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滞，忙向苍泽望去，他的脸上透露着些疑惑。
晏方一脸探究地凑了过来，用手肘碰了碰明空：“是那个坠入无果渊的上神郢云洲？”明空没有理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与晏方对情感之事的木讷不一样，明空跟着苍泽这段时间，隐约知道一些苍泽对郢云洲不一般的感情。
苍泽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似是沉稳非常，但不知为何，我却看出了他步子中些许的凌乱。
“怎么回事？”苍泽问道。
“今日我在浮廷殿阅书时，有弟子来报，说山底下有一男一女求见，守山弟子自是不肯放他进来，那姑娘便要他传句话给我，说传了话，我自然会明白。”观仪说到此处，方才平复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她让弟子带的话是‘记住了，今天是丙子年皋月初九，是我做你师父的日子。我呢，不喜欢早起，所以你以后不必来问早安，早课呢，就自己做好了。’”
听完此话，苍泽猛得回过头看向我，我与他的眼神交汇一处。
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更看不清他的心思。
“您知道，这是云洲师父当时收我为徒时说的话，当时您也在场。”观仪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忧愁：“师父现在只是个凡人，而且身子有些虚弱，我便让她先在浮庭殿歇着了。她……她非常想见您。”
“我去看看。”苍泽说道，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我站在苍泽的身后，瞧见的背影竟开始有些微微颤抖。
他将手中的豌豆黄放在院子的桌上，便要走。
反应过来时，我已拉住他的袖子，对着他道：“我也一起去。”
我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若来人真的是郢云洲，那我与苍泽的过往种种皆是一场误会。这事与我们三个人都有关，我需在场，需与他一起面对。
一路急行至浮庭殿，观仪轻声对苍泽说道：“云洲师父便在侧厅歇着。”
苍泽点了点头，往里面走去。我正要跟上，观仪突然说道：“师父，您和云洲师父两个人见面，还是不要有外人在场的好。”
外人，也是，在观仪眼中，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我望着苍泽，想要看他对于那两个字的反应。他脸色有些沉重，却什么也没说。
我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下了阶梯。
“苍泽？”一个女子慢慢走了出来，本应是艳丽娇俏的脸庞此刻苍白至极。
我脑中刹时一片空白，那女子分明是我和明空在无妄谷外救下的女子。
当时听她昏迷时口中念叨着苍泽，我还想到了苍泽，却不料竟真的叫的是苍泽。
“苍泽，我回来了。”她轻笑着说道，苦楚与喜悦交杂，眼中蓄满泪水。
苍泽的步子走得极慢，立在她面前站了一会，才道：“你怎么会变成凡人？”
他曾经那么肯定地对我说我是郢云洲，但现在，他这话，显是将他对我说的话否掉了。
“你还记得我娘给我留下来的那根木簪吗？那里面封印着娘毕生的灵力。坠入无果渊后，便是靠娘的灵力护着，我才强行在无果渊上方打开了一丝裂口，让自己的元神逃了出来。可即便如此，我的元神还是被重创，在世间飘荡这么些年，最后只能投身为凡人，化名合洛。”她的脸色发白，说起此事来仍是后怕。
“苍泽，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你，记得小狼崽，记得琴鼓山的日子，所以，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不清苍泽此时的神情，却见他伸出一只手，点住了合洛的额头。
合洛神情一晃，倒在苍泽怀里。
我觉得这情景似曾相似，想了一想，原来在小红岛与苍泽初次相遇时，他也这样做过。
“我去探探她的元神。”他背对着我们，声音低沉。
我将手置在胸前，感到那挂在胸口的黄玉，一如既往地发着烫。
他抱着合洛进了屋内，我和观仪出了浮庭殿，在外面守着。
我的心中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件事的结果，合洛带给观仪的话及刚才的一番说辞都能证明，她才是真正的郢云洲。
她是郢云洲，那我又是谁呢？
被明空救下后，我也曾去丹穴山寻过自己的身世，却不得结果。
“云洲师父坠入无果渊时，我也在场。”观仪突然说道。
这殿外只我与他两人，这话，显是对我讲的。我与观仪接触不多，言谈更是少，每次见他，他都与我疏离得紧。
“当年之元趁师祖应劫，发动战乱，云洲师父因苍泽师父与曲桑的婚事而伤心隐迹，三界之中便只剩下苍泽师父与他拼上一拼，可师父哪止得住他。万般无奈下，师父便以上神之血召唤出无果渊，准备与之元同归于尽，不料云洲师父突然出现了。”
