明的薄雾,陪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深宫又清明。
“神女,宣王那边不能再拖了。”
“好。”沈清欢随口答道,看着正习字的东翎,“小鱼儿,姐姐去见个人,你不要玩太晚,早点休息,明日姐姐再来找你,好吗?”
“嗯。”东翎听闻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还是放下毛笔,乖巧地点点头,“姐姐放心。”
“小鱼儿真乖!”
安抚好东翎,沈清欢再收拾妥当便已到傍晚。
东翎平日虽然也依赖自己,可今日男孩和她的相处却似乎多了一丝急切。但被这么可爱软萌的团子腻着,她甘之如饴。
坐上马车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沈清欢和青黛到了宣政殿,在侍卫的引领下,抬腿进了大殿。
殿内熏香四溢,沈清欢一抬眼便看见端坐在花梨条案后的宣王,他身着黄色玄纹衣袍,器宇非凡,已有了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宣王见沈清欢进来的瞬间,猛地站起身,抬手屏退众宫女后,缓缓抬腿向她走去,步履坚定,言语却有着不自觉的颤抖,
“你。。。你都这么大了。”
沈清欢见他眼里溢出的激动和隐忍,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她的内心竟也感觉到一丝欣喜和感动,不禁暗叹,血缘真是个奇异的东西。
“我。。。我是你父亲。”宣王有些支吾,但语气却斩钉截铁,眼里有着重获至宝的喜悦。
“我早已知晓了。”
宣王听闻身形一顿,但想起那日晚宴上她与南无月并肩离开的身影,便了然了,手有些颤抖,再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我。。。”
“我只想知道司马。。。我母亲究竟因何而死。”
“你母亲。。。”宣王听闻,看着沈清欢平静的神色有些诧异,但还是抬手让她坐下,叹了口气,神色闪过一丝怀念,“她那时是尚燕的神女,太后虽只把她当做棋子,但也性命无忧。那年她与我心心相印,私定终生。。。”
说道此处,宣王言语一顿,神色突然透出一丝希翼激悦,却也瞬间蒙上了一层悲切,“可怀上你后,一切都变了,怕太后对你不利,你母亲便以命相挟,才让太后放弃了让她堕胎的想法。可眼见你还差两月便足月,你母亲不知从何得知太后早已准备待到她产后便把你带走的消息。”
“于是你把母亲带离了宫?”沈清欢见宣王神色悲恸,不禁也有些黯然。
宣王眼神瞬间暗淡,嘴角牵起一丝苦笑,“那时,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太后怎可放手,可你母亲不想你自出生便过上暗无天日被操纵禁锢的日子,终于有一日,她借着私信告知我,她找到了离开皇城的办法,并与我约定三月初三城外春亭见。”
宣王说到此处,眼神突然悠远空洞起来,“可她却未赴约,而我匆匆赶回皇宫时,她的贴身侍女却说她早已离开。至此你母亲便不知所踪,随后我便被派去镇守边疆。”叹息响起,带着难掩的痛苦,“皇宫已无她,去哪里都一样。”
沈清欢看着男子怀恋不舍的表情,想来,当初的确很爱原主的母亲吧,抿了抿嘴唇,“那我。。。”
“我虽镇守边疆却也一直没有放弃找寻你们,可没想到,半年后却等来了你母亲早已去世的消息。原来,她在出宫时便死了,而那时她的尸身已被太后烧毁,而你还差两月才足月,我从未想过你会活着,如若知道,那。。。”
宣王眼里瞬间盛满了悲伤,“几月前当我知晓你还活着时,夜不能寐,如若不是贸然回宫于你相认有危险,我。。。”
沈清欢叹了口气,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即便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那母亲又是怎么逃出皇宫,又为何会死呢?”
“信中只说她与南疆做了交易,至于她的亡故。。。”
宣王说到此处,眼神盈满恨意,紧握的指节渐渐变得苍白,“是太后误杀,颜玉本就身子弱,被司马府的鹰卫追击时不慎落马。”
沈清欢听到此处,微眯了眼,突然想起太后说自己是药女,看来原主母亲与南疆的事只有从长计议,如今太后丞相皆不具威胁,可才知晓的药女身份也与南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点媚招与蛊族更是牵扯颇深,只希望这个身份不要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神女?”
一声局促的低沉声音打断了沈清欢纷乱的思绪,她瞬间回神,抬头看向出声的宣王,男子满眼的期待小心,看起来和找回失去女儿的普通父亲一样。
在现代,沈清欢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她最憧憬的是亲情,可最不相信的也是亲情,更别说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异世,无私亲情经不起考验,况且她也从未奢求能在这个冷酷的世间找回。
不过是个称呼,如果能让一个等待许久的人高兴,说出来也不会少块肉,想到此处,沈清欢便笑着看向宣王,“父皇叫我清欢吧。”
“好,好,好,清欢。”宣王听到沈清欢的称呼,眼里瞬间盛满光芒,连说了几个好字,激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今后。。。。”
“今后我想去看尽世间百态,国家需要的不是神女庇佑,而是明君。”
沈清欢笑了笑开口打断宣王的话,不用他说完,便知道定是承诺享尽荣华、一世安宁。
抚了抚手上的镯子,她想要的生活不在这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深宫,米虫的生活已然尝试过了,既然这个世间险恶,那跟着心走便也是自由的吧,至少可以活得自我。
“如果父王觉得愧疚,那就帮女儿盘一家店吧。”
宣王一愣,看着展露笑颜的少女,挽留的话便停在了嘴边,微风牵起少女的发丝,阳光下,如花满春殿。
那一点相似的容颜瞬间将他拉回了过往,何曾几时,那个只在午夜梦回时才能相见的女子,巧笑倩盼地告诉他,终于能比翼长相守,却不想从此便化作了心尖上的一颗朱砂痣。
“好。”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