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走上台阶,见婴儿全身包着厚厚的花色棉毯,头上也戴着柔软厚实的土布棉帽,只露出一张嫩嫩的小脸儿,正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呼呼酣睡。
赵羡失望地道:“啷个又睡着了,刚才还睁着眼睛这盯那盯的。”
伸出手指去触婴儿的脸,喊道:“快醒醒,看二哥来了。”
李氏拂开他的手,嗔道:“莫把她弄醒了,刚睡着。这段时间家里人来客往的,有些吵,她也没啷个睡好,经常半夜三更地哭闹。这两天客都走了,才能睡个安稳觉。”
魏氏道:“妈,这时候儿让她睡,你莫把妹妹瞌睡睡倒了哦。”
李氏道:“你晓得啥子倒了顺了,你又没带过娃儿。”
魏氏脸一红,便低头整理尿布,不再言语。
李氏觉得这话又戳到了儿媳妇的痛处,还当到儿子的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赵骥察觉到了,赶紧道:“现在就让她多带带妹妹,到时候我们有了娃儿,带起来就不会手忙脚乱。”
李氏笑道:“对头,你先多练习练习。”
魏氏抬头盯了赵骥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这时,李东带着一个中年妇女进来,对李氏道:“太太,奶妈来了,小姐该喂奶了。”
李氏让奶妈先坐着等一会儿,等孩子醒了再喂。
赵羡问李东满月酒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东说这段时间虽忙着迎客祭祖,但按照赵骥的吩咐,也乘间准备着月米酒的事。
铺的盖的也都是现成的,这几天正等着天气好了,着人拆洗哩。
赵羡提醒说,客人可能会在正日子那天集中而来,不象过年那样分散,要多备些吃的用的,不要慢待了客人。
李氏笑道:“你又啷个想起要管这些事了呢,不是历来甩手掌柜当惯了多嘛。”
赵羡道:“我是怕文阁年轻,没主过这样的事,规矩不到堂,让人笑话。”
赵骥道:“老汉放心,有东舅舅在哩,当年赵亮的满月酒不就是他操办的嘛。”
赵羡笑道:“那倒也是,虽然十多年了,规矩倒也莫啥变化,大不了吃的穿的用的有些与往日不同而已。”
正说着,李氏怀里的婴儿啼哭起来,李氏笑道:“看来饿了,想吃哩。”便招呼奶妈过去喂奶。
赵骥和李东来到前院,赵骥道:“东舅舅,老汉儿这回对小妹妹的月米酒好象上心得很哦。”
李东道:“老爷上年纪了,突然添上了这么个粉团团般的千金小姐,那还能不睡着了都笑醒啊。”
又笑道:“月米酒的事,老爷都问我两三回了,好象生怕我们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一样。”
赵骥也笑道:“就是,也问我两回了。我们更得好好捋一捋,莫到时候真出个啥子差池,他老人家当众对我们冒起火来,那我们就是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恐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哦。”
李东道:“是这个道理。我初步算了一下,要在家里过夜的,也就是南部的大爷、顺庆的四爷、苍溪的大小姐三家人,因过年刚来过,估计这几家人也不过每家来三四个人,拢共也不过十一二人。哦,对了,还有李家湾你舅母儿屋要来人,但我估计也不过两个人。就再放宽点,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二十个人去,比起过年祭祖时来的三十多口人,睡的地方有多的。三爷、六爷家,还有三小姐的婆家,因都在良州城,肯定来的人多,但一般不会在我们家里过夜,这就不说。剩下的就是一些朋友三事和街坊四邻,这些人来了,只要有坐的地方,有水喝有瓜子嗑,就莫啥问题。这个天也不比过年那时了,一天天地转暖,到时候火恐怕就烤不住了,但我们把杠炭和火盆还是预备下一些,主要防备有老年人要烤火;再多准备四五层住的铺,就算有些人要住一两晚,也不会闹饥荒。再有就是吃的,还是老规矩,堂屋里坐老辈子,尊客们坐饭堂,亲戚们坐内院儿,其余人坐前院儿。席是流水席,端茶倒水、上饭走菜各有其人。二少爷,你说会误啥子事!”