“云洲师父身亡时，苍泽师父的眼神我永不会忘。后来他得知极北蛮荒之地存有父神留下可倒流时光的神物，便不顾一切的去了。极北之地苦寒之至，几万年来无人敢踏足。可为了云洲师父，他硬是在那待了近一万年。可惜那神物只能使用一次，师父找到时，那卷轴已然失效。”
原来苍泽与郢云洲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他吃了那么苦便是为了能再见郢云洲一面，他寻到那失效的卷轴时，该是多么的伤心绝望。
说完这么多，观仪终于看向我。
“师父将你带回来时，我心情很复杂。我既高兴师父以后可以不用那么苦，可以有个人陪，又为云洲师父感到惋惜……”
“她是，我走。”我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我知道观仪说了这么一堆话是为何，也算知道他平日里对我的疏离是为何。苍泽曾很坦然地告诉我，谁是郢云洲，他便爱谁。他若不喜欢我，我亦没有必要留在这。
明空说，人得为自己争一争，不是我不想争，而是苍泽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着郢云洲的缘故，我拿什么争。
观仪一怔，许是未料到我的回答如此干脆，随后竟要向我行谢礼。
我止住了他：“受不起。”
他虽与我生份，但我亦敬他对郢云洲的忠心。
殿外的空气再次凝结。
苍泽进去了很久，我记得上次在小红岛他对我用寻元术时，没有用这么久的时间。
终于，苍泽出了浮庭殿，我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丝轻松的神色，那代表着或许刚才的事情是一场误会。可是没有，他脸上的神色太过复杂，我看不懂。
“合洛便是云洲。”
听了这句话，我在想，我应当是个什么表情？若是他人遇到这种情形会是什么心情？
明空说人在遇见不好的事情时，会伤心，会难受，这时候哭一哭便会好上许多。这种情形，按理来说，我是应该伤心的，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出，只觉得有个地方变得空落落的。
苍泽挥了挥手，观仪行过礼后，先回避开了。
我想此情此景我应该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我要说什么呢？在无妄谷时，我和苍泽说若哪一日发现我不是郢云洲，让他不要瞒我，立刻告诉我，他做到了。我还和他说，到了那一刻，我们好聚好散。
明空说过，好聚好散有的时候也意味着形同陌路。
“你说在小红岛上探过我的元神。”寻元术虽不稳定，但我身上若没有郢云洲的气息，他又如何会将我错认？
“是，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错认。”他喃喃道，竟有些心力交瘁、束手无策之感。
“你将她错认为我不奇怪。”合洛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的身子显得很虚弱，似是随时要倒下，苍泽忙上前扶住她。“当初木簪护着我的元神一起逃出了无果渊，落入了东海，小红岛上的凤凰灵木便是那木簪化成的。她身上有我的元灵之血，又依着凤凰灵木生活了几万年，寻元术本就有不足，是以你才会错认。”
“他身上怎会有你的元灵之血？”苍泽不明白。
这问题亦是我想问的。
“五万年前神魔大战起，两方交战时，天雷神火降落，不免伤及无辜。我去找你时，曾在丹穴山上遇见一只凤凰，她因生产时被天雷神火劈中，已经命不久矣。而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凤凰，因受了牵连，也是奄奄一息，几要丧命。我应了那凤凰的请求，用自己的元灵之血救了她的女儿，还寻了处山洞将小凤凰安置好，想等战火平息后再将她带回琴鼓山的，可后来……”
合洛没有再说下去，我却明白了。后来她落了无果渊，而迷路的明空看见了我，将我带回了东海。
怪不得我当时会对她有所感应，原是因我身上有她一滴元灵之血的缘故。
原来我的身世便是这样，虽知道了，但亦如不知一般，无甚差别，我仍不知这世上是否有我的亲人存在，他们在何处，过得如何？
“我娘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我没来得及问，她便去了。”
合洛咳嗽了两声，嘴唇较刚才更白了一些。苍泽抚了抚她的背，劝道：“你还是回屋躺一会吧。”
“好，你在旁边陪着我，好不好？”她望向苍泽的眼中溢满柔情。
苍泽看了看我，轻叹了一口气，向合洛道：“好。”
我不想看他们相扶进殿的画面，于是转身便要走。
“小黑。”苍泽叫住我。
我回过头去看向他，他却什么也没说。我想了想，依着拜见上神的规矩给他行了一个礼。我从未好好地给他行一礼，这算是第一次，以后见他，或许都是要行这个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