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袖,虽是夜深露寒庭中烛光摇曳氤氲成黄,却能清晰看见他面上表情狰狞,因为发怒脸耳赤红,嘴角邪魅上扬,周身灵力不受控制,隐隐翻滚。
他离我的距离太近,就在众人以为他身上狂躁的灵力即将冲向我时,一个小小身影快若风卷残云,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这一脚踹的不轻,予霖像一只断线的木偶逐渐飞离,撞断了庭内精心栽种的好几颗树才停下。
应是伤的不轻,他口角溢出缕缕殷红色鲜血,手捂在心口,眼中发狠,狠狠瞪着踹他之人。
而那人好像只是做了一件随意的事,也不查看他的伤势。只黏在我的身上,手环住我的腰撒娇道:“娘亲,娘亲,你可有受伤。”
我一怔,才反应过来,原来踹向予霖的人竟是以木,那个我一直宠溺的孩子。
没想到他才这么小竟然有了这样的力气。予霖虽说灵力修为不高到底是个成年人,我只当是以木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情况,万幸不在予霖的预料之中,不然他定会受伤。
我抱着他,和软道:“这时间不在睡觉,夜深至此,怎起来了。”
他撒娇道:“我本已熟睡,是半夜被梦惊醒。摸着床边一侧娘亲不见了,所以出来寻得。”
我叹息一口气:“凝珠呢,我不是让她守着你吗?”
他沉顿片响,手放在唇间思索道:“她打瞌睡睡着了,我叫不醒。”
我宠你一笑,刮过他的鼻尖:“鬼机灵,定然是你偷偷跑了出来……”果然我话未讲完,凝珠额头鼻尖渗着细细密密的汗,跌跌撞撞跑到庭中,眼睛盯在以木身上,喘息道:“公子,你快同我回去,不然上神回来定会连同我一起责罚的。”
我浅浅一笑,故作严肃,愠怒道:“凝珠,这会儿你们两个就给我好好站在一边去反省。”
一听见我的声音,凝珠身形一晃,有些心虚缓缓抬头。应是匆忙一心只想着以木,此刻才见自己竟是追到一所从未到过的殿内,庭中灯火辉煌站满了人,还有一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惊慌中,她忘了是该行礼还是该领罚,遂赶忙闭了嘴迈着碎步上前一把拉过以木,在我的注视下道了一声:“奴婢该罚。”退到旁边。
予霖视线灼灼,缓过气来眼神在寒渊,以木与我身上来回,片臾仿佛想过什么恍然大悟,垂下眼睑,突然突兀大笑,笑中带着嘶哑与绝望:“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寒渊你要将尘霜抛弃,可不就是攀上了碧青宫的高枝。”
“瞧瞧,这孩子左右不过几千岁,长得与你一模一样。细细算来那时尘霜还在你府中,恐怕这孩子便已怀上,所以你才会那样匆匆没有理由将她抛弃,使她成为四海人人谈及的笑话。”
又道:“这便也能说的通了,上清邀你入神族,连御驾东海都带着你也没将你打动。
你却在与尘霜分离不久自告上神都入神籍。恐怕是你早就盘算好了吧,要撇下尘霜,与碧青宫的青月上神双宿双飞。”
他继续鄙夷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好西,怪只怪尘霜痴傻,因着陷入爱情被你蒙蔽未曾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东海实力确实比不得碧青宫势大。也就不奇怪,你一入神籍贵为帝君。
可笑啊……可笑……寒渊冷漠无情,青月你亦是血凉尚且如此对待一个婢女,你们两个可真是绝配。”
他仰望苍天,声音中在墙垣中回响。
我极力克制着怒气:“西海府小公子不在凡间说书倒是可惜了,这幻想的能力可比某些幻境制造的幻象还好。”
“事实不就摆在眼前?你心之歹毒能将一个婢女送去历山,还不能叫别人说吗?”
我照着月光,拨弄指甲上新染上胭脂的丹蔻,极其随意齿间冷冷道:“我本是说明日派人将她送去历山,既然你如此说我,不让你逞心如意岂不叫你失望。凝珠……你现在去叫掌管各界通道的赤羽星君,让他亲自将漱玉给我送到历山去。你也跟着去,没个人替我看着,我总不放心,这万一仙婢无故走失,也不好说。”
凝珠愣了下,是没反应过内庭之中情形,道了声“是”,一脸迷糊倒也顺着我的话消失在原地寻赤羽星君去了。
漱玉依旧在哭,泪水仿佛永不干涸。牵衣叩头,雪白的额青紫一片,寒渊却冷若清秋,一个眼神也吝于给予。
他站在以木身边,骨节分明的手牵着以木的白嫩的软手。我见以木愁苦满面,用了力想要抽出,却被他稳稳握住,没有一丝松动。
觉察到我的目光,以木星光般的眸子闪烁,机巧灵动无奈又软软道:“娘亲,你别生气,是大坏蛋硬要牵我。等我长大了力气比他大再来收拾他,”
我憋着想笑,却见漱玉自远处拖着双膝,一步一步,被细碎的青石地磨破裙衫,在地面拉出两行血迹,杏脸桃腮声泪俱下,终是笑不出来,手颈间一朵海棠遮掩不住露了出来她也毫无觉察。
泣不成声道:“只有帝君可以救漱玉,求求您。
漱玉并未犯下过错,为何帝君如此心狠。
我虽是婢女,就合该被如此对待被帝君送人,然后守着历山死去吗?
