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民生出了医院,茫然无措,一时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周三,上午无事他还可以去附近公园打打太极拳,但这下午他除了当班就是在项目实验室专研,根本没有走在大街上,走在太阳下的习惯。同学朋友们也早被自己规避三舍,去年,为了节省时间,甚至还跟东子、霍建他们约法三章,周一到周六,不许骚扰自己。现在倒好,这一闲下来,连个电话都没有。自己这一副倒霉落魄的样子,也着实不想去找两个奉行“及时行乐”的兄弟,他怕看见他们优哉悠哉的样子,会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想起了托养在爷爷奶奶那里的魏星萌,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便去接回了回来。由于这几年,魏民生和妻子都处于事业的上升期,经常加班,只好把魏星萌打小就托养在爷爷奶奶家。结果,惯出了一身的臭毛病。妻子已经嘟囔很久了,这次正好把小妖精接回来,自己带。
魏民生以为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带孩子,可经过半宿的一番苦战,他才知道,这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带孩子。他从接魏星萌回来就没有闲过。做饭得做两种以上,要有汤有饭,做菜得做两种以上,要有肉有素,就这还挑肥拣瘦,不好好吃。
这还不是最让魏民生崩溃的,最让魏民生崩溃的是辅导作业。基本上是看看玩玩写写,作业眼前铺,心游周天外,除了不落笔,万事皆要干。喝水、上厕所、剪指甲等等状况层出不穷。光从爷爷奶奶家带来的漫画书就摆放了五次,睡觉抱的小熊亲了十遍!
在自己拿出杀手锏——“限定时间定身咒”(在规定时间内,在规定座位上做完某事,否则不许离开)后,她居然很快“秒完”了所有作业。不过,“近观作业生紫烟,遥看妖精飞满天!”
魏民生拿着魏星萌的作业,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竟然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和妻子这对硕士夫妻宝贝女儿的作业。
语文拼音“zhi chi zi ci”不分,斗大的字满天飞,还时不时落下无数小小“蝇虫”;数学更是空题太多,计算题基本不动笔,全凭口诀,最后有两道钟表题,干脆睁眼瞎猜。魏民生知道父母经商挣了点钱,对魏星萌这个唯一的孙女溺爱有加,但,魏民生没有想到,他们给女儿的溺爱式快乐教育竟是如此的荒唐。
望着留下一堆空白,就以为大功告成,抱起漫画书美滋滋的在一边陶醉的魏星萌,魏民生怒不可遏。心想自己如此刻苦用功,勤奋学习,尚不能应付当今之社会,你这个小妖,如此做派,将来如何在社会立足?!别人对当下机械现代化和人工智能的发展趋势或许不知,自己却是深有体会。现在的医院,现代化仪器、设备比比皆是,而人工智能手术手臂也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有望很快进入医疗领域。
如果说,我们这一代是和人才们竞争的一代,那么,自己女儿这一代,很有可能是和现代化机械,甚至是人工智能竞争的一代。快乐教育如果被如此扭曲使用,再这么荒唐下去,别说女儿无法和未来的人工智能竞争,就连操控现代化机械求生存的能力都将丧失。
魏民生第一次对女儿动了手。虽然只是打手,却硬是把女儿手给打肿了。他边打边历数着古今名人的勤奋学习故事和他们一丝不苟的学习精神。魏星萌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如此严厉,只是一个劲的哭,杀猪一般地嚎。
好在,妈妈史瑶玉加完班回来了,及时制止了这场“说唱念打”大戏。史瑶玉知道丈夫这两天心情不好,赶忙说着:“看孩子写作业不轻松吧?这两天你心情不好,就别看她写作业了,你累了,出去歇会,我来给孩子作业收收尾。”
“好吧,我去给你热饭。”魏民生逃出了女儿的房间。
没多久,史瑶玉也摇着脑袋走了出来。“这还是咱们俩生的那个乖巧女儿吗?怎么没有继承咱俩一点聪明基因呢?这数学题做的,简直是天马行空。她说,28个男同学加25个女同学等于50,原因是,现在的班级只允许有50名学生,她们学校每个班都不允许超过50人。”
“那,怎么办?”
“我给她做完题,让她抄去了,慢慢来吧。老人带孩子都这样,惯得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平常我们回家晚,,听爸妈说,每天都是爸妈帮萌萌做完作业,让她抄一下,就这还得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伺候着,才给抄。”
“算了,她还小,习惯还能改。对了,你的那事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费院长被逼开了院务会,暂时停了中医科研项目和我的中医科主任职务,估计,我们中医科撤并已成定局。饭放餐桌上了,快去趁热吃吧。我切好果盘去安慰安慰萌萌”
“你是打了孩子,心疼吧?拿果盘去收买人心?”