赵骥道:“东舅舅啥都想到了,我也莫啥要添的。因今年想早点开工生产,这段时间我往醋坊跑的多,家里这一摊子事就要全靠东舅舅了。您看要请什么人,要添啥东西,您老人家各人看到起办了就是了,也莫去烦妈和老汉儿,让他们清清静静地带小妹妹。您发现没,自从有了小妹妹,妈老汉儿好象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李东直点头,笑道:“二少爷放心,我心头有数,你各忙你的吧。我来赵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太太的脾气禀性也摸熟了的,不会在他们欢喜的时候,拿些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他们。”
赵骥要到道台衙门去赴宴,看看时辰快差不多了,便从家里出来,来到学道街,先到贡院去看了王隆,然后才去了道台衙门。
亥时过后,赵骥才回到家中。
魏氏早给他备好了温开水,端过来让他喝了。
又服侍他洗了脸脚,安顿躺下。
赵骥揽着魏氏的肩头,问她有没有觉得这几天的天气跟往日不同?
魏氏说就是没有往天冷了,应该马上就要热和起来了。
赵骥说今天他走在街上,突然感到扑面而来一阵清新柔和的气息,细闻似乎还含着花香,看来春天要来了。
魏氏说期盼着春暖花开的日子快些到来,在冬天里做啥子事都是缩手缩脚的。
赵骥笑着说有些事也不这样,反而是放开了手脚。
魏氏一愣,旋即明白赵骥所指,脸上含笑,举起拳头擂了他几下。
身上的热气薰着彼此,倒真象春日里暖暖的阳光,明艳而不灼热,只是暖心惬意。
似乎看见娇艳的花朵,在阳光下尽情地绽放,透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撩人的恣意。
花园里曲曲折折的小径,七弯八拐地在花丛中延伸,通往那幽暗郁馥的隐密之地。
似乎真使她鼻翼里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她的心**满了甜蜜,就象看着春天里花朵上的蜜蜂,在花蕊里爬行。
那蜜蜂又翅膀一振,呼地一声飞起来,在花衅上嗡嗡地盘旋,让她的心禁不住痒痒的,悬悬的,生怕那小小的精灵飞了远去。
春天里也会有大风大雨,乍起的风雨会摧残了花园里的花朵,使得花瓣飘零,落红满地。
花枝在风中不住地摇曳,花朵被密密的雨点击打,花园里诸多声响汇集,密实、闹热而趣味盎然。
每一轮风雨,都要冲击到花园深处,使整座花园颤抖起来。
她只是一枝小小的花朵。
她还闻到了赵骥嘴里飘出的淡淡酒气,那气息使她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而因这气息而变得猛烈的急风骤雨,她也很熟悉。
熟悉的感觉使她心安。
她牵着他的手,把他往花园的最深处带。
花径的深处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只有幽深无比的暗黑。
但这暗黑却使他快乐得近乎颠狂!
颠狂过后是平静。
魏氏的柔情和善解,又使得他的退却,充满着绵延不尽的后续之乐。
转眼正月已过,良州城已下过两场小雨,湿润的风吹过大街小巷时,身边便颇有些早春的味道了。
千金满月之喜已近,赵家早已诸事皆备,就待亲朋好友莅门贺喜。
二月初一这天,赵家门楣擦抹一新,两扇大门的门神旁边,各贴着一张大红剪纸,一边是喜鹊站梅,寓为喜上眉梢之意,一边是彩凤飞舞,喻为添女如凤之兆。
虽然新年尚未走远,赵羡所写春联也不得不让位于满月喜联。
只见两边各有五个魏碑大字,联云:
梧桐栖金凤
祥云绕华府