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突然将我的手执起,将那丝元神置于我的掌心,又将自己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若是他人,我早就起了戒备。然而对她,我不知为何一点也生不起防备之心来。
那丝元神弥漫开来,萦绕在我们身边。而合洛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不知道在挣扎着什么,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合洛?”今日的合洛,有些奇怪。我本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完全动弹不得。
合洛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有在这小红岛,借着这凤凰灵木灵气,我才能勉强和你说一说真话。你我本为一体,可我,我……”她喘了口气,脸上满是汗水,脸上的神情极为痛苦。
“我不明白。”我只是受了她一点元灵之血,为何她说我们本为一体。
元神的金光开始慢慢淡去,元神亦开始钻入我的体内。我对于此事有些不解,她的元神为何要打入我的体内,又为何能打入我的体内?难不成是因为那滴元灵之血的缘故吗?
合洛的气色愈加难看,从她那已近灰败的眸中,我瞧见此时自己的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身上无形的桎梏似乎少了一些,我又试着动了动,想要脱身而出。
未料合洛身子一晃便向我倒来,我只好行动僵硬地先扶住她。她来时好好的,若此时出了事,我怕说不清。
才刚扶住她站定,伏戟剑由我背腹部而入,刺穿我们的身体。这剑来得极快,我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她是郢云洲,能催得动的伏戟剑的只有她,可她为何要这样做?
我试着将伏戟剑拔出,这剑却像是一条锁链将我和合洛锁在了一起。
一股极强的力量冲了过来,是观仪的文阿剑。伏戟剑对我的限制终被打断。
文阿剑自然是冲着我来的,我尽了力气往旁边躲去,却因已带了伤,没能躲过,眼睁睁瞧着文阿剑将我钉在了树干上。
合洛的身子倒下地,脸上闪过一瞬的绝望,片刻,她眼中满是哀求地看向我,抖着唇道:“一定要阻止我,不要让我伤害苍泽,赤牧……”
她的话没能说完,便失了意识。
“师父!”观仪从远处飞奔而来,又惊又惧,扶起合洛。合洛此时脸色苍白,像是会随时会死去一般。她的元神本就被重创,此次又受了这样的伤,不知还能不能活命。此命一殒,她怕是再也不能存于三界了。
观仪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将文阿剑唤回手中,便要动手。
“合洛。”远处传来苍泽的声音。
观仪手上的动作停住,望向苍泽。
我心里一片寒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眼下的境况。看着自己这满身的狼狈,赶紧将身上的衣裳化为黑色,往小木屋飞去。
回过头时,瞧见苍泽正抱着合洛匆匆离开。
或许是我的运气,他此时一心放在救合洛身上,没有要即刻为难我的意思。
他要为难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不需他动手,观仪便可取了我的性命。
伏戟剑剑气非同一般,再加上观仪那一剑,这次的伤不比以往。关上小木屋的门后,我支撑不住,滑落在地上。
意识迷迷糊糊,像是做起了梦,梦里看见许多自己不曾见过的场景,发生了许多陌生又熟悉的事。
梦里,我还见到了苍泽。
梦境中的他与现在很是不同,虽同样稳重,却是少年老成。梦里的我和现在也很不同,有着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会叫会闹,有些骄纵、亦有些任性。
在经历那些场景时,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所经历的是当初郢云洲的一生,但我又无法抗拒地去随着郢云洲的情绪来改变自己的情绪。
在过往五万年的岁月里我从未有梦,第一次做梦,便经历别人几万年生命的喜怒哀乐,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我是被惊醒的,因为在梦的最后,我亲眼见证了五万余年前那场大战,不过不同的是,那坠入无果渊的人,是苍泽。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待完全清醒时,我才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痛觉。而且是极强的痛觉,这样的痛觉叫我挪动身子都要很大的力气。
我竟然有了痛觉。
怪不得明空以前受伤的时候总呼天抢地地喊疼,这种感觉的确很不好受。以前仗着不怕痛,打起架来无所畏惧,以后怕是不敢像以前那样了。
木屋门被推开了,门口立着的少女我一点都不陌生,正是流素。
她出现在这,说明龙后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费。
流素见我醒了,喜出外望,朝着外面就喊:“明空,小黑醒了。”
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四人全挤进了进来。这木屋本来就不大,现在装了五个人,一下便觉得拥挤异常。
“小黑,你觉得好些没有。”
“师父,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成衍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来:“都让开,让她把药喝了先。”
三人一言一语地说了起来,虽说是关心,却有些聒噪。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不觉得这里挤得慌吗?”