“对,我去负荆请罪。”
魏民生进去,魏星萌还在边哭边抄作业。嘴里还满腹愤慨地嘟囔着:“就你们俩聪明,学问高!狼狈为奸,把孩子当沙袋啊?!有你们这样教育孩子的吗?明天我就给爷爷打电话,让他接我回去!”
听见我进来,她故意放高了声音挑衅。魏民生的火一下子又窜了上来,他赶忙深呼吸,调整心情。好在,有坚实的中医底子,平常养心静气、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再加上刚才一时暴走,打的孩子确实有些重了,心存愧疚,,也就没有再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
“萌萌,来吃点水果吧。别生气了,爸爸是恨铁不成钢,太心急了。不过,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会成学渣的。”
“成学渣就成学渣,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将来我像爷爷奶奶一样去做生意,挣的钱比你多!”
“你以为你爷爷奶奶做生意不靠脑子啊?你爷爷要不是靠着坚实的中医养生功底,能做出驴肉温补十全宴、素菇佛系养生菜、川香肉肉百合帮等名菜吗?不靠学习的现代化管理知识,能把连锁店开到都城去吗?”
“对,对,对,你们大人都对,那也不能打人那!打人,就是不对!爷爷说了,你俩都是要强的主,让我回来学乖点,免得挨打。我都学的很乖了,今晚的作业都是我自己做的,你还打我!”
这句话令魏民生一时语塞,想起接萌萌回来时,父亲拉自己进卧室,跟自己说的话“萌萌虽然喜欢玩,不喜拘束,但骨子里装着我们魏家好强、勤奋的魂。别看她现在对其它东西不上心,但她对文学却是如你小时候一样痴迷。我们事多,又惯着她,难免她行为有所偏颇,你们带她回去正好改改她的一些臭毛病。不过,不要过激,让她反抗起来可是如你一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觉得我给咱中医世家丢了脸,丢了中医梦,只知道挣钱。你爷爷也是这么看我,但,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才放弃的。我治死了人,背了巨额的债,要还钱还要养你们俩跟你妈,靠当中医挣那点钱根本不够啊!”
“现在好了,咱家有点钱了,我希望你能坚持你的梦想。你爷爷和你师傅都盼着咱们中医复兴的那一天,盼着中医从辩证难、治病慢的经验学科走向科学、快捷的现代学科。你是咱家第一个医学硕士,是你师傅的关门弟子,我希望你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把中医继往开来,发扬光大。有什么事,都别怕,我支持你。需要钱的时候就说,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放弃。”
父亲如炬的目光早已看穿自己遭遇了重大困难。他不会像母亲一样相信自己说的科研项目告一段落,在等医院下一批经费的鬼话。他从小就没有过有大把时间的时候,所以,他父亲知道,他落难了。
父亲没有像他一样鄙视自己,口气依然谦卑,仍然视他为自己的骄傲。他甚至怀疑,被爷爷和师傅唾弃的爸爸,是否真的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从小到大,他就像爷爷和师傅一样看不起爸爸,认为,男人,应该悬壶济世,经世报国,而像父亲这样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梦想,改弦易辙,追求金钱的人,根本不配做中医世家的传人。
当然,自从经商,父亲就再没有用过中医世家的名头。弟弟因为不喜欢学医,被爷爷、父亲管教多次无果,最终学了计算机,出国留学,一直也没有回来。只有自己自小喜欢中医,在爷爷苦心栽培下,饱读医经,得窥医道,后来机缘巧合竟拜得隐士大医为师。
虽然,因为学中医,未能像弟弟一样成为斯威福名校高材生,寻梦海外。自己却也考取了都城中医药大学的本硕连读专业,毕业后成为了云城大医院中医科主任,并成为云城医学院中医研究室学科带头人。由于大学申请停学,跟师傅随身学习了三年,至师傅过世,才重回学校完成学业,所以自己仅仅是个硕士,并未拿到博士学位。
但,好像在费天明院长和父亲心中,自己这个跟过大医的中医硕士,比那些封闭学院培养的博士还要厉害。他们和爷爷、师傅一样对自己寄予厚望。只是,这次自己有负众望,好大喜功,急功近“科研”,三年了,不但未能带领云城大医院的中医科扭亏为盈,而且,自己牵头开展的中医科研项目也未有较大进展。
魏民生想到这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身边的女儿被吓了一跳,赶忙说:“爸爸,我错了,您别打自己。我改还不行吗?”
“萌萌,不关你事,是爸爸做了错事,爸爸在惩罚自己,也让自己清醒一下。对了,你吃了水果,洗涮睡觉吧。今天,爸爸对你的教育太急了点,爸爸不该打人,爸爸向你道歉,但你的习惯必须改。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努力。”
“好的,爸爸。”萌萌害怕地抱着水果盘出去了。
夜,变得好漫长。为了中医梦,自己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现在却搞得一团糟。连孩子的教育也给耽误了。现在,面对孩子,魏民生才发现,自己在外不但未能把中医科搞好,在内连这回家教育孩子也完全是个门外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