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家三个人随着杨大响乘坐公共汽车到杨家去。空调车内车窗紧闭,一股酸汗味和臭屁味混合在一起,缓慢地依次在车厢里的数十个鼻腔中穿行,一直萦回不散。冷气开得太猛,薛小铃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从随身携带的单肩布包内摸出一叠劣质的卫生纸,扯下一截,把清水样鼻涕擦拭掉。
天神殡仪馆的殡葬服务车被杨大响推迟了,在车上他又接到了另外两家殡葬服务公司的电话。这些殡葬服务公司获取死人消息的方法和渠道比苍蝇的复眼和嗅觉器还要灵敏,也更加高效。仿生学如果是相互学习模仿,许多生物一定能够加快进化速度。
西门东木的姥爷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没有和女儿女婿外孙一起去杨家。西门家三个人穿过敞亮整洁的客厅,走入西门东木嫁作新娘时的新房。这是西门东木结婚后,西门家的人第一次来到杨家。
躺在床上的西门东木保持着在睡眠中无知觉死亡的那种木头人般的睡姿和面相。站在西门东木的尸体前,压抑的悲伤和绝望瞬间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犹如决堤后的汹涌洪水,彻底淹没了西门家人依然沉浸在两个月前办喜事中的美好心情。
薛小铃伏在西门东木身上,一味恸哭,口中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东木,我的女儿,我怎么办呀?”哀嚎声和泪水分别从如同洞穴的红色嘴腔和凹陷的红色眼窝中滔滔不竭滚出来。西门宗业顷刻间仿佛老了十岁,粗重的嗓门像泄了气的皮球,花白的头发晃得杨大响眼花,而他粗糙脸部的皮褶子也显得更深更黑,如同纵横的沟壑。他无力地坐在房间里梳妆台前唯一的一张高背椅子上,无声地擦着浑浊的眼泪。西门森林只是单纯地抽泣着,瘦削的双肩随着哭泣的节奏不住地抖动。姐弟俩的相貌相似,年轻而带有几分清秀的灵气。此刻他看着姐姐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惧怕。每当西门森林和杨大响的目光有意识或者无意中发生碰撞时,杨大响总是装作木然并转睛避开。所有的悲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尖锐、杂乱、刺耳,这个场景令杨大响十分狼狈,感到头痛欲裂。同时,他也庆幸没有通知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赶回来,面对此情此景,肯定会很难堪。
晚上七点,天神殡仪馆的殡葬服务车在接到杨大响的电话后及时到达。全健康医院出具的死亡原因找不到任何漏洞,西门家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杨大响的父母也赶了回来,半个小时前杨大响已经在电话里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杨大响的话半真半假,无论真假,他的父母也从来不会置疑。
一行人摇摇晃晃坐在殡葬服务车里。车厢前半部是临时装殓死者的白色纸棺材,后半部才是随行亲友的8个座位。还算宽敞的车厢内照明灯光的亮度足以让人感到安全,甚至还能微妙地安抚悲凉的心灵。一路上,西门家和杨家应该通知的亲友,他们都一一打电话通知了。
大多数时候,一车人都是相顾无语,面如灰色,俨如一群在静默中流泪的植物人。不管是谁,只要把目光投向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白光的白色棺材,心里便会增加一分诡异感和沉重感。杨大响的心肠即便是再硬在此刻也软了下去,就好像那没有熟透却已经变软的坏杏子,有酸味、苦味,也具有人性的同情之意。
杨大响识相地露出一脸的悲容,用能够表现哀痛的低沉的噪音对西门宗业说:“东木是我的爱人,装殓出殡的费用我会承担。”他在心里早已计算过青山高速公路有限公司将会支付的丧葬费数额,足够支付装殓出殡的费用。西门宗业没有吭声。杨大响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的脸色,继续说:“森林的工作还没有找到?他愿意到公司来上班吗?虽然是作保安,但是公司包干缴纳各项保险费,待遇还是可以的。”说到这儿,他的鼻子一酸,居然哽咽不能出声。他把手臂夸张地高高抬起,抹了一手背的眼泪,然后低头故意不言语。西门宗业无奈地收缩了一下嘴角,然后撇着嘴从鼻腔内叹出一口气,薛小铃板着脸,恨恨地说:“现在不想说这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西门家的女儿已经没了,急性心脏病猝死,这也怪不了杨家呀!杨大响的计划是把西门东木的弟弟,西门家唯一的儿子安排进南壁汽车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当保安。这个西门森林一直无所事事,这些年换了不少工作,没有哪一份工作干得长。让他进公司当一名保安,也算是帮西门家解决了难题。
没有人会对西门东木的猝死穷根究底。这便有了西门东木在冰棺里惊世骇俗死而复活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