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使我有片刻的清醒,我勉力睁开双眼,瞧见来人摔门而去的背影。
好像是成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方才我在他身上竟隐约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不属于仙神,竟似是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完全清醒过来。透过木屋的门缝,可见阳光洒下的暖光,瞧这方向,现在正是清晨。
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晏方他们应该都没有回来,否则这里不会这么安静。待身上好受了一些,我才慢慢坐起身来,推开了房门。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岛边。也许是失血太多,才走这么一点路,我竟觉得有些累。凤凰花的影子将海水映红,红色的海水与远处夕阳的光影交影,分不清边界。
我坐在一块礁石上,将思绪放空,望着远方,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为何以前能忍受的孤独,现在却变得如此难熬?
我从未体验过感情,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但按照以往明空所教我的,我是的的确确爱上了苍泽。仔细想想,我与他并未一起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不过是极为平常的日常相处罢了,这样平淡的生活,却让我爱上了他。感情真是件奇妙的事情,我与明空处在一块几万年都未生出男女之情,与苍泽相处这么短的时间,我却爱上了他。
据明空说,爱而不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或许我现在的心境便是痛苦的心境。
我虽爱上了他,但也希望他能够开开心心的,所以,我是否能与他在一处并不重要,他想要和谁一处并能如愿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我自认为已经与他两清,但现在这个切断自己对他情感的过程的确很辛苦。
这样的辛苦没什么,时间长了就会好的。
作为一个仙,最多的,便是时间。
以前明空忧愁的时候,我都替他去摘白?,现下他若是在,我也一定叫他去摘些白?给我吃。
现在想想,还是像以前一样,无情无爱的好。
成衍从远处行来,在我身边立住。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在这吹风?”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想起迷蒙中看见的那个背影,还有他在我耳边问起的那句话,我忍不住问道:“你是成衍吗?”
话一出口,我心中竟泛起恐惧,很怕得到的答案与自己希冀不一样。
他有些诧异,什么也没说,突然化了真身。
眼尾的那缕红色依旧鲜艳显眼,在无妄谷时,他便总和我吹嘘,说他这眼尾的红色是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和他一样的狼了。
话虽如此,那时成衍并未说过他有个弟弟,且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我亦未见过他弟弟的真身,不知他弟弟脸上是否也有这一缕红毛。
“上次我打折了你的左臂,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你打折的是我的右臂,其实当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我想留下你的一个借口罢了。”成衍化回人形,在我旁边坐下:“可惜你还是跟他走了。”
他是成衍,那小木屋里的是谁,难道是他的弟弟?还是只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他发愣:“成衍,你怎么知道我受了重伤?”
成衍脸上神色黯然:“我方才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我弟弟。”
方才的人果然不是他,那种异样的感觉没有错。
当初成衍不愿提起他弟弟,我想着应不会再见,就也没有追问。然而他现在竟已寻到了小红岛,当初在无妄谷时又曾对明空起过杀心,我便不能再如此被动。
“你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成衍沉默了,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赤牧,他叫赤牧。”
赤牧,合洛在小红岛晕过去前说出的名字。
想起与成衍的初遇、与赤牧的初遇,还有赤牧说的那些话,合洛那些奇怪的言行,我觉得脑子越来越乱,怎么也理不清赤牧与我、与苍泽、合洛之间的关系。
“他替我疗了伤,可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魔族的气息。”
这亦是我想不通的一点,赤牧与成衍是双生儿,长得一模一样,成衍显然是神族之人,赤牧却带着魔族之气。君致也说过,赤牧是他救过的唯一魔族之人,这事情怎会如此怪异?难道只是同名罢了?