屋中瞬时安静了下来。
“是有点挤。”明空道,看了看晏方道:“我们先出去,让流素在这边先照看着。”
三人出了小屋,就在屋外的树干上站着。
流素扶着我慢慢坐起身来,但仍免不了扯到伤口,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初尝痛觉就受了这样的伤,便觉得格外痛些。
“你伤成这样,现下失了力气也是正常的。”流素有些心惊道:“幸好你没有痛觉,不然那样两道伤口得多疼啊。”
我接过流素手中的药碗,道:“我自己来。”
药刚入口,我便差些吐了出来。良药苦口,这话果然不假。
后来明空告诉我,他们从生日宴会回来时,总寻不见我,便进了我的小木屋,见我躺在床上,身上满是血迹,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
我记得当时自己进屋便倒了,怎么会躺去床上?
“当时怎么都唤不醒你,急得晏方那小子要去找老君拿续命药丸给你。不过后来发现你体征还算平稳,他才放心一些。”明空斜坐在床边,往嘴里扔了颗枣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记得了。”这件事情太过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合洛虽伤了我,但她的本意却又似乎不是要伤我。
“你不愿说。”明空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小黑,以前我让你帮我和我母后撒谎时,你的眼睛都会向右下方看。”
我没想到明空他竟有这样的细心,这些事情,我自己不曾察觉。
“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清楚你的能力,若倘真有人能在让你无所察觉的情况下这般伤你,那此人绝对很危险。这东海是我的家,我需知道这人对东海会不会造成威胁。”
龙后若听到明空这番话,心里定会极其欣慰。
“不会。”我答道:“这亦是我的家。”
明空听了我的话,脸上严肃神色褪去,恢复了一幅浪荡公子的模样。
“你不用回昆仑吗?”我记得他当初回来时,说自己只告了一个月的假,现在一月之期早便过了。
明空瞪了我一眼:“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当然得留下来照顾你。”
“他已经托信回昆仑了。”成衍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碗药。“苍泽那边好像也挺忙的,无心授学,便允了他在这多待几日。”
从我醒来之后,便见成衍总黑着一张脸。明空也说,成衍是他见过脾气最臭的人,总没一个好脸色,看着比我这冰山脸还难受。
成衍脾气虽臭,却也是这几人中最细心的一个,不过这细心也包括,每日准时准点地把药拿过来让我喝。
这对我来说,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恢复味觉之后,我没能尝到什么美味,倒叫这药弄得苦不堪言。而因为怕他们担心,我也将自己恢复痛觉与味觉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我望着那碗药,说道:“我好得差不多了,这药也可以断了吧。”
“不行。”两人一同驳回了我的话。
吃完药后,我自受伤后第一次离开了小木屋,前些日子为了恢复伤口,他们不让我乱动,我自己也怕疼,便乖乖躺着。
一个人坐在海边许久,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海面上有海鸥掠过要归巢,太阳也渐渐往下沉去。这样的景色,我看了几万年,可是今天看,又觉得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初见苍泽时,虽面对如此美景,他的脸上却为何只有悲凉了。
“小黑,小黑。”明空的叫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他从怀中拿出一包油纸,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糕点来:“流素最近在钻研厨艺,做了些豌豆黄给我。我本不舍得给别人吃的,不过你也不是外人,又受了伤,所以我就拿过来了,你要不要也尝尝。”
豌豆黄,以前在昆仑的时候,苍泽常常做,我虽吃得很多,却从不知道它的味道。
明空见我许久不拿,拍了拍自己的头,道:“瞧我这脑袋,一下子忘了你尝不出味,吃不吃都一样。”说完就要收回手去。
我抓住他的手,止了他的动作,从油纸上拈了一小块糕点,送入口中。
眼睛突然模糊了起来,脸上有些痒痒的,我伸手一触,便见一滴泪水顺着指尖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