帝君就不怕寒了天极宫人的心吗?”
她哭天抹泪,我见犹怜,寒渊没有感情道:“尘霜之事,本君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枉顾一人。”
漱玉苍白,颓然倒地,失色道:“没有想到帝君是这样残忍的人。”
“如今,为时不晚。”
我眉毛一拧,寒渊的灰凉像庭内枯藤衰败断落在地,寂寥又如静夜清光,使每个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予霖疾疾道:“漱玉仙子你若早看清寒渊真面目,就不会来到他的宫殿服侍。
像他这样的人,迟早这宫内所有人都会成为挞伐的对象。”
他眼看四周垂手静侍的仙婢仙君追叙道:“你们难道就不怕吗?怕他哪日心情不好,将你们也送去历山,成为历山幽魂一缕。”
予霖大约已经疯了,说话颠三倒四,这样吵闹了一夜,我也疲于应对。这时才发现原来庭内并非只种着梅花。凤凰花、木槿花、桂花、连翘、桃花、玉兰,真是应有尽有。只是此刻开放的独是梅花,莫约寒渊找过花神扶漓,让这些花照着凡间四季绽放。
我心中欢喜,嘴角带笑,再懒得管予霖与漱玉,问寒渊道:“宸帝此处的花可真多。青月舍了面可能要几株。”只因这些花全是我所喜爱的。
他一怔,眼底幽深,“这本就依着你喜欢所种,若喜欢你可随时来看。”
又解释道:“凡间的花本娇弱,这些才刚移植回神都,等长好些你再叫人来移便好。并不是我不想给你。”
我颔首,转头看向梅花朵朵压枝,层层欲催,在烛光昏昏幽幽的小径后,凝珠带来了赤羽星君。
他与我行了礼,又听我将天极宫之事捡过一些重要的讲。也不过多问我缘由,依是有些谨慎道:“上神真想好了将那仙婢送去历山?”
我点点头。
“那仙婢现在何处?”
我伸手指向寒渊脚下漱玉,她抖了抖坐在地上喃喃后退,哭红的眸子看着我,俱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历山……我不要去历山……”
赤羽星君搅眉,炯炯目光直击寒渊,似有不忍:“宸帝真是同意了青月上神将这仙婢送去历山?”
寒渊毫不迟疑:“她即是送了青月,也便忍她处置。”
我不解道:“怎么?有问题?”
赤羽深深看了漱玉一眼,眼中划过丝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口中叹息对我:“也罢,这兴许这就是她的归宿。
人的选择有时在左在右,都是自己条条选出来的。
历山……”他顿了顿,见漱玉花容尽失,光华不负,惋惜道:“历山终就不是一个女子的归宿,便是这仙婢得罪了上神,也看在她曾在神都当值的份上,上神是否感怀,绕她一丝。”
我心尖一涩,眼中阴霾,漱玉腕上海棠格外扎眼,却听赤羽为她求绕,有过一丝悲悯溜过。
但听远处背靠树撑着身子,受伤的予霖轻笑:“赤羽星君说这话找错了人,她与寒渊若是有慈悲心就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啪”的一声,我踩过落地枯枝,最后一丝耐心与恻隐也被予霖消磨干净,轻轻道:“赤羽星君与她相识?”
“不识。”
我浅笑:“神都都说赤羽星君掌管各界通道,按规矩办事,绝不逾矩。这仙婢乃我宫中之人,顶撞了我。如今我要罚,赤羽星君却替她求情,这倒是千万年来头一遭。”
赤羽摇头:“小神只是觉得罚到历山是否重了一些。”
“重?”我笑道:“我只怕还轻了呢,不重些可怎能叫人看清自己究竟是谁?”
我话中含沙射影,赤羽不明,然不敢再忤逆,步下重重沉着,弯身就要抓过漱玉,却被一人抢了先。
我丝毫没有意外,抑制住心中彭拜的激动,笑道:“予霖,你这是何意?”
予霖眸中恨意不曾减去分毫,控诉我道:“作为上神你心肠歹毒,冤枉好人,谋人性命。
漱玉何错之有?
只因你一念,便要错杀?”
“杀?”我微微一笑:“我杀了谁?”
“漱玉。”
漱玉在他怀中盈盈而出,眼波兴哀,泪水泉涌,怯怯抓住衣裙道:“上神这样厌恶我?”
我指尖请按脑仁,催促赤羽星君,又让司命与夜游神帮忙道:“你们一起,拿下漱玉,速速送去历山,省的我看见心烦。”
夜游神与司命一愣,回过神脚尖离地,瞬间破开予霖防线,逮过漱玉。
时间不过毫秒,予霖与漱玉已是相隔。满庭梅花掉了不知多少,他眼中一片猩红,隐隐有入魔之相,手指明细扣入地面,呲牙恨我:“你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为什么不放了她,他有什么错。”
我心头一震,不由喝道:“予霖,你竟然堕入了魔道。”
他长发漆黑飞扬,灵气与可见的速度暴涨,眨眼冲开夜游神与司命,夺过漱玉。
漱玉一度灰败的面上愁容惨淡,两行清泪簌簌而下,颗颗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