“我的母亲是神族仙子,而我的父亲则是魔族中人。”成衍闭上眼睛,说出这番话似是下了极大决心。“神魔相恋,天地不容。而我与赤牧,便更无安身立命之所了。我与赤牧生来就不属于任何一方,神族容不下我的母亲因他爱上了一个魔族之人,而魔族亦容不下我的母亲只因她的神族身份。我父亲初时也很爱我的母亲,很护着她,但一直不断有人在他身边嚼舌根,再浓烈的爱经过长年累月的猜忌,也就荡然无存了。”
“赤牧是不是曾经误食过烈华果,中过焰毒?”
听闻此言,成衍身子一震,眼眶竟红了,蓄出泪来:“你知道了?”
“一位前辈告诉我的,他曾出手助过你母亲与弟弟。”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他的神色中露出一丝失望,望着海面继续道:“对于我们的处境,我认命了,但是赤牧不认命。他自小便为自己的处境觉得不平,总希望可以让这世界变一变,让别人不再瞧不上他。可世上无常,总教人心酸,两万岁的时候,他误食烈华果,中了焰毒,焰毒无解,我母亲为保他性命耗去了全身修为,又带他四处求医,只求能保他性命。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明空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最脆弱的地方,如龙之逆鳞,不可触碰。看着此时成衍的神情,我有些不忍,隐隐有些后悔问起成衍他弟弟的事情。
“你弟弟是魔,可我从未在你身上感觉到过魔族的气息。”
“我和他身上都有神族血液,可以根据本心选择,成神成魔,不过一念之间。”
乌鞭荆棘的寒毒又开始发作,我缩了缩身子,想让自己舒适一些。
成衍见此,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我的身上。
“你不问我为什么受伤吗?”他没有像以往一样黑着脸,我觉得有些奇怪。上次我养伤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给我好脸色看,现在的神色却这么温柔。
“不想问,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还能活得轻松一些。”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回去吧!这里风大,不要吹着了。”
我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应该再和成衍说明白些:“成衍,我的心给了苍泽,现在还没有拿回来。”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的身子一僵,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也知道要放下一个人有多难。”
听他这话,他心里似乎也藏着一个人,我有些好奇,成衍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会是谁?
“成衍,你曾经有喜欢过一个人,是吗?”
他的手似在微微颤抖着,道:“不是喜欢,是爱。”
“你知道那种寂寞无边、永无尽头的感觉吗?如若那时出现一个人给予你温暖,你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他望向我,眼睛似万丈深海:“我与她初见在一片雪地之中,初时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她头上那飞舞在雪中的头绳,那抹红色是那片苍白中最美的景色。”
成衍说着,像是掉进了回忆中:“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我们虽不常交流,但是在她身边我却觉得很安心。我陪在她身边一万多年,以为可以和她一直这么走下去,只是后来……”
他突然顿住了,脸上涌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悲伤。
“后来如何?”
“后来……”他的声音中有着不可抑制的沉痛,“后来她死了。”
我知自己不该再问下去,成衍却没有停下来:“她为了另一个人死了,我想阻止她,没有能来得及。”
他眼中的悲伤渐渐浓烈,如海上的狂风巨浪:“那人为她做过什么?她却一心扑在那人身上,可那人什么都不知道。”
“成衍?”我察觉有些不对劲,想打断他,他脸上神色变化,竟与那日变奇怪的合洛如出一辙。
突然,他一把推开我,转身跑开,瞬间消失了踪影。
晏方正回来,看见了这一幕,有些惊讶地将我扶了起来:“成衍这家伙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也很疑惑,但想着或许是我触碰到他的伤心事,让他不能承受,他不想让我看到他伤心的一面罢了。
成衍这一消失,便消失了很久,这期间我在小红岛上安养,晏方与明空没少给我塞各种丹药。乌鞭寒毒还是经常发作,但暂时也伤不了我的性命,每次我感觉寒毒发作时,便会先寻个地方躲起来,伪装得很好,他们不曾发现我恢复感知一事。
我曾试着去无妄谷寻他,却不见他的踪影。在无妄谷打听了一下,赤牧所在的那个戏班子也不在了。
三山六合、四海八荒、五湖九州,天地广大无垠,他若不来寻我,我怕是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